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有时晚在身边,傅承遇这么多天第一次安心睡着。
而时晚因为今天路上休息过了,这个时间一点都不困。
这张床并不算特别大,两个人躺在上面,似乎正好。
时晚半靠坐在床上,窗帘拉着,但是透过了一点缝隙,能够看得到远处深蓝色的夜空。
一片静谧。
偶尔传来海浪拍击的声音。
时晚侧了侧头,傅承遇面朝着她,他好像这些天一直没怎么休息好,这次睡着了,时晚微微动了动,向来浅眠的傅承遇却没醒。
时晚也轻轻地翻了个身,与他面对面。
那一丁点儿夜色透过窗帘沁进来,只衬得他的轮廓更深,五官也更加的硬挺。
——你话不多。
——我可以跟你多说一些。
——多说多少都可以。
时晚的目光软了下来,看着熟睡的傅承遇,她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悸动。
时晚看着他的睡容,想到今天在医院的时候,他的目光茫然,疲倦。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露出这样的目光。
时晚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在看到他的那瞬间,时晚心脏的某处有种被拉扯的痛。
时晚本想等八点多在叫醒傅承遇,但是显然现实并不如她所愿。
早上七点半的时候,傅承遇放在床头柜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时晚以为,如果是岑舟,自己就擅自帮他挂断。
但是手机屏幕上跳着的备注,是陈叔二字。
时晚正在犹豫要不要叫醒傅承遇的时候,原本睡着的男人却迷蒙转醒。
他伸出手,动作很小地坐起来,然后按下了接听。
时晚没有出声,也没有刻意去听电话里说了什么。
只是,傅承遇叫了一声陈叔后,就沉默了,是良久的沉默。
时晚看着他,只见傅承遇依旧是拿着手机,他半靠坐在床头,目光愣滞地盯着某处。
“怎么会……”
“傅先生
,您等会过来吧。”
“好。”
傅承遇轻声应了声,然后拿着手机,久久没动。
“怎么了?”
时晚也坐起来,看着身旁傅承遇的这副表情,心里大抵猜到了些。
傅承遇的目光直勾勾地发呆,愣了足足有几分钟。
时晚有一种错觉——
像是看着什么,在一点点碎裂。
傅承遇没说话。
时晚主动地伸出了手,将手覆盖在傅承遇的手上。
他的手却一片冰凉。
时晚紧紧地握住,跟他的手指十指交握。
良久,傅承遇终于回过神来。
“他走了。”傅承遇的声音低哑,像是有莫大的情绪藏在里面。
时晚不知道说什么。
“他走了……”
傅承遇又重复了一遍,如同喃喃低语。
时晚更用力地握住他的手。
她看着他——
是第一次看到,他眼底的情绪,在一片片的碎掉。
时晚却无能为力。
对于失去亲人来说,任何的语言都太过苍白。
傅承遇并没有情绪崩溃,他只是喃喃地重复了两遍,然后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
早上七点三十五分。
傅承遇慢慢松开了时晚的手,然后坐起来,时晚坐在床上,傅承遇去了浴室,浴室里传来了哗哗的水声,她到底担心,便踩着拖鞋跟过去看。
傅承遇只是洗漱了一番,然后拉开了衣柜拿了件衬衫。
“我今天要去处理承霖的后事,你在这里等我,你可以在附近转转,我不会太晚回来。”
他的声音像是恢复了以往的理智和冷静,如果不是他眼底的疲倦,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
时晚坐在床上,点点头。
她又问,“要不要我陪你去?”
傅承遇说,“不用担心我。”
可看他现在这样的状态……时晚怎么会不担心。
时晚的话梗在喉咙里。
傅承遇换了身衣服,黑色的长裤,白色的衬衫。
神色如常的冷静,清冷。
“一会
岑舟会过来,有什么事情,你先找岑舟。我晚点回来。”
“好。”
时晚点头。
傅承遇看着她,像是想到什么。
“如果你要回去的话……”
“我不回去,我等你一起。”
“……”傅承遇的唇动了动,“好,我们一起回去。”
傅承遇离开的时候,是早上七点四十五。
时晚在这个房子里,一个人也睡不着,她起床后,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这个房子。
看起来有居住过的痕迹。
时晚直觉,是傅承遇以前住过的地方。
因为这个卧室,就是一个青春期的男孩子的房间。
书桌上还摆放着几本练习册,打开,扉页上写着傅承遇三个字。
房间里的书架上,除了书,就是书。
而在最中间的位置,放着一个相框。
时晚站在相框的面前,那是两个男孩子的合影。
左边的那个男孩子,时晚看得出来,是少年时的傅承遇,他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白衬衫校服,眉眼之间虽青稚,但仍然有着少年独有的清俊。
右边的男孩子比他矮了一些,看起来才上初中的模样,他也是瘦瘦的,脸上带着阳光的笑容。
与傅承遇相似的五官。
这应该就是傅承霖吧。
看起来,是傅承遇的弟弟。
时晚站在那里,不知道傅承遇与霍家又有怎样的关系。
她也没有多想,或许,如果傅承遇愿意,他会亲口告诉自己。
一楼是客厅餐厅厨房,时晚下来,看着客厅的橱柜上有一层淡淡的灰尘,看起来保洁也并不是天天过来。
客厅的博古架上,放着许多的奖杯,还有一些奖牌被人精心地裱进玻璃木框。
每一个玻璃框旁边还立着小小的牌子,上面有些手写的字,稚嫩板正,一笔一划。
【这一年我16岁。第三名,很遗憾。】
时晚仔仔细细地看,竟然都是芭蕾舞的奖牌奖杯。
时晚知道这些比赛的名字,大大小小的,都是行业内水准很高的比赛。
时晚很少
关注每一届的参赛人员,甚至也很少关注其他的芭蕾舞者,所以并不知道傅承霖这个名字。
最上面的那个玻璃木框空掉了。
旁边的小标识牌上写着——
【这是我第一次得奖,12岁,第6名,妈妈很失望,哥哥送了我一只我最想要的卡通手表。】
后面还画了一个小小的鬼脸吐舌头。
……
时晚在这个小别墅里也没什么事情做,反倒是心里对傅承遇逐渐地担心起来。
她能够看出来,傅承遇跟傅承霖的感情很深,这样失去了一个弟弟……
时晚叹了口气,思考了一会,想到了岑舟。
傅承遇临走前说岑舟快到了,时晚拿出手机看了看,到舒城的航班只有凌晨的两趟,一趟是时晚乘坐的,一趟是凌晨两点的。
看起来岑舟应该就是这趟航班。
要是两点,这会应该也到了。
于是,时晚给岑舟打了个电话。
岑舟接听的很快,时晚猜对了。
“时小姐。”
“你到了吗?”
“已经到医院了。”
“……傅承遇,还好吗?”时晚问。
“傅总还好,刚签完字,现在准备处理后事。”
“今天吗?”
“嗯……傅总在这边,没什么亲人。”
言下之意,丧礼也会很简单。
“好,”时晚问,“在哪里?”
“时小姐,您不用过来了……很快就会结束的。”
“我想陪陪傅承遇。”
留他一个人,时晚难受。
岑舟沉默了几秒,然后拿着手机去了拐角,“应该是下午三点左右,您三点到吧,舒城长生墓陵园。”
“好,”时晚又说,“谢谢你了,岑助理。”
“没事……我应该的。”
时晚挂了电话,然后简单地洗漱了一下。
她来的时候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带的衣服都不怎么正式,也不适合那样的场合穿。
于是,她出门后打了个车,随便去了一家商场,选了一条款式简单的黑色的裙子。
她在外面
晃了一会,买了一束雏菊,两点半的时候才打车过去。
这应该是傅承遇默许的,时晚在墓园门口下车的时候,就看到了岑舟在门口等着。
这天有些冷。
岑舟搓了搓手,看着一身黑裙的时晚,点了点头。
“一会……你可能会看到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岑舟带着时晚往前走,似乎是纠结了一会,才决定告诉时晚。
“好。”估计是傅承遇的家务事,时晚突然觉得自己来的很对。
要是独留傅承遇一人面对,她会格外的担心。
虽然明白傅承遇的为人——永远的冷静,理智。
但他失去了亲人,本就是经历着伤痛,时晚不忍留他一人。
她只想让傅承遇知道,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不会是一个人。
至少有她陪着。
昨天那个紧紧的拥抱,时晚分明地感觉到了他深藏的不安,还有那种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失去。
这个墓园规模并不算很大。
大门进去,是一个院子,院子外面种了许多的松树柏树,直面着有三个告别的祠堂,上了年岁的棕色木梁,露出了斑驳痕迹,青石瓦,砖石地,浓浓的沧桑感。
后面是一座小山,山上才是墓园。
中间的那个祠堂里有许多人,是一个老人过世,几个后人披麻戴孝地跪坐在蒲团上,放声痛哭。
有一妇人在啜泣。
左边的祠堂空无一人。
右边的祠堂——
男人一袭黑衣,长裤,站立在桌前,像是隆冬雪地的劲松。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
安静的不发一言。
旁边的啜泣与痛哭,好似与他不是一个世界。
时晚走过去,面前的桌上放着些上供的糕点,水果,还有一张相片。
相片上的男孩子依旧是青涩的模样,短发利落,看着镜头的时候,眼底还带着笑意。
时晚走过的时候,傅承遇依旧没动。
她站在旁边,将手里的花束放在照片前。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年轻的生命,就停止在了最美好的年
龄。
但未经他人苦与乐,便也没资格评判他人的是是非非。
她放下了花,站在傅承遇的身旁。
“傅先生,可以过去了。”
陈叔走过来,旁边跟着一个工作人员。
傅承遇站在那,久久地看了一会,才抬起脚步。
只是他主动地牵起了时晚的手。
他的大手干燥,微凉。
时晚也紧紧地握住。
傅承霖的墓地在最僻静的一处,旁边有几棵松柏。
工作人员让傅承遇放上傅承霖生前最喜欢的几样东西。
傅承遇摸了摸口袋,从里面拿出了一块奖牌,还有一只蓝色的多啦a梦的卡通手表。
奖牌显然一直被人精心收藏着,拿出来的时候,还被阳光照射的反光。
那只卡通手表却看起来很糟糕,表盘是一个哆啦a梦的造型,上面的玻璃镜面出现了裂痕,时间也停止在某一刻。
手表躺在傅承遇的手中。
傅承遇将这两样东西递给了工作人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