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华被警察带走,江远山躺在病床上依旧昏迷不醒,江逸城不是自己的大哥,江柔整个脑子都混沌不安,她用力抓着江逸城的袖口,惴惴地问,“哥,你是我哥吧?”
江逸城没有回答,只是跟着助理走了出去。
这一天他等了很久,只是没想到,真正来临时,心口会那样痛。
他甚至不敢回头去看江栩,哪怕一眼。
抽血化验,三个人坐在长椅上安静地按着各自的棉签,助理拿着三人贴着标签的血样去找医生要求做最快检测。
沉默间,江柔哭着问,“妈怎么办?哥,妈怎么办?她还在警局……”
江逸城没有开口。
“你是不是不管她了?”江柔扔掉棉签,不顾冒血的胳膊,站到江逸城面前,“你是不是不管她了?就算你不是爸的孩子,可你是妈亲生的,妈现在被警察抓走了,哥你不能不闻不问……”
“我很累。”江逸城用掌心撑着脸,低声说,“别说话了,安静一会。”
江柔还是哭。
江逸城烦躁地想抬头喝止让她闭嘴,突然一个身影站在他面前,一只细软的手盖在他的头发上,轻轻地抱住了他的脑袋。
她身上有淡淡的水果香味,让人宁静安逸。
是江栩。
江逸城蓦地有种流泪的冲动,他使劲把眼泪压回去,伸出长臂用力环住身前的人。
江柔看见这一幕,有种怪异感,她荒谬地问,“哥,你不会……”喜欢这个傻子吧?
如果之前,她还觉得大哥只是偏心傻子,可刚刚在病房里听到大哥亲口承认不是爸的孩子,回想这些年来,大哥对小傻子这么关照又这么地偏心,搞不好是真的喜欢她!
而且,眼前这一幕,怎么看都像是情侣间的拥抱,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还抱得那样用力。
助理回来时,三个人老老实实地坐在长椅上。
“最快要等明天,我们先回病房。”他说。
三个人沉默地站起来,往病房走。
律师正从病房内出来,迎面遇上江逸城几人,冲他们微微颔首算作招呼,随后走了。
江柔盯着他手里的一个文件,没有说话。
但她清楚,那里装的是遗嘱。
爷爷改遗嘱了,一定是把属于大哥的那份又分给了她和江栩。
病房内,江老爷子正把眼镜装进口袋里,随后捏了捏眉心,门外江逸城和江柔几人进来,看江远山依旧没醒,江逸城便冲江老爷子说,“我先去处理公司的事。”
“不必了,我已经找人去处理了。”江老爷子不咸不淡地说。
江逸城即便做好被拒绝的准备,此刻仍不免心里一刺。
他低着头,“那我先回去了。”
江老爷子没吭声,却也没说不可以。
江逸城便走了。
病房内江柔根本不敢和江老爷子独处,幸好还有江栩,但她一个小傻子什么都不懂,根本不能替她分担这种恐惧和不安,呆了不久,江柔就借故说要去洗手间,然后就跑了出去。
病房内只剩下江老爷子和江栩,以及边上的助理。
三个人沉默地守着病床上的江远山,奇异的是,谁也不觉得尴尬。
没多久,江远山缓缓睁开眼,大概是灯光太刺目,他有些不适应地闭上眼,过了好一会才重新睁开眼。
“水……”
江栩听见声音赶紧去倒水,江老爷子身边的助理略诧异地看她一眼,这个反应速度根本就不像个傻子。
水倒好,江栩拿了吸管放在杯里,送到江远山面前,微微侧着方便他喝水。
江远山看见她,虚弱地笑了笑,“我家小栩长大了,会照顾爸爸了。”
江栩心里在想,如果爸爸知道他今天连晕倒都被她算计在内,还会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们呢?”江远山醒来头有点晕,想着公司那个烂摊子还没处理,他的头就嗡嗡地发疼,他眉头紧紧皱成一个川字,又说,“打电话给逸城。”
江栩端着水杯没动。
江老爷子说,“我让他回去了,公司那边我已经派人去处理了。”
江远山又喝了口水才问,“回哪儿了?回家?他身体不舒服?”
“他刚刚说,他不是你亲生的。”江老爷子拄着拐杖一字一句,“他亲口承认的。”
江远山整个身体僵在那,他眼睛抬起看向江老爷子,又看向江栩,似乎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我刚刚让律师把我的遗嘱改了,”江老爷子没等江远山从上一个打击中恢复,又扔下另一个炸弹,“你的遗嘱你自己看着办,还有,王雪华已经被我送警局了,她不止挪用公款,你这次晕倒也是她的杰作,她想谋你的命。”
江远山听得云里雾里,脑子疼得厉害,他捂着头,艰难喘了几口气,重新躺在了床上,一句话都没说,努力消化江老爷子说的话。
江老爷子以为他不信,正要再说些什么,就见江远山眼角缓缓滑出一滴泪。
江栩伸出手替他擦掉。
可是眼泪越来越多,她擦不过来。
她听见江老爷子叹息的声音,随后病房门开开合合,人都走了,只留下她和默默流泪的江远山。
她轻轻环住父亲的脑袋,像抱住大哥那样用力抱着生命中最亲近的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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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底杨市发生了好几件大事。
一是秦家搬家了,听说是秦家叶为情所困受了情伤,打算出国疗伤,所以全家都陪他去了,但是选择在即将过年这个关口出去,而且携全家一起,杨市众人都觉得,他们回来的几率恐怕为零。
第二件事,便是江家。
江夫人因为挪用公款以及毒害丈夫江远山证据确凿而被警察收押,其子江逸城大概不满父亲如此无情无义的作为,独自搬出江家,自立门户。
第三件事,依旧是江家。
据说,江远山出院后,并没有带大女儿去公司协助,反而带了那个小傻子进出公司,甚至开会都带在身侧,引得众人不解之余又诸多猜测,大多都是在想,江家要倒了,居然带傻子来开会,是因为家里没人玩?
当然,有好感的也不少,因为江栩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她长得漂亮,身形玲珑,像精致的洋娃娃,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像一头单纯的小鹿,盯着人看时,会让人不自觉微笑,甚至屏住呼吸,努力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给她看。
而第四件事,因为知情人少之又少,所以没能形成大新闻。
王呈正因为伙同王雪华犯罪,视为共犯,因为证据确凿,也被收押,其老婆因为不满判决,整日到警局闹,因此被警察收押到一处,从此日日争吵,随后又被迅速隔离。
江逸城搬家的那天也是江远山出院的那天,他早早就拿到了三个孩子的检查报告,看着江逸城那张检测报告,他沉默了许久。
自从出院后,江远山就沉闷了很多,不爱说话,不爱笑,而且他常常喊错名字,在办公室里,在家里,甚至接电话时,常常很突然地就冲那头说,“让逸城去办……”
等电话那头提醒他之后,他才想起,江逸城不是他的儿子。
江老爷子一直催着他改遗嘱,江远山挑了日子,把律师叫到办公室,改了遗嘱,但仍给王雪华和江逸城一笔不小的遗嘱。
即便那个女人捅了他如此痛苦的一刀。
即便江逸城不是他亲生的儿子,可毕竟是养在他跟前的,二十多年过去了,即便是养条狗,都有感情,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
江远山更多时候都在想,这一定是报应,报应他多年前对江栩的生母犯下的过错,佛说万物皆有因有果,他认定是自己犯下的罪孽,所以接受这件事的速度很快,前后也不过一天而已。
江柔自从王雪华被抓之后,就一直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儿也不敢去,甚至朋友同学约她出去玩,她都回绝了,只小心翼翼地守在家里,像个失去老树的菟丝,无处依附,失了主心骨。
就连江栩每天都去公司这件令无数人都觉得可笑甚至不可思议的事情,她都没有见缝插针地上去恶意讽刺挖苦几句,反倒是安静地吃自己的饭,吃完就回房间,性子变了个人一样,右手也不知道怎么受了伤,包着厚厚一层纱布。
事情发生在江逸城搬家走后的那天晚上,江柔把江栩堵在长廊,恶狠狠地瞪着她,“傻子!我警告你!最近离爸爸远一点!你打扰爸上班工作了!”
“还有,大哥平时不是对你最好吗?他今天搬家,你怎么不去送他?你都不知道他搬去哪儿了吧?你这种人就是没良心!”
“我还不知道你为什么死死跟在爸身后?还不是怕呆在家里被我欺负?呵呵,算你识相,只要你老实呆着,别惹我,我就饶你一命……”
空气里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江柔愣住了,不可置信地捂着自己的脸,她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傻子——江栩漂亮的双眼里此刻盛满了冷漠。
江柔只觉得自己似乎头次认识这个傻子一样,满眼都是惊愕。
一个傻子怎么会有那样冷漠的眼神?
“只要你老实呆着,别惹我,我就饶你一命。”江栩慢慢地重复她说的话,末了伸出右手拍了拍江柔的脸颊。
江柔的脑子当机了似的,突然抓住江栩的手臂,“你学我?傻子你居然学我说话?”
她正要动手,突然右手一痛,偏头才看见,自己右手掌心插着一把匕首,那把匕首的力道太大,竟然把她的手直接钉在了墙上。
江柔痛得五官都紧紧皱起,“啊——”
声音刚喊出来,嘴巴就被一只手捂住了,江栩捂着她的嘴,把她整个人按压在墙上,那把冰凉的匕首,从她掌心抽出来,江柔痛得整个身体痉挛扭曲,江栩却面不改色,把带血的匕首沿着江柔的手臂向上,缓缓滑到她的脖颈处。
“只要你老实呆着,别惹我,我就饶你一命。”女孩的嗓音淡漠又疏离,仔细听完全不像平时憨傻的说话风格。
江柔像是见了鬼似的瞪着她,眼睛里还有因为疼痛溢出的大颗眼泪,她做不出任何反应,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江栩。
她突然想起,几个月前,江栩也是用一把裁纸刀插进了自己的掌心,是巧合吗?
不,不是巧合!
江栩目光冰冷地迎着她的视线,“听不懂吗?”
江柔终于确信,眼前的傻子根本就不傻!
这几个月来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件一件在脑海里重现,自己欺负傻子怎么就被父亲给发现,随后,母亲被打,她被禁足,再然后,莫得酒店的沙发,半路上遇到的秦家老爷子,一件又一件,就像是一条看不见的锁链,一环扣一环,将她和母亲牢牢拴住,随后,王呈正出现,那笔钱那盒药……将母亲送进了警局。
是这个傻子干的!
一切都是这个傻子干的!
江柔奋力挣扎,大颗眼泪往外滚落,江栩却仿佛还嫌不够似的,极轻的声音说,“谢谢你们的五百万。”
江柔撑大眸子,“是你!”
然而她嘴巴被捂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江栩淡淡地,“是我。”
江柔挣扎得更厉害了,可她没想到,江栩看起来个子娇小,身上力气却不小,她哪知道江栩跟着燕卫练过,更是得到枭爷言传身教,这些日子更是没放松锻炼,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弱小无助的小傻子。
“我要呜呜呜!”江柔气得浑身发抖,她要告诉爸爸,这一切都是面前这个小傻子做的!
“你觉得爸还会信你吗?”江栩不用猜都知道她想说什么,微微一笑,随后慢慢松开捂住她嘴巴的手,慢条斯理地用她的毛衣擦拭自己的掌心。
江柔正要张嘴大声喊,就见匕首的尖端指向她的喉咙,她嗓子陡地哑火,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江栩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流了很多血,得赶紧处理。”
说完转身走了。
身后江柔瘫软在长廊上,掌心血流如注,滴滴答答全落在廊上。
有脚步声传来,江柔赶紧爬过去,看清来人是四九,赶紧抓住他的裤脚,小声地喊,“救命……傻子要杀我!爸爸呢?让爸爸来!快点!”
四九蹲下来,仔细看了眼她掌心的伤,“大小姐,我叫医生来。”
“你听不懂我说话吗?!那傻子要杀我!赶紧喊爸爸来!”江柔大声吼道。
四九却是攥着她受伤那只手,一个用力,伤口登时血流如注,江柔痛得整张脸扭曲,只听见四九没什么感情的声音响起,“大小姐摔倒不小心碰上了水果刀,现在需要包扎……”
江柔脊背发凉,她往后躲了躲,有些不明所以地摇头,“你在说什么啊,是傻子她要杀我……你快去喊爸来……”
四九已经站了起来,他一张脸仍然木讷,只眼底隐约流露几分怜悯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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