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四方目光涣散地坐在床上,脑海中闪过一幕又一幕尴尬到能把脚趾头抠断的画面。
打架,笑,哭,还跳到人家身上,蹭人家的脸,揪人家的裤腿……
酒精,是人类文明史上最大的糟粕,没有之一。
她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咚咚咚。
厚厚的门板被人大力敲响,没给她留太多自怨自艾的时间,罗拉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周周,该起床了。”
肖四方抹了一把脸,下床去开了门。
见过各种醉态的罗拉并没有把她昨晚的失态放在心上,笑眯眯问:“睡得好吗,有没有浑身一轻的感觉?”
只有浑身一重的感觉。
肖四方笑不出来,沮丧地把脑袋砸在墙上。
“我完了,我完了……”
知道她指什么的罗拉哈哈大笑,安慰她道:“这有什么,你知道有些人喝醉了会断片吗?你就假装自己也是那类人就好了。”
肖四方撞墙的头一顿,缓缓转过来。
“好像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或许大部分“断片”的人,都是这么想的。
洗漱完后,肖四方终于体会到了罗拉说的那种浑身一轻的感觉,她的心情随之好了很多,正在把刚弄干的头发扎起来,倚在卫生间门上的罗拉忽然又哈哈哈笑起来。
“你记得你昨晚说了什么没?你说那个高仿货没有温度,你还问他是不是快死了哈哈哈——”她笑得不能自己,“哎呦周周,你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才能问出这种话来哈哈哈——”
那是因为他真的很低温了,她也真的是发自内心觉得人可能快不行了。
但这种话没法说出来,要不是喝醉了她连想都不敢想,只好讪笑着把这件事带了过去。
终于收拾好出门,另一边的岑薄已经在大厅里等着了,难得的在和戚风他们聊天。
“所以修复其实就是把过氧化的细胞逆向脱氧,把已经粘连在一起的各种结构重新拆开,所以人体才会在这个过程中痛得死去活来。”戚风自我总结了一下,然后又问:“那为什么日常吸氧的时候,我们不但不会感觉到疼,而且会觉得很舒服呢?”
即使被他们充当百科全书,今天的岑薄也表现地相当有耐心,用最通俗的语言跟他们解释:“无论什么东西都有趋向性,人体细胞天然趋氧,在氧浓度达到临界值以前,氧气对我们的身体都起到一个补足作用,直到饱和。”
琳琅听明白了,她想了想,问:“那流民呢,他们的身体能吸收的氧含量和我们一样吗?这是不是他们寿命比较短的原因呢?”
这话显得十分“何不食肉糜”,岑薄但笑不语,作为四人组中唯一的贫民阶级乔休尔扶额道:“琳琅,寿命短是因为他们的供氧量跟不上身体发育的需求,而不是他们吸收不了更多的氧气。”
“啊……”琳琅尴尬地撩了撩刘海,红着脸小声道:“那就好,那周周还是可以活很久的。”
“哈哈哈哈原来你在想这个,她肯定没问题的!”戚风大笑。
岑薄稀奇地看着他们,今天对普通新人类的情绪有了探索欲的他反过来提问道:“我也有一个问题,按理说四方的存在对你们来说百害无一利,而且你们认识的时间也不长,交往也不足够深,请问你们为什么还要和她牵扯在一起?”
这个问题很凶残,凶残到三人面面相觑。
琳琅感觉到自己的人格有被侮辱到,念着他刚才的各种解答才没翻脸,压着火气反问:“你是不是那种绝对利己主义?”
话中带刺,恶意明显,但岑薄不会生气。
他仔细地想了想,回答:“严格来说,我是都可以主义,这样做可以,完全相反的选择也可以。”
琳琅:“……”
当一个人自我承认他就是个冷漠无情无视他人的人时,就没有更多的话可以指责他了。
岑薄说完,身体微微往后靠,视线从他们身上扫过,回到最初的问题:“所以,你们为什么不选择和她断绝关系?”
琳琅翻了个白眼,“拜托,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喜欢她啊。”
下一个问题接踵而至。
“为什么喜欢她?”
“……”
在岑薄的连环提问把人搞疯掉之前,罗拉和肖四方终于出现了,救人于水火。
已经做好自我麻痹准备的肖四方昂首挺胸在空位上坐下,一句“早上好”喊得力有万钧,然后紧张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应该不是在聚众讨论她昨晚的丑态吧?!
琳琅萎靡道:“在讨论到底什么是喜欢。”
肖四方的心立即落了地。
罗拉好奇问:“为什么讨论这个,这有什么好说的?”
她不说还好,一说琳琅就气愤了,忙点头道:“对啊,我也觉得这有什么好说的,喜欢就是喜欢啊,我和她在一起感到高兴并且下次还想跟她一起玩那就是喜欢啊,可他……”
手指指向神情自若的岑薄,控诉道:“就是要我拿出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点论据来证明我的论点,我怎么证明?”
罗拉:“……”
这确实是的刁钻了些。
“咳。”肖四方咳了一声,“正直”道:“有些人不是就缺这根筋嘛,他就缺,不要生气。”
琳琅叹气:“你说得对,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跟他计较,白费力气。哦对了,你小心一点,他说他自己是都可以主义,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哼,不记仇是不可能的,不上眼药也是不可能的。
几人又坐着闲聊了几句,还是到了说再见的时候。
罗拉拍拍乔休尔的肩膀,道:“半年后再见吧,修复好了约我们出来再聚一次,然后大家一起送你去前线。”
“好。”乔休尔一口答应。
众人边说边往外走,罗拉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回头插上几句话。
刚走出门口,一行人就看见一个瘦小的女人拦住了他们前面的几个男人,简短地交流过后,女人就被挥开,摔倒在地。
罗拉眉头一皱,立即上前扶人:“你没事吧?”
女人面具下的眼睛通红,她紧紧地抓住了罗拉的手,也没说自己有事没事,上来就哭求道:“你……你们能不能帮帮我……”
罗拉一头雾水,“你先说你怎么了,能帮我们一定想办法。”
女人闻言又痛哭起来。
原来就在昨天,她还是一个三人女子小队中的一员,可在狩猎过程中她们遇到了植物异形,一个照面她就昏死过去,等她醒来人已经在异杀会,而且已经是第二天了。
刚才那支队伍就是救了她的好心人,但他们不知道剩下两个人在哪里,也不愿意帮她去找人。
“他们不愿意帮忙也没办法,但我不能扔下她们不管,就算只剩下尸体,我也得把人带回来。可我实力太弱,又怕死,不敢一个人回到那里……”
她急切地看着罗拉,“你们可不可以帮我去找一下,我愿意把我所有的积蓄都给你们,虽然不多只有两百万,但是……求求你们了!”
罗拉古道热肠,自然是倾向于帮忙的,她回头,冲着队友们做口型——帮帮她吧。
琳琅三人都习惯了,刚想点头答应,最后面飘来一道声音:“你们也喜欢她?”
“什么?”
岑薄微微一笑,修长的手指点了点那个陌生的女人,道:“百害无一利。”
琳琅:“……这事儿你是不是就过不去了?!”
人的逆反心理让她立刻就答应了罗拉的请求:“只是帮忙找一找人而已,应该也快的,问问她地点远不远?”
女人欣喜若狂,道:“不远的不远的,离这里就一百多公里,很快就到了。”
肖四方蹙了蹙眉头,上回她遇到植物异形也差不多在这么远的地方,虽然说方向不同,但植物异形在同一个这么小的半径圆上出现,是不是太密集了一点?
罗拉等人显然也是记起了这一茬,可看着女人也不像在说谎,最终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岑薄看向拧着眉头纠结的肖四方,问:“你也去?”
后者转过头,看起来倒不是那么甘愿。
作为唯一一个把那句“百害无一利”放在心上的人,她心里头隐隐生出了些危机感,但她自己又没能在哭泣的女人身上找出什么问题,不好在这种情况下质问……
摇摆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做出决定,小声道:“为了以防万一,我得去搭把手。”
“至于您……”她抛开尴尬仔细观察了岑薄露出来的那部分皮肤,白到近乎发青的颜色令她心头一跳,下意识又上手摸了一下人家的手腕,与记忆中相同的寒意从指尖传来。
“要不留下来吧?”
温暖的热度在冰冷的手腕上一触即离,而被这温度激起的无限小颗粒却咕嘟咕嘟在那片肌肤上跳跃起来。
岑薄唇角微勾,摸了摸她的头。
“没关系,看热闹不消耗力气。”
几人踩着飞行器很快抵达目的地附近。
“就是这里。”女人指着下方一块相当平坦的位置说道,“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但我们就在这里发现了植物异形。”
戚风仔细观察过下方地形后,感到相当棘手。
“植物碳化层太厚了,不太好找。”
如果是活人还能用生命扫描器到处转转,可尸体扫不出来也不可能做出回应,要找人就得把这片儿能翻都翻一遍了。
琳琅捂了捂一直贴在心口的异形感应器,道:“好在这附近都没有异形感应,地毯式搜索也不成问题。”
碳化层是真的厚,像琳琅这样的身高一下去直接没到大腿根,害她嫉妒地瞥了四方一眼。
“年轻就是好,能长这么高……”
肖四方机灵地装作没听到,把注意力集中到脚下。
那种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了,这片碳化层按照厚度来说确实很符合植物异形出现的条件,但问题就出在这里保存的太好了,按照她的经验,植物异形横扫过的区域应该非常的混乱,至少碳化物会碎裂地比较细,怎么会还大面积残留有灾前植物完整的形状呢?
正在她想说让大家再上去观察一下的时候,一直跟在琳琅身边的女人发难了。
作为老江湖的琳琅反应不可谓不快,双肩一抱朝前滚去躲开直奔她心脏而去的子弹,只在背部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这是个圈套,大家小心!”
深藏在碳化层下的敌人纷纷举枪冒头,枪林弹雨之中,肖四方几人都没跟人交上手,就已经负了伤。
“罗拉——”
独自往另一块区域搜索的罗拉已经看见了这一幕,愤怒与悔恨几乎将她的心生生撕裂,两秒上机,操纵机甲冲了过去。
敌人来势汹汹,竟然足足纠集了十六人,肖四方艰难地在众多人群中辨认出了一张略感熟悉的脸。
“是昨晚酒馆那些人!”
“操,这帮龟孙!”戚风咬牙切齿骂道。
对方有枪又是有备而来,要不是罗拉有机甲在身,他们根本撑不过三秒。
罗拉挡在四人身前,她的声音透过扩音器重重回响在四人耳边。
“快走,我拦住他们!”
“那你……”
“老娘有机甲,怕他个毛!你们先走我没有顾虑,能把他们全都干掉!”
机甲对付不了异形还对付不了人吗?!
罗拉眼中一片猩红,架起两只粒子炮,嘶吼道:“去死吧——”
其余四人咬牙,负伤的他们战斗力直线下降,对于此刻的罗拉来说确实是个拖累,于是重新拿出飞行器,躲避着扫射而来的子弹往上冲。
肖四方上来了,岑薄自然也跟着一起走,几人飞出去还不到两百米,身后突然响起轰隆巨响。
琳琅回头看了一眼,半空中的红色机甲冒着浓烈的黑烟,巨大的破口离了这么远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然后直直掉了下去。
“是双栓炸弹!罗拉——”
她义无反顾地掉头往回冲。
其余三人闻言大惊,下意识也转身回去救援。
然而肖四方腰间一重,人被迫转了回去,出手阻拦的岑薄依旧弯着一双笑眼,“对方有备而来,你们去了只是送死。”
肖四方心急如焚:“昨天的事情我负主要责任,不能不去!”
“那你也还是会死,陪着他们一起死有意义吗?”
不带情绪的嗓音让肖四方冲动的大脑冷静下来,“对,不能死,得让大家活下来。”
目光落在正前方的岑薄身上,她想到了一个主意,手忙脚乱地从空间钮中取出两把枪递给他:“你帮帮忙,就在空中就可以,你的枪法这么好,能帮我们牵制……”
“麻烦,我不要。”
肖四方错愕地停下来,“什么?”
“这与我无关。”岑薄笑着推回她的手,“更何况之前我就提醒过你们百害无一利,是你们自己一意孤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