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景曦离京途中遇刺受伤,再上路时,车队速度就特意放慢了。及至进入建州,到达晋阳城外时,已经是七月十七了。
晋阳城是大齐重镇,也是建州州治。挑帘望去,只见夕阳下的晋阳城城墙厚重高大,垛堞的间隙中隐有全副铠甲的军士守卫在上。
单是这样遥遥望着,就有一种肃杀凛冽之气扑面而来。
建州是北方大州,虽然不比南方襄、越二州富庶,但在北方诸州之中,已经是首屈一指了。
当年景曦出生即被封为晋阳公主,在那之后,宣皇后就有意无意地开始在建州布置自己的势力,到她去世前,更是将建州知州也扶持成了自己的人手。
因此对于景曦而言,晋阳甚至比京城更能给她安全感。
城门大开,城门内外有百姓来来去去,在城门口排成了长长的队伍。
护送景曦的龙骧卫队长正准备纵马上前交涉,却见鸾车车帘一挑,一只玉白的手掌伸了出来。
“不必去了。”景曦一手揭开车帘,目光投向城楼上垛堞后的方向。
不过片刻之间,城门内军士潮水般涌出,组成人墙,将闲杂人等隔绝在道路两旁。紧接着数匹高头骏马自晋阳城中急奔而出,朝着鸾驾的方向急奔而来。
龙骧卫个个露出警戒之色,甚至有人将手搭在了腰间的佩刀之上。
景曦淡淡道:“不必着急,是自己人。”
骏马奔至鸾驾前数丈之遥的地方,骑者纷纷翻身下马,动作整齐如一,显然是久经训练,身手极好之辈。
在为首的檀衣年轻人的带领下,一行人快步走到鸾驾前,俯身拜倒:“拜见公主殿下。”
景曦笑了起来。
她那一笑宛如菡萏盛放,美的惊心动魄,几乎可令三春失色。
谢云殊情不自禁地转头去看她。
这是他见到晋阳公主以来,第一次看她露出如此发自内心的真挚笑意。
景曦看着为首那个拜倒在地的檀衣少年,眼底渐渐浮出又是感怀、又是欣喜的神色。
她说:“起来,枕溪。”
那年轻人抬起脸来。
他生的十分昳丽动人,眼如桃花色如春晓,眉眼间天然一段风流情致。虽然比不上谢云殊那样单看五官就美到了极点,但若论起风流意趣,却与谢云殊截然不同。
‘枕溪’二字一出口,谢云殊顿时明白了这少年人是谁。
——晋阳公主的左膀右臂,楚霁楚枕溪。
楚霁,字枕溪,是楚国公的次子。楚国公在朝中也算得用,掌管太常寺,纵然并不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肥差,却也算是个好职位。
楚国公的两个嫡子,长子封了世子,自幼就被选为太子伴读,是太子众多伴读中很得用的一位;次子楚霁却选择追随了最受人诟病,却也权势极大,能与太子吴王分庭抗礼的晋阳公主景曦;还剩下一个嫡女,前两年嫁进了吴王的外祖家。
三个儿女分了三拨下注,楚国公不偏不倚。此事一度也在京中传为笑谈,毕竟大家族分头下注的不少,这样明明白白的下注却不多。要是楚国公还有其他子女,指不定还能匀到睿王那里一个。
楚霁投在晋阳公主门下,也颇得重用,俨然已经是景曦不可或缺的属下。京城中关于景曦的恶言恶语,几乎都带了楚霁出场。
传言说景曦入幕之宾无数,楚霁就是其中最受宠爱的一个;传言说景曦谋害朝臣,就是楚霁亲手拿刀去把对方了结了;传言说景曦目无法纪贪赃枉法,就恨不得把楚国公那座大宅子都说成楚霁跟着贪污来的……总之每逢传言涉及晋阳公主,楚霁必然在其中不可或缺。
如果单听那些传言,很容易把楚霁想象成一个油头粉面、谄媚不堪的角色。然而楚霁站起身来,笑意清浅,秀如青松:“臣得见公主,不胜欣喜。”
景曦当年帮楚霁运作了一个翰林院的职位,紧接着又让楚霁兼任了公主府长史——这固然听上去很荒谬,然而没人会为了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官职找晋阳公主的麻烦,因此楚霁如今认真算起来是有官职在身的,可以自称为臣。
景曦很快将那一丝掩藏不住的喜悦压抑下去,问道:“知州呢?”
楚霁道:“臣知道公主今日到晋阳,就一直在城楼上守着,知州大人还在府衙内,稍后才到——请公主先进城吧!”
他顿了顿,又笑言:“晋阳公主府闲置已久,是臣和知州大人一力费尽心力修缮布置的,不如公主先去看看。”
景曦欣然:“好啊!”
她前世至此加起来二十年不曾和楚霁见面,再次相见十分喜悦,索性道:“你上来说话。”
公主的鸾车极大,其上用屏风隔成内外两个部分,摆着茶几、座席、小柜,内间甚至还放了一张小榻。上面只有景曦主仆与谢云殊,再上来一个楚霁也是绰绰有余。
楚霁毫不推辞,上了鸾车。
在景曦的示意下,车队缓缓向着晋阳城内驶去。
楚霁一上来,就见景曦身侧不远处,坐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人,水色衣衫眉目秀绝,哪怕不言不动,也有一种风神秀彻、清雅绝伦的风姿。
景曦朝他介绍:“这是本宫的驸马,谢云殊。”又转头对谢云殊道:“楚霁楚枕溪,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字——就是本宫跟你提起那个还没及冠就先取了字的朋友。”
其实如今在景曦的心里,两世追随她的楚霁是她最得力的左膀右臂,在她心中分量远胜于谢云殊。但楚霁并不知道,景曦这一番话落在他耳中,就像是景曦和谢云殊十分亲近投机,连自己身边的亲信都跟谢云殊一一提起过了。
听景曦如此自然地称谢云殊为驸马,楚霁神色微动,很快又敛起那一丝异色,正要开口,谢云殊已经抢先一步,朝着楚霁一笑,微微颔首道:“久仰,楚大人。”
谢云殊笑也笑的端雅从容。
楚霁也回以一笑,同样颔首为礼:“久仰驸马文思通达,形容洒脱,颇有名士之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们二人说完了虚假的客套话,景曦便道:“好了,枕溪,运回来的那批东西你都收好了吗?”
到了谈正事的时候,谢云殊就自觉地闭了嘴,他自忖晋阳公主对他还没有太深的信任可言,现在瞎掺一脚,只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景曦说的‘那批东西’实际上指的就是在‘刺客劫掠’中被掠走损坏的第一批嫁妆。安排人手的时候,第一批人去牵制住禁卫的视线,带着禁卫转移战场,暗中的一批则趁无人能抽身顾及嫁妆,将它们全部偷偷运走。
因为景曦的人手在离青萍山最近的平章县城里早就盘下了一处酒楼做据点,上下关节也早已打通,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早早将嫁妆运至酒楼伪装一番,马不停蹄又送往了晋阳。
由于抢占了先机的缘故,等禁卫从附近开始排查商队车辆、搜寻嫁妆下落的时候,这批嫁妆已经运出了百里之外,半分线索也没有留下。
楚霁闻弦歌而知雅意,抚掌笑道:“我正要说这个——其中珠宝首饰等物,已经找了可靠的人手,把上面的宫造印记磨掉,再稍稍加以改制,就是崭新的东西,绝不会被识破。”
景曦道:“那就好,这些东西轻易不能动用,先严严实实藏起来,留作后备资金。”
“至于公主特别点出来的那张琴……”楚霁又道。
景曦道:“你想要?但是本宫已经许出去了。”
楚霁笑吟吟的:“这倒不是,臣只是好奇,公主把它许给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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