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贯及那大批被彻底夺权的将领也不是没有想过反抗,只是当他们被带出大帐,看到周围一双双警惕的眼睛,还有那一张张箭已上弦,时不时往自己这边瞄来的弓弩时,心中反抗的勇气也就彻底消散了。
无论是童贯还是这些将领,说到底都是惜命之人,军权声望什么的再重要,能有自己的小命要紧吗?到了这一步,纵然再不情愿,他们也只能认栽,由着人把自己关入一座座独立的小帐之中,出入都不得自由。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们真就彻底服输了,只要给他们机会,这些人还是会闹上一场,给孙途他们带来麻烦。但以现在看来,这么做显然是对宋军上下最有利的,能迅速提振并凝聚军心,让大家从这一场未尽全功的失利中走出来。
孙途的这一强硬措施不但吓住了童贯等人,就是经历过无数风浪,也算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种家二老都感到阵阵心惊,以至于在此期间,他二人虽然在场,却是一言未发,因为他们一时都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只能是保持沉默。
直到童贯等人被带出,帐中只剩下他们几个自己人时,种师道才有些迟疑道:“千里,越侯啊,你这也太胆大妄为了,这可是……可是兵变啊……”语气里既有担忧,更多的却是苦涩。
种师中则是黑起了一张老脸,盯着孙途:“千里,你可知道自己这么做会引来什么后果吗?且不说下面的将士会不会因此生乱,一旦此间消息外泄,你我都将死无葬身之地,而且死后还将被冠上逆臣反贼的骂名!”
“二位前辈不必紧张,我既敢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至于后果,我且问二位,以你们西军一直就遭朝廷所忌这一事实,你们觉着此番一旦战败,朝中那些人就会饶过你们吗?至于我,其实早就没有退路了,我得罪的人只比你们更多,来此路上更是把高俅都给杀了,只要不是大胜回朝,我必死无疑。既然已入绝境,我们为何就不能奋起一搏?”孙途的语气极其平静,但说出的话,却让二人心跳再度加速,脸色也是越发沉重了。
“你……真是胆大到了极点,老夫一生阅人无数,但却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人!”种师道一时无语摇头,“但你救我西军将士也是事实,我们毕竟承了你一份情,所以此事即便再是凶险,我们也可以帮你……”
种师中刚想说什么,却被孙途抢先了一步:“老种相公此言差矣,你们做这一切不是为了帮我,而是救自己!眼下局势已由不得我们再有丝毫犹豫了。这关系的,不光只是你我及部下将士的生死荣辱,更与大宋,乃至于整个中原安危息息相关!”
“越侯,你这话过于夸大,危言耸听了吧?”种师中皱起了眉头说道。
“不,在下所言句句属实……”孙途当即就把自己之前激励全军的那番说辞更详尽地道了出来,末了更是盯着二人:“二位前辈身在军中多年,难道还看不出这大宋朝廷早已病入膏肓,大厦将倾了吗?若再以常规手段来救,又能撑得几时?所以得下猛药,以非常手段治非常之症!”
听他这么道来,两人神色又是一阵变幻,又忍不住互相对视,默默作起了交流。其实他们又何尝不知道如今大宋无论朝廷还是军中都已弊病丛生的情况呢,只是作为宋臣,他们从没有生出过如此大胆的决定而已。事实上,若非孙途的出现,在这次伐辽的战事中,二人就会因为被童贯排挤而只眼看着西军菁华丧尽,最后更是在金军入侵后,战死沙场,为国尽忠……
说到底,他们还是抱着忠于朝廷之心,为了种家的数代名声在做着一件不可能成功的事情,哪怕知道最终结局,也只当看不见,依旧是一条道走到黑。
这样的人固然值得敬佩,但在孙途看来,却不值得学习。像他们这样的老将军,就该有更好的结局,也该让他们在这场战争中发挥出更大的作用来!
他们也能体会到孙途的良苦用心,只是一时间还是无法转过这么个弯来,只能是愣怔地盯着孙途,一时无言。孙途则好整以暇地为两人倒满了碗中白水:“二位忠心朝廷的想法在下自然颇为佩服,但有些时候也该学会变通才是。对我辈军人来说,取得胜利才是最重要的。二位以为如何?”
一声叹息从种师道口中传出:“罢了,事到如今,哪怕我们说再多,怕也无人会相信在此事上我们并不知情了,不是你孙千里的同谋了。”
“哼,事已如此,我们除了与你合作,也确实没有其他路可选了。”种师中脸色更显难看,恨恨地瞪了孙途一眼。
说到底他们身上到底还是有着军人的血性与骨气,对他们来说,能击败正面的辽军,并最终拿下幽州,也不失为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但随后,种师道又皱起了眉来:“话虽如此,可这一战后,我西军伤亡惨重,接下来可用之兵真就不多了。而你所为又必然导致军心动摇,我们还拿什么与辽军一战?”
“是啊,还有后勤辎重,我们在这场大水中损失大半,一旦补给不上,又如何与辽军交锋?”说到用兵上,种师中更是一针见血,点出了这一最大的隐患。
孙途的神色也变得郑重起来:“这确实是咱们现在最急于需要应对的问题。粮食辎重的后勤补给,得亏之前我们的粮道被辽军所断,所以还有大量物资堆积在雁门关中,只要急令那边起运送来,度过眼下的难关应该不是太难。”
两人一听,倒也点头表示认同。这说起来,真有种因祸得福的感觉了,要不是辽军之前的所为,军营里囤积的物资只会更多,那损失也就更大。
孙途见他们点头,心头便是一振,继续道:“至于辽人那边,我倒觉着眼下他们也不敢再轻开战事了。不错,此战咱们确实损伤不小,可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且相比我大宋,辽人现在的情况只会更糟,他们只会更承受不起更大的损伤,不然这一支辽军精锐就再不可能回北边与金人一战了!”
这一回,种家二老却深深地皱起了眉来,虽然孙途的话有些道理,可依旧无法让他们彻底放心啊。
孙途见状,又道:“其实眼下最明智的选择就是退军,退回到雁门关附近去,这样既解决了粮食后勤的问题,也能暂避辽军锋芒,直接将他们拖死。只是这么一来,却又是旷日持久,对我们来说也多有不利,终究是夜长梦多啊。”
确实,若真按他说的来,就又重新回到了之前的稳妥策略。这是种家二老同样提倡的破辽妙招,只是之前被朝廷给否了。可现在他们却不好用了,因为一旦时间拖久了,朝廷知道了军中变故,麻烦就会接踵而至,至少此时的他们还应付不了。
“所以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坚守?”种师道已迅速明白了过来,开口问道。
“正是,先坚守以待后勤跟上,军心恢复,再寻机会破敌。另外,我还想到了一事,或许这将成为此番我宋辽之战的胜负关键。”孙途神色凝重,刚想把想到的一点东西道出,帐外却传来了亲兵的声音:“将军,营外突有辽人使者求见,不知是否接见?”
微微一愣,孙途就笑了起来:“看来真就如我所想,就是辽军也不敢再轻启战端了,所以才会派出使者前来。”随后,便高声道:“既是辽人来使,我们总不好拒之门外,就请他进来说话吧。”
种师道二人也不觉脸色一变,居然真就被孙途给说中了,看来确实大有翻盘的机会啊,而之前的决定也确实是做对了。这让两人再看向孙途时,眼光里已经多了些别的东西,似忧似喜。
半晌后,一个辽国官员就昂首挺胸地来到了帐前,他大剌剌地冲孙途等人一抱拳道:“某乃辽国使者樊武,特奉我大辽南院大王,征南大元帅耶律雄格之命前来给你宋军大帅童贯带几句话。”
“你说,我们听着便是。”孙途倒并不因为他的态度而生出不满来,当然也没有让其坐下的意思,只是随意说道。
“你们谁是宋军主帅童贯?”樊武目光炯炯地扫过帐中几人,总觉着都对不上号。
孙途却是一笑:“我家童帅身体抱恙,今日自然不能见客。你有什么话,只管跟我们说了便是,若不肯说,就请离开。”
“……”对方稍稍沉吟了一下,最终还是就范:“跟你们说了也无妨,我家大帅的意思,是此番双方皆伤亡惨重,确实不好再战,不如罢兵如何?还有,我大辽将士最佩服的就是英雄豪杰,前日你们宋军中那个带兵出营的将军力挽狂澜,我们很想知道他是什么人,并致以我们最崇高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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