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谢衍坐在书房中批改今日折子。
花懿欢在一旁的书柜上挑挑捡捡,瞧见他昨日提到的那本《东海异闻录》,遂拿出来看。
一时之间,书房内只有花懿欢翻书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谢衍终于将折子全部改完,他抬起头,发现花懿欢已经趴在案几上睡着了。
因着这个姿势,她衣襟处微微散开,白皙而精致的锁骨将露未露。
那丰润饱满的菱唇上,沾染上了几缕发丝。
她闭着双眼,长睫落下,倒没了往常里那般古灵精怪,透着几分不谙世事的乖巧。
谢衍收回视线,轻轻搁下笔,走出书房门。
昨日从海底回来,依旧是回到太渊池之中。
高徐瞧见谢衍出来,忙跟了上去,昨日他也在,眼看陛下从太渊池将那宫婢带回来,他心中感动,陛下身边终于有个能侍候一二的人了。
可再往深了瞧,却又不是那么回事。
高徐叹口气,他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因为幼时那件事,他一直不肯纳妃立后,可不是谁生来注定就要这般孤寂的,他自是希望,陛下身边,也是有人陪着的。
“皇兄。”忽然一声轻唤,打断两人之间的气氛。
谢衍收回神,抬眼望过去,来人一袭藏青色锦缎长袍,头束玉冠。
此人正是谢衍的胞弟——谢英。
谢英瞧见谢衍,脸上堆出了几分笑意:“我找皇兄,是想再商量商量,两日后,那北狄王进京之事。”
谢英同他相处素来不那般拘束礼节,当即就要侧身进屋。
想到伏在案上睡觉的那小女妖,谢衍轻咳一声,状似无意道,“朕刚好,想出去走走。”
谢英看他兴致不高,以为他是为折子批累了,没有怀疑,“那好,咱们绕着湖边去走走。”
书房中,屏风之后,花懿欢睁开眼睛。
她拢好衣裳,瞧着门外渐行渐远的两个身影。
她走到书房门口,扬了扬下巴,问道,“那是谁?”
守殿的小内侍只知陛下从太渊池带了个姑娘回来,虽没明说,但私下已经传开,说她已经是陛下的女人。
小内侍心中紧张,更是不敢看她。
他低着头道,“那是英殿下。”
他思索了一瞬,又补充道,“是陛下的胞弟。”
是谢衍的胞弟啊。
正此时,两人刚好走在回廊之中的拐角处,双双露了半张侧脸。
仔细看过去,不难发现,谢英的眉眼之间,与谢衍生得有四五分相似,但气度身量,却是稍逊谢衍一截。
太渊湖的水榭旁,红栏绿板曲折回廊尽头,谢衍和谢英两人慢慢走着。
两人虽为手足关系,但终究还是臣子,谢英落后谢衍半步走着,低声道,“那北狄王此次贸然前来,不知是敌是友。”
今日在大朝之上,边关加急一条密报,说那北狄王,打算来含昭国的京城拜访谢衍。
谢衍眼眸一沉,“蒙僵部落的老王三月前殁了,刚上任的新王骁勇善战,北狄近些日子,怕是没少被动出兵,此次来访,应是起了结盟之意。”
说到结盟,谢英步子一顿,结盟的最好办法,无非就是嫁公主,可谢衍连婚都没成,怎么会有公主可嫁,如此,若是万不得已,怕少不得,要从京中的适龄贵女中选。
两日的时光很快过去,密报里提及的北狄王,也于今日抵达京城。
谢衍今日一袭玄色龙袍,其上卷云龙纹随着他的动作而泛着点点光泽,用的是真正的黄金线。
他头戴九帘冕旒,玉珠遮住眉眼,旁人无法窥得帝之情绪,他威仪之中,露着几分宝相庄严来。
谁也无法看见,在他身侧,还站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小女妖。
这女妖容颜昳丽,身形起伏有致,一袭烟粉色纱裙,站在君临天下的谢衍身侧,竟有几分别样的般配。
众人肃穆,周遭无人语,谢衍的耳畔却清净不了,“都说北狄人高大威猛,不知脸生得是否俊俏?”
她的嗓音轻而柔,还带着点儿期待。
谢衍微微蹙了蹙眉,怎么,她是看谁生得好看,就要上去缠一缠吗?
这没定性的小女妖。
她话音刚落,城外便传来铮铮马蹄声,只须臾,便能瞧见那一对人马放慢了步伐,缓缓进入都城之中。
北狄人常年在马背上,骁勇善战,北狄王自马上一跃而下,来到谢衍面前。
只看那北狄人皆生得身形高大,北狄王更是不遑多论,他皮肤因常年曝晒,而泛着古铜色,漆黑深邃的眼,一袭暗红色袍子,自左肩至腰下围着一块兽皮,衣袍掩盖不住的肌肉虬扎。
花懿欢素来爱身量修长挺拔的男子,北狄王这样的,入不了她的眼。
谢衍只听她颇带惋惜的嗓音,“野蛮,怎生得这般野蛮。”
她可不喜欢莽夫。
她瞧见北狄王的模样,失望至极,打了个旋儿,不知跑去哪里玩儿了。
谢衍的耳根子终于清静了下来。
北狄王下马来到谢衍面前,但看他身量高大威猛,他站到谢衍面前时,众人才发现,谢衍的身量竟没有被他压下去,反而更被衬出了几分如修如竹般的挺拔来。
北狄王对谢衍抱拳,他的汉话讲得还算流畅,但还是免不了带着一股浓浓的异域味道,“中原的陛下,久仰久仰。”
谢衍唇角的笑意未达眼底,只淡淡道,“北狄王客气。”
一行人进了宫门,宫中早已备好盛宴款待,席间,北狄王拍了拍手,一列穿着美艳大胆的胡姬,便来到大殿中间献舞,中间簇拥着的胡姬,眉间坠着一枚绿宝石,绿宝石下,是她那一双可媲美宝石的含情目,更是令人沉醉。
胡姬妩媚多姿,风情大胆,一曲舞毕之后,令场上不少男子都有些意乱,恨不得能将她好好揽入怀中疼爱。
北狄王举起酒杯,对上首的谢衍道,“这百里挑一的美人儿,我特意带来,献给中原的陛下。”
北狄王说完,那胡姬便大着胆子跪到了谢衍膝下,伸手想攀进他的怀中。
瞧着胡姬,谢衍忽然想起那小女妖来,她的脸,比这胡姬还要惑人,若她看见这情形,指不定又要怎么闹。
谢衍心中微微一凝,自己怎么又想起她呢,他意识到自己的异样,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要投怀送抱的胡姬,触及到谢衍眸中冰冷之时,不受控制的一抖,只听上首谢衍淡淡道,“多谢北狄王的好意。”
胡姬被方才那一眼震慑,这看着温润的中原皇帝,气势实在是骇人,她没再敢放肆,只弯腰为谢衍斟酒。
只是那酒,被她碰过,谢衍便再也不喝了。
酒足饭饱,北狄王提出想逛逛中原皇宫,这本也不是个什么过分的要求,谢衍作为宾主,自然是应下了。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逛,竟还逛出祸事来。
九曲回廊的尽头,乃是太渊湖畔。
流云郎朗,微风习习,海棠花开的正艳。
北狄王的视线,被亭中的景致吸引。
湖心亭的轻纱帘子,被风一吹,一角帘子便涤荡开来,露出一袭烟粉色纱裙,宛如天边的云霞一样轻盈。
那女子眼眸低垂,粉腮玉骨,比娇艳的海棠花还要夺目几分。
那不堪一握的腰肢靠在美人榻上,纤纤玉指捻起一颗珠圆玉润的葡萄,送入那丰润饱满的唇中。
不同于胡姬的外露,她的一举一动,皆是媚骨天成,北狄王早年时,曾得到过一幅中原美人图,现在看来,她就好像是那画中的美人,从画里走出来了一样。
不,甚至比画里的美人,还要好看。
北狄王这才明白,为何这中原的皇帝,会对他献上的貌美胡姬无动于衷,原来中原女子,竟美得这样令人惊心动魄。
须臾之间,风过,帘子重新落下来,遮住亭中的美人,宛如大梦初醒,可那朦胧的轻纱,却更添几分令人遐想的意味。
谢衍收回目光,冷不丁瞧见北狄王炽热且毫不掩饰的目光,仿佛要穿透纱帘,落在花懿欢身上,他的心情忽然变得尤为糟糕。
即便是最棘手的政事,也没有叫他的心情这样波动过。
白日一游后,北狄王满心都是湖心亭中的那名女子,他派人打听了一下,得知那女子是谢衍带回来侍候他的。
北狄王心中惊讶,那样貌美的女子,竟然,只是中原皇帝的一个婢女吗?
北狄风气开放,一女侍二夫的事并不少见,即便那女子是谢衍的妃子,他也打定主意要争一争,如今得知她只是个婢女,心中更是笃定,可以将花懿欢要过来侍奉自己。
翌日,北狄王的态度越发客气,谢衍一下朝,高徐便道,“北狄王在猎场等了陛下许久。”
谢衍闻之点了点头,换上戎装,他身形清瘦,可却不单薄,戎装加身,却自有一番英姿勃发,浑然天成的君王威仪来。
踏入猎场门的那一刻,高徐犹豫着,最终还是道:“陛下,此次的比试,那北狄王怕是,别有用心……”
谢衍听得眸色渐沉。
这次的比赛规则是,在一炷香的时辰内,谁猎到的猎物多,谁就能获胜。
北狄王原本的打算是痛挫谢衍的锐气,让他瞧瞧他们北狄人的骑射是怎样的精湛。
可昨日见那勾魂的小美人,他的心思动摇起来,不若他一会儿放放水,只多赢他三个猎物,让这中原皇帝输得不要太难看,届时他再来一句英雄配美人,向他将那女子讨要过来。
北狄王心中计较得很美,可场面却不容他控制,谁能想到,外表看着温润雅致的谢衍,在猎场上,竟如同游龙一般游刃有余。
他骑着枣红色骏马,一袭白色戎装更衬得他清冷如云,他修长而白皙的手,弯弓搭箭起来也毫不含糊,北狄王一射一个准,可谢衍竟能同时搭三箭,且每一箭,破空而过,命中猎物之时,都带着腾腾杀气,仿佛射中的不是猎物的脖子,而是……
从一开始,北狄王便落后于谢衍,一次,两次,最终,谢衍足足超过北狄王十三件猎物,且在香未曾燃尽的时候,谢衍便停下箭,不再动作,挑拨意味十足。
他本不想这样的,可昨日,他对花懿欢露出的那垂涎而贪婪的目光,着实惹他厌烦。
谢衍显然低估北狄人的厚脸皮,北狄王面上无光得厉害,下了马,却依旧死心不改地向他开口。
“中原的陛下,只要你昨日那名女子送给我,我允诺向大洛朝,送出宝驹百匹,粮草千车,且承若北狄五十年内不同中原开战,如何?”
这样的条件,即便是一国公主,也怕是难有这样的待遇,北狄王笃定,谢衍断没有拒绝的可能。
谢衍那一双琉璃目中,此刻带着嘲讽笑意,他淡淡启唇:“痴人说梦。”
说罢,扔下呆愣在原地北狄王,转身离开。
北狄王听不懂这深奥的话,疑惑的目光看着大内侍高徐。
高徐心中汗颜,但面上丝毫不显山露水,笑吟吟地解释道,“陛下他的意思是,您的骑术很好。”
北狄王似懂非懂地回道,“谢谢,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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