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城门在身后轰然关闭,将无数的敌人大军挡在身后,确认已然安全,那一百多名死里逃生的虎豹骑将士们方才身子一软,接二连三地从马背上倒落下地。好在边上还有诸多袍泽守着,见他们倒下急忙上前搀扶,才使他们未曾受更多的伤害。
刚才这一战实在太险,也实在太苦。要不是董平在最后关头及时率军营救,但凡再迟上一些,这百来名骑兵怕也得死在吴军的重重包围之中。此时松下劲来,所有人都只觉着疼痛酸麻,却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其实不光是这些寻常骑兵,就是岳飞和林冲两将这时也需要有人搀扶着才能从马上安全下地,他们的身上也有着大大小小几十处的伤口,浑身都被自己和敌人的鲜血给染红了。但在落地站稳后,二人还是把腰背挺得笔直,目光坚定地看向后方街道,行下礼去:“末将参见钤辖。”
直到这时,大家才反应过来,孙途正面色凝重地率人赶来,便也顾不得身上甲胄未解,全都上前见礼。董平更是在略作迟疑后带着些忐忑道:“还请钤辖治我之罪,是我出兵太迟,致使许多将士战死在外……”
孙途先上前把林冲和岳飞两人给搀扶正了,这才来到他跟前,一把扶住了他:“你何罪之有。刚才一切我都看在眼中,你选择的出击时机最是恰当不过,若太早只会使更多人陷于险境,现在能把虎豹骑众兄弟解救出来便是大功一件。还有你们——”说着,他看向跟前那些西门守军:“你们也都是有功的,本官到时自会论功行赏。”
在安抚住了军心后,孙途才由衷地看向浑身是伤的一干骑兵将士:“不过今日首功还是在我们的虎豹骑!你们不愧是我山东军的尖刀,这一战打出了我山东将士的威风,只此一战就足以让城外反贼胆寒,不敢再轻视咱们!虎豹骑,威武!”
伴随着他最后一声高喝,本来还垂头丧气,沉浸在此番无数兄弟死在城外的悲伤中的虎豹骑剩余将士的精神陡然就是一振。哪怕他们身上的伤再重,这时也全都挺起了胸膛,目光重新变得坚毅起来,旋即也高声喊了起来:“虎豹骑威武!山东军百胜!”
很快地,这喊声便扩散开来,身旁西门守军将士也跟随着大喊起来,叫声远远地散播开来,又传到了别处,霎时间,东门守军,南门守军,以及驻守在常熟城其他要紧地方的山东军将士也个个高举兵器,放声呐喊:“虎豹骑威武,山东军百胜!”
四方吼声汇聚在了一起,那威武百胜的叫声更是直冲云霄,似乎是能把头顶汇聚起来的大片乌云都给震碎了。当声音传到北门时,那里的淮南军上下更是面面相觑,心思百转,久久都未能把心思给平静下来。
自彭永真而下的一众淮南军将士直到现在都还没从刚才南门处惊心动魄的厮杀中回过神来呢。他们是真不敢相信山东军居然会大胆到以小股兵马出城去与十万敌军正面交锋。这事情光是想一想就足够让他们胆寒心惊了。
在他们看来虎豹骑的贸然出击已经算是以卵击石,寻死般的行为了,后面西门守军居然还大开城门,杀出去接应,这是彻彻底底的胡来,是对整座常熟城和城中数万兵马的不负责啊。
当时,无论是彭永真亦或是其他淮南军全都吓得面色惨白,只道这回都不用敌人攻城,常熟便将陷落。直到最后,看着敌人鸣金后退,西门重新关闭,他们才大松了口气,但之前揪起的心却是直到现在都还未落下呢。
“孙途,山东军……他们能有今日这般名声果然非常人所能忖度啊。但是,他就没想过如此激怒敌军会使我们接下来的情况变得越发凶险吗?”彭永真很想拿这话质问孙途。但这想法也就只能是在心中转上一转,此时的彭钤辖可没有胆子再与孙途平起平坐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强北门这里的防御力量,并祈求反军不会把攻城的重心放到自己这边了。
直到周围的呼喊声渐渐停息,孙途才突然做了个让所有将士都大感意外的举动来,他居然郑重其事地弯腰冲那剩余的百多名虎豹骑将士一拜,直唬得他们都呆住了,半晌后,方才纷纷拜倒:“钤辖切莫如此,我等实在惶恐!”
“这一拜是我向你们,以及战死城外的将士们致歉。我承认,这次派你们出城袭扰敌军的策略确实有些失当了。是我小看了城外反军,认为以骑兵之速大可进退自如,却险些将你们陷于绝境,并使诸多将士死在城外。”孙途由衷地自责反省道。
“钤辖切莫这么说,我等身为大宋将士出征杀敌本就是份内事。何况这次出城袭扰,也是咱们一起定下的策略,真要说错,也是卑职之错!”林冲急忙开口为孙途开脱道。
岳飞也跟着肃然道:“是啊将军,咱们在出城前便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所以从未有人怪过将军。而且,真论起来,还是末将的责任更大。要不是我一时贪功想到避实就虚地杀入敌军丛中,斩杀反军先锋主将的策略,我们其实还是有机会全身而退的!”
“钤辖,我等从无怨尤,就算是真战死在城外,也是我等的荣耀!”其他将士也纷纷开口表明心迹,这让孙途都有些感动起来,再度抱拳弯腰:“既然诸位兄弟都不怪我,那孙途便厚颜先把此事记下了。我向大家保证,今后一定不会有如此冒险的做法!”
顿了一下,他才赞许地看向岳飞:“如此说来,想出先调敌军外扩以至其先锋中军空虚,从而被你们一举斩杀主将的策略是出自鹏举你之手了?”
岳飞脸上微微一红,但还是点了点头:“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是没了别的法子,才决定冒险一试的。”
林冲也一脸惊叹地跟着道:“要说起此事,鹏举确实表现得比我都要强上许多,只凭这一战,我相信他日鹏举必将为大宋一代名将!”
在岳飞有些惶恐的谦虚声中,孙途也是欣然点头,表示认同。而在他心里,则更多了几分异样的情绪来,岳飞到底是岳飞,哪怕如今年纪尚小,从军也才几月,却已经表现出了少有的将才!
在稍稍平复了下心情,又让虎豹骑众人回去歇息后,孙途才郑重地看向董平:“今日我军虽然小胜,略挫敌军锐气,但对城外反军来说终究只能算是伤其皮毛,也根本影响不了他们接下来对我常熟的攻势。明日之后,他们势必会对咱们发起猛攻,你西城这儿可要守好了,切莫有丝毫的松懈。”
“钤辖放心,末将一定会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来应对的!”董平说着,又霍地回头,看向城墙上下的数千将士,高声喝道:“刚才,我们的骑兵兄弟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使命,打出了我山东军的威风。而接下来,就轮到我们倚城为战,给外边的方腊反军一些厉害瞧瞧了!”
“喏!”众将士纷纷大声应命,一个个都露出了果决无畏的表情来:“我军必胜!”
很快的,这一喊叫再度扩散,城池四方同时响起了“山东军必胜”的震天吼声,并滚滚扩散,直传到已在数里外安下营寨的吴军军营,让不少将士脸上都露出了异样的神情来。
中军大帐中,正聚拢议事的一干将领也因为这连续的两波吼声而面露愤慨,有几人更是在下方小声嘀咕了起来:“庞帅还是太求稳妥了,以至让宋军信心大增,这对我们接下来攻城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刚才一战最后关头庞万春的鸣金收兵确实让不少人难以接受,因为在他们看来,只要追得够紧,自己是有可能趁此机会杀进常熟西门的。只是因为庞万春声威正隆,他们才不敢正面提出。
但这些小声的议论还是落到了正沉脸上坐的庞万春耳中,让他不觉露出了一抹苦笑:“本帅知道你们对鸣金收兵一事多有不满。确实,之前若非我们退军,西门说不定真能被攻下来。但你们可知道我为何要这么做吗?”
如有实质的目光迅速扫过,竟让众将都不敢与之对视,纷纷低下头去,也再没有了什么议论之声。庞万春这才继续道:“只因我看到了你们未曾发现的情况,除了常熟西门,东南两门皆有宋军集结,一旦我全军猛攻西门,后方必然空虚,这只怕就要正中那孙途下怀,步廖广之后尘了!”
这话一出,众将才猛地醒悟过来,隐隐记起之前那两边城上守军确实不多,若庞帅所言是实,他们还真有可能落得和先锋军一样的下场——倘若山东军真如传言中的那么凶猛善战的话。
只几句话,庞万春便重新获得了众将认同,也让他稍稍松了口气。但同时,他的心里也是一阵发沉:“孙途……你果然比我所想的更加难缠,这一战可远比我所想的要艰难得多啊!”心思转动间,他把抬眼往帐外望去,似乎是想把目光穿透大帐,穿过厚厚城墙,看大常熟城里去。
似乎是心有感应,同一时间,孙途也陡然抬头望向城外吴军大营:“庞万春,倒是个棘手的敌人,他居然在那等情况下看穿了我的心思,并且不冒这险,反而选择了稳扎稳打。如此,这场攻防可就真不好说谁能胜谁会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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