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四方只来得及想原来刚才的清醒是回光返照,眼前的黑点就连成了一片黑幕,完全遮住了她的视线。
再次醒来的时候,身下柔软坚实,而上方则是花纹熟悉的天花板。
是异杀会垄断住宿的小房间!
她心里一动,人就坐了起来。
床铺发出的轻微声响惊醒了靠坐在墙边的琳琅,后者下意识往前一倾,牵扯到大腿的伤口,疼得她眼泪差点掉下来。
“醒了?还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肖四方摸摸自己的胸口,又动了动手和脚,茫然地摇摇头。
“奇怪,没有受过伤的感觉。”
琳琅松了口气。
肖四方低头看了下时间,被上面的数字惊到了,拍拍身份环惊疑不定地看向琳琅,“怎么才过了九个小时不到,按理,我好成这样起码得一整天吧,我的身份环坏了吗?”
琳琅眼神闪了闪,按住她的手道:“没坏,另有缘由的,你先喝一杯水,我再跟你说……”
捧住水杯,肖四方乖乖地喝了一口。
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紧张困惑的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脑子也完全清醒过来,她的目光落在琳琅身上缠着的绷带上,问:“你一直守着我吗?怎么不先处理一下你自己的伤口。”
琳琅挪了挪自己的腿,扯扯嘴角摇头,“我已经处理过了,反正接下来也没事,就决定采用药物自然愈合了,比较不伤身体。罗拉和戚风也这么决定了,但罗拉的伤势比较重只能先待在救援舱里,戚风在那里陪她,只有乔休尔反正也要做修复,所以……他现在已经被我们赶去他预约好的修复院报到了。”
“那就好。”肖四方松了口气,转念想到岑薄,又问:“我那个长辈呢,他也在这里休息吗?”
“他……”琳琅支吾起来,让她再喝一口水,才压低声音道:“他真的是那个人!”
肖四方下意识问:“哪个?”
琳琅急道:“还能是哪个?就是岑薄啊,要不是他直接出手,你以为你能这么快活蹦乱跳?天呐,原来传闻是真的,他除了在人工修复领域是个里程碑,他本人也是行走的修复仪!这个震惊得我都不震惊堂堂圣父大人会和你有这么密切的联系了!”
身份曝光了?!行走的修复仪?!多亏他救了自己?!
肖四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先震惊哪个,一时间嘴巴张开又闭上,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琳琅理解地看着她,“没事,不用忍,我消化到现在都没能完全消化,这真的太让人吃惊了。更让人没想到的是,他和我们之前认知中的都不一样,要不是他最后救了你,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个机器人,程序启动的时候扶助万民,关闭的时候就冷冷冰冰。唉你说他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的话像是一道闪电,和雷声一起夸嚓地在肖四方脑海中劈过。
很多零散的东西被这强烈的放电反应融合在一起,还原出部分事实原貌。
当日在皇宫,他说他在场是为了给老皇帝治病,明明父母俱全却如此生疏,他近半年来不断虚弱……
肖四方一下就从床上爬起来了,焦急问道:“那他现在人呢?”
琳琅还以为她着急见见圣父大人的真面貌,笑着劝她:“你先别激动,之前不知道身份也就算了,知道了还是要注意一下的,总不能太谄媚……”
“不是,哎呀,我有别的事!”
“嗯,什么事?”
肖四方心说我怕他直接凉透了,嘴上随便找了借口:“救命之恩必须当面跪谢,他是不是还在这里,隔壁吗?”
琳琅觉得她奇奇怪怪的另有隐情,见她这么着急也不在拦着,说:“出房门左边那间,不过我不确定他现在还……唉你穿鞋啊!”
抓起面具直接蹦出去的肖四方敲打房门,砰砰砰捶得隔壁都出来张望了一眼。
刚洗完澡的女人包着头发倚在门边,无奈地看了跟要破门似的敲门的肖四方一眼。
“妞儿,抓奸呢?这么厚的门你都能砸这么响,响到我都以为是有人在敲我的门了。”
肖四方没心情跟她闲聊,单手用面具挡住脸,嘴里态度良好地道歉,另一只手继续狂敲。
咬牙切齿的狰狞神色看得女人背后一寒,心想着怕不是寻仇,赶紧关上门回去了。
肖四方坚持不懈地敲了五分钟,敲得拖着腿走出来的琳琅都劝她别敲了的时候,门终于开了一道小缝。
她成功挤了进去。
房间里一片漆黑,肖四方扑进去之后就摸到了一具冷冰冰的身体,上方响起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和煦。
“四方,你敲得我头都疼了。”
肖四方没有接话,放在他身上的手也没有动,仿佛自己暂停了自己的时间,一动不动。
在黑暗中也如白昼能看清一切的眼睛微微垂下,落在非要进来但进来后又一语不发的人身上。
嘴唇微瘪,一张脸绷直得厉害。
她在酝酿着一些什么。
良久,肖四方吐出一口气,用一种很是轻快但以后超乎成熟的语调说道:“还好,只要人还活着,就总会有办法的。”
说完,她鼓起勇气,移动放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
一路感受着在布料掩盖下依然诡异异常的凸起,最后在岑薄的配合下,握住了他的手。
如果那还可以称之为手的话。
黑暗中肖四方什么也看不见,她只是凭着感觉,从疙瘩细密的手背摸到长而坚硬的指甲,那只在她梦里出现过,令她惊惧到直接醒来的手的样子就自然而然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或许因为现在是在现实里,又或许因为这长在岑薄的身上,她倒是不觉得害怕了。
不,也不是说不害怕,只是不是对这种异形人化本身的害怕。
“你全身都变成这样了吗?”
彼此心照不宣的那层窗户纸终于捅破,握着的那只手被抽走,然后轻轻地落在她的头顶。
“你上课没有好好听吗,异形人的声带是不能使用的,我还可以跟你说话,所以还只到肩膀。”
“哦,我忘了。”肖四方干巴巴的,忍着悲伤保证道:“你不要担心,我会对你负责的,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一定会……”
悦耳的笑声从前方的胸腔共振到声带发出,打断了她发自内心的表白。
岑薄摸摸她的脑袋,忍俊不禁:“会好的,只要我没有失去神志,就都能恢复过来,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肖四方愣了:“是、是吗?”
“嗯。”岑薄引着她往里走,带她坐到唯一的那个小凳子上,“会变成这样不是你的原因,而是基因实验的后遗症。”
尽管什么都看不见,肖四方还是端正地坐好了,面朝着声音的方向。
“后遗症?”
“要解释这个,就得从头说起。基因实验的本质是提取异形体内的恶性基因,植入到正常的人体细胞中,诱使其产生分化,获得与完全异化体性质相同的细胞。但在恶性基因植入后,免疫功能完好的被植入者身体一直处于排异状态,本身的细胞和植入基因后的细胞分子相互吞噬对抗,不断争夺主权。完全异化体的细胞吞噬力自然比不完全异化体的强大一些,所以一般一年左右,实验体就会进入异化期,异化程度越高的实验体,异化期的时间就越长。”
“那你现在其实是因为救了我,而提前进入这个异化期了吗?”
岑薄在床上坐下,点头道:“对,刚进入异化期的时候,异化情况视身体的状况可控,两个月内都算初期,等到第三个月进入中期,异化就不可控了,拥有恶性基因的细胞吞噬速度加快,短短一个月就会进入到后期的爆发状态,这时候如果不进行反向压制,人就会被恶性细胞彻底吞噬,然后死亡。”
肖四方疑惑:“不是变成异形人吗?哦不,先说怎么才能反向压制吧!”
“这个就很专业了,详细展开几个小时都说不完,你就简单理解成有一种可以促进原生细胞分裂,而压制恶性细胞再生的技术,让原生细胞拖回主权。”
“至于你的另一个问题,理论上确实是会变成异形人,但实验事实证明目前所有的实验体都撑不到完全变成异形的那一瞬间。异化率和恶性细胞的覆盖率不是一个概念,拥有恶性基因的细胞也不等同于完全异化体的细胞,所有实验体都可以被恶性细胞百分百覆盖,但异化率则视个人的排异能力而定,强行提升异化率极易导致实验体死亡。”
“当恶性细胞覆盖全身的时候,没有弱势的本身细胞让它们吞噬,这时候它们会自己互相开始吞噬和分裂,带动异化率强行上升,人体承受不住,就会死亡。”
他越说肖四方越糊涂,消化了很久才问出新的问题:“你之前跟我说的差百分之一,应该是指你的异化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了吧,那你是不是很有可能直接突破这最后的百分之一,变成真正的异形人。”
岑薄笑了,道:“这个问题只有等真正发生了,才能得到正确答案。”
“不对啊。”肖四方又想了想,“异形人都拥有极其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但没听说它们还能相互修复啊,你怎么多了一个功能?”
此刻的岑薄知无不言,轻描淡写:“因为我不止经过基因实验,还接受了灾变物质的改造。”
肖四方惊得站了起来:“灾变物质?!疯了吧!”
岑薄笑出声来,让她坐下:“不要着急,因为除了我以外的所有实验体都被灾变物质直接异化成了异形人或者直接死亡,所以这个改造计划已经不得不停止了,至少在第二个异化率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实验体出现之前,都不会重新启动。”
“……疯子。”肖四方喃喃,她真的不敢置信这个世界居然是由这么疯狂的人统治的,“为什么都这样了,还没有人去推翻他呢?”
岑薄无奈:“因为建立新秩序仰赖的就是这个疯子,因为他在当时能限制他的人发现之前就积累起了强大的兵力……小朋友,你没发现只有主星是一体的吗,他们可没有内外城,无比团结。”
肖四方感觉自己被嘲笑了,不是特别理直气壮地反驳:“我已经赤手空拳发现很多了好嘛,这个我只是一时没想到!”
岑薄摇摇头,不跟她计较,继续道:“要推翻树大根深的皇室,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为了后方的人们,前线的兵力都不能动,剩下的全是残兵败将联合起来尚且不能跟主星的人抗衡,更别说每颗星球早就被分化到几乎不能合作了。想要完成你的雄心壮志,你就必须做到两点,一是打破主星内部团结,二是团结其余九十八颗废墟星。”
肖四方不说话了。
沉默以她为中心,在小小的房间里铺开,越垫越厚。
正在岑薄以为她要知难而退的时候,她有主意了。
“我有办法,就利用这个基因实验啊,主星的人肯定不是全都知道这个实验的吧?只要皇室这种不人道的行为爆出去,那么它们内部自然瓦解,外部也自然联合了呀!”
她的毅力打消了岑薄取笑她幼稚的念头,只是轻叹了一口气问她:“你有证据吗?”
肖四方身体一倾,精准地摸到他的大腿拍了拍,“你!”
岑薄呵呵,笑道:“谢谢你,帮皇室找好了背锅人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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