1.
“哦,对了。”
傅知焕似乎想起什么,转身靠着栏杆,淡声道,“蒋青许回来了。”
傅明衡手上的动作一顿,然后扯起唇角没带什么情绪地干笑了两声,低下头点燃手中的烟,明知故问道:“谁?”
“我没那么好骗。”傅知焕语气听上去挺平静,慢悠悠地开口说,“就你高中那会儿,每天下午不回家往学校图书馆跑,在那儿睡半个小时,别和我说是为了沐浴书香气息。”
指尖那点腥红照亮了傅明衡漆黑的瞳仁,他将眼睛半眯,似乎是回忆了下高中时候的那段过往,安静了许久,最后将所有情绪归为一声轻笑:“都过去的事儿了,有什么好提的。”
“我也不劝你。”
傅知焕直起身,整理了下外套,朝着门口走去。
迈开几步,似乎想起什么似得,回过头看他一眼:“傅明衡,你和我不一样。”
“嗯?”
“有些事情不去做,会后悔一辈子的。”
后悔?
傅明衡抬手将眼叼进嘴里,将胳膊搭在阳台上,望着外面星星点点的灯光。
他早就听说蒋青许要回国的消息了。
蒋青许一直都是个很厉害的人。
刚毕业不久,就有许多聘书递到了她的面前。
就好像当年,那个时候许多的女生都是有些小文艺的,多半会把随处搬来的话挂在嘴边,拿捏出一副小资的样子。
当年傅明衡调侃了句“马孔多会下雨”,原本以为蒋青许会和其它人一样,翻看两眼便因为看不进去这种国外生僻的魔幻现实主义文学而放弃。
但后来傅明衡才发现,蒋青许是在认认真真看那本书。
笔记上会写满摘抄和感悟,甚至在看完后,还自己整理了一篇对于这句话的理解。
蒋青许从来不是个一时兴起的人。
她从骨子里带着股韧劲。
所以她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傅明衡并不意外。
一根烟抽完,傅明衡偏头拧灭烟头,思忖了片刻,掏出手机,鬼使神差地点开了蒋青许的朋友圈。
蒋青许其实挺少发朋友圈。
不过兴许是因为马上回国,她难得地更新了一条动态——
是和国外一些企业家和德高望重的老师的合照。
蒋青许站在这群人中间,光芒却丝毫没被任何人掩盖。
傅明衡笑了声,收起手机,下意识地举起烟,才发现一支烟已经烧完。
他低头,沉默地转身进了屋,往前走了几步,又缓缓闭上眼,唇角一扯,轻笑了声。
原来,当年那个小姑娘已经变得这么厉害了啊。
傅明衡刚刚接管傅氏不久,即使是身为傅家的长子,但身上却还是背负着许多压力。
特别是要让那群老顽固接受自己的提案,更是要花费不少心思。
所以这段时间,傅明衡几乎都是住在公司里没日没夜连轴转。
一连好几个秘书,都因为跟不上傅明衡的思路又或者是因为压力过大不适应,接二连三地被辞退亦或者离职。
人事部也有些头疼。
像秘书这种工作,学历是一方面,和老板的性格和默契也十分重要,一般都是经过长时间的习惯才能慢慢养出来的。
短时间内想找到合适的,实在太难。
蒋青许的简历,就是在这个时候递过来的。
“据我所知,无论是辰东还是明翰那边,好像都给了你更优渥的薪资条件,以及更适合你的工作岗位。”
傅明衡看向蒋青许,将眼半眯,一字一句地问道:“为什么要来当我的秘书?”
“投递简历考虑的不仅仅是薪资和岗位,还有个人偏好。”
蒋青许回答地坦荡而又大方,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带着些恰好到处的笑意,温柔但却带着坚定,她笑着说:“我大学的时候,傅先生帮过我一个忙,所以比起其他的老板,我更信任傅先生。”
傅明衡:“你应该知道,我对工作的要求很高。”
蒋青许垂眼,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那傅先生应该也知道,我对自己的要求也很高。”
傅明衡望向蒋青许的双眸。
蒋青许也丝毫不闪躲,眸里含着浅笑回望,坦荡而又自信。
这么多年过去,蒋青许无论是模样还是气质,也变得更加出挑卓群。
似乎有什么东西改变了,但又有什么东西没有改变。
但傅明衡知道,现在的蒋青许,永远不需要被任何人护在身后。
蒋青许的能力的确拔群。
她不仅仅能完美的适应傅明衡的效率,默契地配合他的工作,甚至还能游刃有余地处理好与下属和同事的关系,帮傅明衡巩固公司职员的忠诚度。
换作以往,一般提到老板秘书,特别是漂亮的女秘书,公司内多半都会有些风言风语。
但蒋青许绝对是个例外。
没有人质疑她被重用,会是因为某些蝇营狗苟的事情。
相反,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如果蒋青许不能呆在这个位置,那么恐怕全公司都找不到任何一个人比她做的更好。
她做到了在出国前,想要做到的事情。
和傅明衡并肩。
而不是站在他的身后。
这样的蒋青许,很容易被人觊觎。
几乎是从她回国就职开始,就不断有人拐弯抹角地到她面前,开出更优渥的薪资条件,并且提出可以替她支付违约金和官司费用,来帮助她跳槽。
但无一例外,都被蒋青许一一回拒。
直到辰东企业的少董徐之洲,在某天借由谈合作的名义,将蒋青许约到一家餐厅面谈。
就坐之后,徐之洲撑着下巴,笑眯眯地递出一张支票,然后昂了昂头,意思不言而喻。
蒋青许看了眼支票,笑了声,然后语调平和:“徐先生不需要提前支付合作的费用,具体的,我们可以签过合同交由傅董过目之后再决定。”
徐之洲靠着椅子,指尖一下下敲着桌面,看上去兴致颇高:“蒋小姐,都是聪明人,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徐先生,您也应该明白我是什么意思。”蒋青许语气听上去依旧淡淡的,没什么起伏,“今天,我是出来谈公事的。”
徐之洲轻嗤一声:“蒋小姐,聪明人不会选择傅明衡的。他们家有两个儿子,你怎么知道,傅知焕以后不会回来分一杯羹呢?到那个时候,傅氏内部——”
蒋青许垂眼,平静地开口打断:“抱歉,傅董的家事并不在我应该了解的范围之内。如果徐先生对这件事有兴趣,我可以代您转告给傅先生。”
非常得体的发言,以及让人挑不出半点错的语气,但却就是会听得徐之洲莫名的一阵恼火。
像蒋青许这样的女人,往往是最不好对付的。
她就仿佛一张无比严密的网,让人找不到任何一个突破口和软肋。
无论是暴躁地威胁还是用甜枣诱惑,她都能四两拨千斤的一笔带过,看不出半点动容。
就好像,自己开出的一切天花乱坠的福利,在她面前,什么都不是一般。
这样想着,徐之洲有些恼羞成怒:“这么清高干什么啊蒋青许小姐?我一看就知道您是社会经验太少了,但凡工作久了的人,就知道我开出的条件不知道比你在傅明衡那得到的要多多少了。”
“如果你还想要什么条件,开口就行,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
听见这句话,蒋青许才慢悠悠地掀起眼帘,一双好看的眼睛中笑意敛去。
她无比认真地开口说:“的确非常丰厚,但徐先生,恕我冒昧,丰厚是一回事,不过这些对我来说,都没什么价值。”
“你说什——”
“徐先生,我不缺钱,不缺人脉,不缺工作岗位。”蒋青许说到这,将眉毛一弯,温温柔柔地笑了,只是眼底没半点退让,“所以,我在哪工作,完全取决我自己愿不愿意。”
“去辰东,我不愿意。”
听上去并没有任何过于失礼的词汇,却听得徐之洲心如火灼。
他将牙一咬,拍桌而起正准备发怒,就听见门口传来道慢悠悠的声音——
“徐先生,如果您这么缺秘书的话,需要我给您介绍几位吗?”
抬眼一望,傅明衡正靠在门框处,懒洋洋地望向徐之洲的方向,眼里噙着点笑,但却读不出半点笑意,反而有种不威自怒的感觉。
徐之洲见状,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菜还没点级悻悻离开。
蒋青许起身,看向傅明衡,回忆了下,然后道:“我记得您今天下午没有——”
“嗯,我是来和朋友吃饭的。”傅明衡打断。
蒋青许点了下头,然后拿起自己的包:“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傅先生了。”
“坐下吧。”傅明衡上前两步,拉开椅子,在蒋青许面前坐下,“朋友不来了,你和我吃顿饭吧。”
蒋青许稍愣,却没有多问,放下东西重新坐下。
傅明衡边看菜单,边漫不经心地问了句:“真就不心动?”
蒋青许知道他在说什么。
她抿了下唇,唇角稍翘,然后垂下眼帘,轻轻摇了摇头:“那些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她心动的东西。
一直在自己面前。
宴会。
蒋青许是作为傅明衡的女伴出场的。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事,因为自从她成为傅明衡秘书之后,通常会陪他一起出席各种会场,应对各式各样的场合。
蒋青许远远比那些各色各式来路的女伴更让人省心。
她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能读懂傅明衡一切的眼神和暗示,该自己在场的时候每句话都温和不出错,该自己离场的时候也会退的悄无声息。
那天,蒋青许穿了一身露背长裙。
傅明衡在同合作方谈完商事之后,下意识地转身寻她。
然后一眼,就从人群之中发现了蒋青许的身影。
她端着杯酒,正在垂眼笑着和一位企业家攀谈,举止得体而又恰到好处。
蒋青许早就变得很耀眼了起来。
她的光芒,不是因为任何其他人而存在的。
傅明衡没去打扰她,只是放下酒杯,靠着桌子望向蒋青许的方向。
眼底仿佛闪烁着细碎的暖光,全是温柔。
就在这时,蒋青许似乎有感应似的转头,与傅明衡对视。
中间是来来往往的人群,高脚杯碰撞的声响,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响,互相攀谈时的笑声。
但两人的目光却宛若越过了一切喧闹的洪波,望进彼此的眼底。
片刻后,蒋青许突地笑了,然后轻声喊道:“傅先生。”
接着,朝自己走来。
傅明衡突然就回忆起了高中,蒋青许还在喊自己学长的时候。
她坐在图书馆长长的桌子前,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然后眉眼一弯,带着些上扬尾音的语气在傅明衡耳旁跳跃开来——
“学长,你来了。”
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那天晚上,傅明衡喝得有些多。
他没有回家,而是喊司机将自己送到了办公室,并且嘱咐记得在送完自己之后,将蒋青许送回家。
办公室内一片漆黑。
公司除了值班的门卫和安保人员,早就空无一人。
傅明衡索性也没开灯,坐在沙发上,将头朝后靠着。
他双目紧闭,伸出手一下下揉着自己的眉骨。
周围静得出奇。
手机震动了下,电话那头是傅长明的声音。
傅明衡直起身,眉宇间带着些疲倦,却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话:
“嗯,今天也呆在公司。”
“没事,公司情况挺好。”
“不需要了爸,这段时间工作比较忙,不用您给我介绍什么相亲对象。”
“好了,挂了。”
自从傅知焕和温阮在一起之后,傅长明夫妻俩对于自己这个大儿子的婚事变得更加操心了起来。
几乎是三天两头的就给他物色各色各样性格合适的相亲对象,赶鸭子上架一样逼着傅明衡见了几次面。
其实傅父傅母并不是很看重门当户对。
不过但凡孩子到了这个年纪,当爸妈的都会不由自主地开始操心婚事。
但傅明衡不知道这些。
他只知道,自己和傅知焕的确很不同。
傅知焕大学时的叛逆,让傅家早就没了逼他回来继承家业的打算,完全是随着他的性子让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但傅明衡没有。
他会继承家业,会掌管公司的运营。
也可能在到了年纪之后,和一个合适的名媛联姻。
“咔嚓。”
就在这时,门被推了一下。
傅明衡眉头一皱,迅速起身,但在看清来人之后,却不由地愣住。
蒋青许站在门口,手里端着杯茶。
她看上去似乎有些尴尬,于是退后两步,略带歉意道:“抱歉,傅先生,我本来想敲门,才发现门没有关好。”
“你没回去?”傅明衡皱了下眉。
“嗯,等会自己打车走。”
蒋青许点了下头,将醒酒茶放在了傅明衡面前,缓声道,“我想起来明天早上有一场回忆,醉酒之后如果不好好处理,第二天早上会头疼的。所以怕您忘记,我上来替您倒杯醒酒茶就走。“
傅明衡看了眼面前的茶,没动,却问了另一个问题:“你都听到了?”
他指的是那通电话。
蒋青许眸光动了下,却没否认,在片刻的沉默后,点了点头:“非常抱歉。”
傅明衡笑了声:“那你怎么想呢?”
“我?”蒋青许稍愣,然后很快明白了傅明衡的意思,她垂下眼帘,许久后,才轻声说:“如果是我的话,我当然会什么都不在意,只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吧。”
这一句话出口,周围却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或许是这样的安静让蒋青许有些不习惯,她抬起头,刚准备开口说话,却一眼撞入傅明衡的眼底。
她第一次看见,傅明衡露出这么悲伤而又脆弱的表情。
长睫如羽垂下,在窗外微弱的灯光下,那双漆黑的瞳仁中宛若含着星星点点的光。
但却全是孤寂。
许久后,她才听见傅明衡的声音响起,沙哑而又低沉。
“嗯,我也是。”
那天晚上,蒋青许没睡着。
这么多年的察言观色,她很清晰地就能看出,傅明衡那副样子,代表着他心里一定装着一个特别重要的人。
虽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她却有些羡慕。
这段时间,有句话挺火——
“我当然不会试图摘月,我要月亮奔我而来。”
虽然的确是个很唯美的短句,但其实蒋青许并不能非常好的理解。
就好像自己在把一个人当做月亮的时候,那个人心底,可能也同样装着另外一个月亮。
本质上,大家都在义无反顾地奔向别人。
并不是所有的喜欢都会得到回应。
蒋青许知道。
但她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任何一个决定而后悔。
仅仅,只是意难平。
意料之外的是,第二天,蒋青许去了一趟傅家。
是傅明衡的父亲,傅长明先生发出的邀请。
本来以为会是对公司事务的询问,所以在出发前,蒋青许特地整理了一下公司近期业务的资料,准备向这位老董事长进行汇报。
但却没想到,傅老先生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素来面对任何场面都可以冷静应对的蒋青许愣住——
“蒋小姐,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成为我们家明衡的未婚妻?”
“…我不明白。”
“明衡年纪不小,而且我们想了想,你呆在他身边这么久,对彼此的性格磨合度也比较高,而且你的能力我们也非常认可。所以,才想这向你递出这个橄榄枝。”
让人完全意想不到的提议。
蒋青许下意识地抬手按住自己怦怦跳动的胸腔,一时之间思绪翻涌。
就好像一夜之间,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就被人递到了自己面前。
让她不由地有些恍惚,和感到不真实。
或许,她应该高兴?
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一件让自己如愿以偿的事情,她却突然笑不出来。
蒋青许抿了下唇,感觉到自己那颗怦怦直跳的心,逐渐地平静下来。
她耷拉下眼皮,然后缓慢地放下手,一点点攥紧。
许久后,蒋青许笑了声,抬起头,开口道:“抱歉,傅先生,恕我失礼,不能答应您的要求。不过您放心,这件事情我不会向第二个人提起,并且在离开这里之后,还会好好担任傅董秘书这一职务,不会受到半点影响。”
傅长明沉默了许久,脸上没有半点因为被拂了脸面的怒意,他拍了拍大腿,半晌后,才慢悠悠地叹了口气,问:“没事,也是我先失礼。不过我还是想问一句,蒋小姐拒绝的原因是……”
“可能因为我还很年轻,所以我觉得——”
蒋青许眼底的光芒带着些细碎的暖意,但细细看去,仿佛还覆着层莫名的悲伤。
她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笑容,一字一句道:“每个人,都应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就像昨天傅明衡说的那些话一样。
他这样的人,不应该被婚约给约束,也不该按照父母的意愿,仅仅是和一个看上去“合适”的人在一起。
任何人都有资格,追逐自己喜欢的人。
蒋青许不能这么自私。
在她离开了傅家之后,傅长明老先生慢悠悠地喝了口茶,靠着沙发,然后道:“听到了吗?你被拒绝了。”
傅明衡没说话,只是平静地从屏风后面走进来,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
“不过你都这么大个人了,喜欢一个小姑娘,还得让我厚着老脸替你说话,到底丢不丢人?”傅长明没好气地轻哼一声,将茶杯放下,“不过我觉得蒋青许这孩子倒是个挺有意思的年轻人,倒也难怪你喜欢她。”
“昨天晚上你突然跑回家说这么一通,倒让你妈激动得半宿没睡,之前她差点以为你喜欢男人,还在家做了好久的心理准备。”
“虽然别人拒绝了,但我觉得你也别太消极,努力一下,没准——”
“不用了。”傅明衡说,“爸,让我再想想吧。”
傅明衡承认,有的时候,自己并不是个光明磊落的人。
用这样拙劣的伎俩去试探,然后维护自己可笑的自尊心。
让傅明衡自己都觉得可耻。
他亲耳听见了蒋青许的拒绝。
好像比想象中模拟的感觉,要更加难受。
“蒋小姐,能不能来家里陪我聊聊天打打游戏什么的?我在家呆了这么久,快要闷死了。”
蒋青许接到了温阮的消息。
又一年的冬天来了,温阮怀孕也快八个月。
毕竟在潼城内,有家里两对老人的照顾,可能会对孕妇更好。
所以傅知焕这次特地延长了年假的时间,提早回到了潼城,准备在温阮生产之后再走。
温阮在潼城这边没什么熟络的人,唯一关系不错的,就只有蒋青许。
蒋青许今天刚好周末,寻思着也没什么事,加上两人也异常的合拍,于是就欣然前往。
傅知焕在潼城置办了一套新房,里温家和傅家都特别近。
蒋青许到达那间公寓的时候,只有温阮一个人在家,她躺在沙发上正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身边摞着一大堆像是相簿一样的东西。
“傅二少不在吗?”蒋青许随口问了句。
“嗯。”温阮点了下头,“我爸喊他去参加什么什么会来着,估计就是想到处炫耀自己的女婿,他们那些老人家的性格就是这样,懒得管。”
蒋青许笑了声,扶着温阮坐直身体,扫了眼整整齐齐码在一旁的相簿,随口问道:“这些是……”
“我让我婆婆从家里帮我偷偷带来的,全是傅知焕和傅明衡的照片,还有些是偷偷从你家老板卧室里翻出来的。”
温阮说到这,将手机放下,笑嘻嘻道,“特意留着等你来,像这种看别人童年照片的事情,肯定要互相讨论才会更开心骂,所以,要不要一起看看?”
不得不说,蒋青许还真的就很好奇。
温阮够着手拿下一本,边翻开一页,边絮叨道:“其实有些相簿我早就看过一遍了,说起来,我认识蒋小姐你,还是因为相册里的照片呢。”
“照片?”蒋青许愣了半晌,“为什么会……”
“哎?你不知道吗?”
温阮略带惊愕地抬起头,看了蒋青许一眼后,皱着眉翻找着相册里面的内容,回忆着说,“我记得我之前在这本相簿里看到过,我那个时候还挺好奇,为什么傅明衡会在相册里夹一张女孩子的照片呢。”
傅明衡的相册里,有自己的照片?
蒋青许半天没反应过来,她张了张嘴,正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突然听见温阮略带惊喜的声音:
“啊!找到了!”
温阮笑着举起相册,指了指其中一张:“看,这肯定是你吧?”
蒋青许望向那张照片,瞳孔微缩,倏地愣住。
真的是自己。
虽然面容有些模糊,但却蒋青许却还是能一眼看出,这是自己毕业照时照的照片。
然而傅明衡却只截取下了毕业照中自己的面容,放大成了正常证件照尺寸的样子。
所以,才会显得如此模糊不清。
不过,为什么他会有。
那个时候,傅明衡不是已经毕业了吗?
温阮将照片递给蒋青许,语气听上去轻快而又活泼:“我那个时候还以为是傅明衡的初恋呢。”
“这么存着你的照片,肯定很喜欢你吧?”
“哎?你们一个高中,是不是早就认识啊?”
“青许?你怎么啦?”
“青许?”
在温阮连续喊了几句之后,蒋青许才回过神,她握紧手中的照片,思绪翻涌。
“抱歉,温小姐,我今天可能不能陪你了,我想——”
“嗯,去吧。”温阮撑起下巴,眼睛一弯,眸光里全是浅浅的笑意,“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还是赶快说清楚比较好,对吧?”
蒋青许是个聪明的人,从温阮那双毫不掩饰的双眼中,就能清晰地看明用意。
她攥紧手中的照片,朝着温阮稍稍鞠躬:“谢谢。”
说完,转身离开。
一直到蒋青许走后,傅知焕才慢悠悠地从卧室里打着哈欠走了出来,靠着墙同温阮对望。
两人沉默许久,然后相视一笑。
“你就这么算计你哥哥啊?”
“都这么多年了,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爸妈比他还急,甚至都直接想到强取豪夺这种俗套的招数了。”傅知焕在温阮身旁坐下,抬手搭住她的肩,“再这么下去,怪丢人的。”
温阮笑嘻嘻地窝进傅知焕怀中,伸了个懒腰:“也对,虽然他策划能力不怎么样,但至少还是出了很多力,反正我孕期也无聊,倒不如帮个忙。”
那张照片的确是存在的。
不过并不是放在相册里。
而是夹在傅明衡的钱包中。
整整十年。
“哈哈,你这么一提,我想起来了。十年前你离校之后,明衡的确回来了一趟,还要走了我这儿唯一一张你们班的毕业照,不过年轻人的事儿,我那时候也没多问。”
十年过去,班主任看上去也不像当年那样盛气凌人,她一边看着自己的得意学生,一边慢悠悠地叹了口气:“不过我的确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事?”蒋青许问。
“高一的时候,你进入我们学校的学生会,还是傅明衡推荐的。不过这孩子的眼光是真的不差,当初我就觉得,你以后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在告别高中老师之后,蒋青许又去了一趟潼大。
找到了当年,推荐自己出国留学的老师。
“嗯,当年你的成绩的确名列前茅。不过你当时才大一,按道理来说,机会应该会优先给年级更高学生。”
“那最后为什么给我了呢?”
“也不是,只是因为我们学校临时多了一个推荐位,因为有人多捐了一笔钱,刚好足够能够支付留学生出国的一切费用,所以顺下去,这个位置就轮到你身上了。”
虽然蒋青许已经猜到答案,但却还是问了句:“是谁?”
“傅明衡啊,哦哦,我听说你现在是他的秘书?这不是巧了吗!”
后面的话,蒋青许已经没心思听下去。
宛若向来平静的湖面,被丢进一粒小小的石子之后,便陡然掀起了翻涌的波涛。
蒋青许告别了老师,走在潼大长长的林荫道上。
还没走出几步,便突然顿下,然后掏出手机,翻出那张自己储存了许多年的截图。
[傅明衡]:恭喜。
从来不是巧合。
原来,傅明衡才是无比清楚的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的那个人。
将手机屏幕关上,蒋青许朝前走了两步后,却突然再次停住。
她偏头,鼻子一酸,然后再也忍不住地滑落一滴眼泪。
接着,轻声哽咽了起来。
蒋青许抬起手,用手掌轻轻罩住自己发红的眼,咬着唇,将呜咽声咽下。
“学妹,怎么哭了呢?”
而就在这时,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一如许多图书管理那天的遇见。
蒋青许抬头,一眼望进傅明衡的眼底。
他站在自己面前几米开外的地方,冬日的暖阳透过斑驳的树影,打在他的肩侧。
“你怎么来了?”
“发现我有张挺宝贝的照片,被人给偷走了。”
傅明衡笑着朝蒋青许走去,在她面前站定,伸出手抹了下她眼角的晶莹,问,“所以,在你这儿吗?”
时光交错。
光影飞快的闪烁,宛若在一瞬间和当年那少年的身影重合。
他们都是幸运的人。
青春时候的期许,也终于,得偿所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