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的特权之一,就是在生者的记忆里一段又一段被神圣化,好似那不是个有缺陷的人,而是纯洁无瑕的圣者一样不容置疑。死了的比活着的更伟大,死了的依然能继续压迫活人,这笑话在这颗星球上每时每刻都在上演。
所以唐璜没有对死人提出一些质疑,毫无疑问那会被视为一种冒犯。而老人说了那么久的话也有些体力不支——毕竟他只有最后一个月的生命了,所以说完之后就打着哈欠告辞了,把大客厅留给了客人们。
他走了之后,房间里的气氛就快活了许多,尤其是戈迪萨尔,他简直就是他名字的代言词(戈迪萨尔“Gaudissart”与开心“gaudir”是同根词),而人们也对他回以微笑,先贤有云:“SimiliasimAilibus(拉丁语,意为‘来而不往非礼也’)”,快乐会传染,快乐的人总会让大家跟着他一起快活。
“既然老爷谈了他和他的妻子的故事,我也来谈谈我的。”戈迪萨尔说:“在高贵们的老爷们不愿亲手去做那些领域,就由我们这些下贱人来代劳了,我是个推销员,而我的妻子珍妮是个卖花女郎。”
“亲爱的,你不该说这个。”珍妮柔柔的说。
“这个有什么好羞人的,”戈迪萨尔不以为意,“那是个晴朗的下午,当时我为了业务跑到了巴黎,看到在剧场外边卖花的你,当时你带着黑色的圆帽,上边系着黄丝带,头发奇妙的染成绿色,穿着一件鹅黄色与墨绿色上下拼接的连衣裙。”
这个装束让唐璜想起了古明地恋,而肉眼可见的,另一位听众外省的诗神艾迪安小指头抽动了一下,被唐璜记在了心里。
“因为我还兼职在剧团跑龙套啊,”珍妮回答:“只不过比起跑龙套,还是卖花生意更好,所以龙套结束之后,我就急切的跑出来卖花。
那时候你真的奇怪呢,看到我像触电一样哆嗦着,难以置信的走过来要卖花,看到我的脸时又恢复了平静,等到听到我的声音之后又激动起来,我那天嗓子不太好,本来说话声音就轻,和你说话的时候变得更轻飘飘了,结果你听的一清二楚......然后,还向我求婚了。”
“你当时表现的有些愤怒,觉得自己被调戏了。而为了表明我的诚意,我和珍妮立下赌约,如果十天之内我能卖掉六十条开司米披肩,珍妮就要嫁给我,相反,我会郑重向你道歉。”
“我以为你做不到,所以轻率的答应了你,而结果,你奇迹般的做到了这一点,我就只得和你结婚了,因为除了你,也没有别人追求我。”
珍妮说话的有些哀怨,唐璜从他们身体属性上得知做丈夫的戈迪萨尔并没有履行义务,让他的妻子还是完璧之身,这样有名无实的婚姻对于任何人都是煎熬。
而艾迪安的反应更为激烈,他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笑着说:“呸呸呸,这狗粮可不好吃,接下来是不是轮到蜜月旅行的大法师阁下讲他的恋情了?你们有没有考虑过单身狗的感受。”
“诗神,以你的条件找一个妻子很难吗?就连巴黎的大小姐们都是你的粉丝,想和你一亲芳泽呢。如果你有那个意思,恐怕她们会排队来送,顺带在你家门口打一架。”戈迪萨尔说。
“可是我已经有爱的人了,我的缪斯就在我心中。”
诗神的回答对着所有人,但他的眼睛却扫过珍妮,带着深情。珍妮本身平平无奇,如果说她真的有什么吸引别人的地方,就是恍惚间能让人产生古明地恋就在那里的错觉吧......当然,是在不看脸的情况下。
随后,艾迪安找了个借口告辞了,戈迪萨尔邀请唐璜去打台球,这个王牌推销员在面对大法师们仍然无所畏惧,竟然给大法师推销起鸦片来。
“先生.....不大哥,抽这个,我给你讲,这个带劲,”戈迪萨尔说:“这种产自印度斯坦的致幻品能在短时间内提升人的精神状态,增强人的感知,你们法师最需要的就是灵感,需要头脑风暴,所以每年欧洲从加勒比地区进口的数千万磅白糖/红糖里,你们法师就消耗了两成。”
从18世纪开始,在制糖技术上的进步使得糖的产量大幅度提升,由王室专享到了贵族和有钱人普及,不过离平民稍微还有点远,1800年,一个英国平民每年消耗的糖不过只有十八磅,不到已经提倡健康饮食的现代的六分之一。
戈迪萨尔不可能弄清楚欧洲每年从美洲进口多少白糖,反正往大里说就是,他主要想忽悠唐璜买鸦片——当时一种合法的兴奋剂与致幻剂,法师们的确有在冥想时抽大烟的习惯。
不过,对唐璜来说,大烟的危害远远大于它能获得的好处,他是不可能抽这东西的,也不可能让认识的人去抽,所以他礼貌的表示了拒绝,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你之前认识诗神吗?总感觉你们关系微妙。”
“我个人对他并无恶意,只要他的目光别往我妻子身上瞟。”
“原来你知道啊。”
“瞎子才会看不到。”王牌推销员击球失误,懊恼的抓了抓头发说:“不过这小子自视甚高,不会对别人的东西出手,所以我把讨厌也埋在了心底,如果他真的敢勾引我妻子,我就轰爆他的脑袋!”
内心惊异于敌人的强势,萝克珊的动作却比风更快,她的腰部出现两个小巧的魔法阵,从中喷涌的气流让她强行转身,手臂把后腰拔出武器,甩出一道剑光把土地削平。
女大剑的身体稳稳当当的落在自己亲手制造的平台上,她双腿下压,脚下的土地因为莫大的压力而出现龟裂的痕迹,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无数乌鸦身背血光之剑袭来。
萝克珊屈曲的双腿向上舒展,她一下子腾飞到了墙壁上,鸦与血只来得及刺穿她的幻影,女大剑迈开健美的双腿,如履平地一般在垂直的墙面上行走,艾迪安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手里酝酿着由流风汇聚的战锤,在女大剑进入射程的瞬间挥动手臂。
萝克珊挥剑格挡了这一击,气浪把她精美的发式吹散,让披头散发的她看上去宛如一只蛇发女妖,而身后那些不祥的乌鸦再次追来。
面对腹背夹击的情况,她反而笑了起来,下一秒,她腾出一只手来抓住诗神的战锤,宛如黄昏一样美丽的火焰点亮了她的银色双眸。
秋之少女的力量让群鸦嚎叫着死去,星火坠落在黑暗的大地上,同时由风具现的战锤也被火焰撕碎,一对黑白双剑分开火焰旋转着飞向艾迪安的面门,后者闪躲的同时,萝克珊也化为一道流光,出现在武器飞行的轨迹上,刚好用手够到剑。
数十个魔法阵在她背后张开,层次分明,宛如重重包裹住花蕊的花瓣,比刚才更为猛烈的流风推动着萝克珊迅速下落,朝着艾迪安的脑袋劈出一剑。
头盖骨是几乎所有哺乳动物里最坚硬的部位,萝克珊对剑传来坚硬的触感有所预感,但她在眼里,自己的武器砍在艾迪安的脑袋上火星四溅,裂纹迅速在剑面上扩散,旋转的碎片割伤了她的眼皮,涌出的鲜血遮蔽了她的视线。
艾迪安后退一步,留出发力的空间,他的右拳挥出,击中了女大剑柔软的小腹,让她的身体弓成一只虾的形状倒飞了出去,砸穿了一连串的墙壁,卷起漫天的烟尘,
然后,突破烟尘的光束也命中了他,把诗神砸进墙里。
“只有在杀戮的时候,我才庆幸自己不是个人类。”
女大剑高挑健美的身影从烟雾里浮现,她的伤口已经凝结,解放的妖力让她的银眸仿佛蓄满了月光,破碎的剑刃在强大的力量下强行聚合为武器,细小的碎片被固定在自己的位置,轻轻颤抖着。
“想要杀我,你要更用力一些。”女大剑说。
艾迪安也完好无损的回到地面上,他盯着萝克珊,在魔法的加持下,他自信自己的力量足以杀死一头灰熊,但吃了他全力一击的萝克珊毫发无损,反而被唤醒了战意。
“好,美丽的女士,我就用足以杀死非人之物的力量来杀死你吧。”
艾迪安重新开始吟唱,大地震颤,神话里的巨人从泥土里钻出,萝克珊后退了一步,用力一扯,银色的丝线在她的手指一端出发,另一端收缩套住了艾迪安的脖颈,让他再不能发出一个音节,未完成的吟唱中断了。
“不,你已经没有机会了。”萝克珊看着疯狂挣扎的对手愉快的说:“你大概没注意到,在你具现战锤企图砸扁我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就悄悄出发刺中了你的身体。
它叫星辰傀儡线,是从上一个交手的敌人那里学来的技能,我花了好久才学会呢,之后我用十七个小时五十三分钟把这技能反馈给他,直到他变成再也不能活动的肉块。”
萝克珊环顾四周之后,接着说道:“我们的交战已经把庄园变成了废墟,这里却没有我们之外的活人,大概是因为这里是精神世界,所看到的一切不过是幻影吧。
尽管我隐藏的很好,你从进门就发现了我,故意制造种种懈怠的声音好让我放松警惕,然后你巧妙把你的吟唱混入你的歌声里,于是,堂而皇之的,你从容的完成了施法我却毫无所知,直到预感促使我离开原来的位置,一道闪电劈了下来,我们的战斗开始。
作为人类而言,即便是在精神世界里有主场优势,但和我打成这样也相当不容易,就接受我坦率的称赞吧……毕竟,你接下来可不太好过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