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途本以为原先就对自己没什么好声气的袁望在听到自己的答案必然会动怒,可结果却发现对方只略一愣后便露出了一丝赞许般的笑容来:“孙团练能如此勇于任事当真是朝廷之幸,也是本官之幸了。既然你主意已定,本官自不会加以阻挠,就如你所请,明日你再来见我,我自会让人带你去军营。”
这就允肯自己所请了?孙途都略有些诧异,迟疑了片刻后,方才笑着拱手谢道:“多谢袁州推信任下官,我定竭尽所能,让部下官军尽快重整旗鼓,卫我江州太平。”
“不过有一点本官还是得把话说在前头。”袁望突然又吝啬地把本就不甚明显的笑容一收:“你若是在军中闹出任何差池来,本官可不会看在太守面上就对你网开一面的。太守也知道,下官一向赏罚分明,不然无法叫人心服了。”
蔡得章不以为意地一笑:“那是当然,不过本官倒是相信孙团练有这份能力将手下的乡兵操练起来。”
孙途这才感受到了一丝压力与不安来,显然袁望在接下来一定会吩咐手下做些什么,但他倒也没有太多的顾虑,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便再次正色道:“下官定不会让二位失望,若有差错,甘受惩治!”这无异于是立下军令状了。
直到亲自把蔡得章几人送出官厅,回转身来,袁望的脸色才唰地一下阴沉了下来。片刻后,开口叫道:“来人,去军营把吴焕和朱林他们两个给本官召来,我有事要吩咐他们。”
孙途跟着蔡得章出了推官官厅后,便向后者称谢告辞。而对方也果然没有挽留或是提点他的意思,只是笑吟吟地道:“既然袁推官已经首肯了你去军营,那接下来就看孙团练你自己的本事了,本官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孙途在心中暗道一声虚伪,要不是他推着自己走到这一步,自己还不至于和袁望彻底对立呢。现在蔡九达成所愿,就决定在旁看戏,不再理会自己的处境了。但事到如今,孙途也只能接受这一事实,毕竟在蔡京他们眼中,自己确实只是一把可以被利用的刀而已,若是之后出了问题,他们便会随时抛弃掉,这便是小人物想在官场中立稳脚跟的艰难了。
目送孙途步伐坚定离开的背影,蔡得章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些:“他虽然年轻,但胆子心性都数上成,就看有几分本事可破解袁望接下来的难题了。如果真是个可造之才,我倒可以给他些机会。”
从孙途口中得知他在州衙的遭遇后,杨志三人的脸色都不是那么的好看,尤其是鲁达,更是一掌拍在桌案之上:“这些当官的除了明争暗斗之外,就不会别的了吗?当初在渭州,就有不少文官总是刁难小种相公,洒家是真想给他们来上一拳啊。想不到到了江州居然也是一般。”
“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鲁大哥还请息怒。”孙途轻笑了下道:“既然我们已身在官场,在自己没有与他们相抗衡的实力前,就只能暂时忍耐了。”
“你竟还笑得出来?如此被人当枪使,末了还要跟人道谢卖好,实在叫洒家心里不得痛快!”鲁达做了两年和尚已经自由惯了,再加上本就性子豪放,确实很不适应官场上的各种阴谋算计。
“其实仔细想来今日我并没有吃什么亏啊,反倒是得了好处,至少不用为连袁望的面都见不到而犯愁了,而且明日之后便可进入军营。”孙途笑着宽慰道。
杨志这时则皱着眉头道出了自己的顾虑:“可是如此一来三郎你就要被天下人认作是蔡氏门下了,于你的声名来说可不大好啊。”
“其实仔细想来这又有什么问题呢?如今朝中多少高官都要仰蔡京鼻息当差,他们难道就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吗?而且,早在我应下这一差遣时,就已知道会有这么个结果了,只是当时心存侥幸罢了。既然想独善其身无法做到,那就只有和光同尘了。
“以如今朝中蔡京专权在手的情势,其实在身上留下其门下走狗的印记倒也未必不是一件坏事。我等武人本就不用像文官那样为自己的声名多作考虑,只管把差事办好,手里握有兵权,又何惧外头的闲言闲语?”
“还是三郎你看事通透,倒是我等有些杞人忧天了。”杨志这才点头表示赞同。至于鲁达和唐枫,一个没心思去想太深,一个干脆以孙途马首是瞻,此时自然不会再提出异议来。
就此,四人终于是达成共识,决定接下来到军中好生做事,用表现来为自己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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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当四人于次日中午在两名州衙书吏的带领下来到位于城外的乡兵军营时,却都生出了一个念头来——自己昨日是不是过于乐观了,想在此有所作为还真不是那么容易呢。
话说大宋自太祖开国之后就已定下了规矩,为防重蹈前唐亡于藩镇割据之覆辙,朝廷除了不断打压武将地位,同时每过几年就会调动驻地将领,已达到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效果外,还对军制做出了创新,那就是禁军、厢军和乡兵的三重分法。
禁军者,乃是每隔几年就由朝廷从除了边关要镇外选拔精锐军士送入东京,以充实京城之防务,以达到强干弱枝的效果。所谓的八十万禁军,便是整个大宋朝除了边军外最有战斗力的存在。
至于厢军,则是地方军队中战力稍显不足者,但这些兵马也不会在一地久驻,往往过上五六年,就会被朝廷就近调动,以避免出现兵变之类的祸事。真正在当地不动的,只有乡兵,但在朝廷眼中,这支相当于后世民兵队伍的存在其战斗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最多也就帮当地官府缉拿些贼匪而已,在地方上也闹不出任何麻烦来。
不过以孙途的亲身经历,他却发现事情其实早已发生了转变。本来该是比乡兵更强的厢军,如今早已因为种种缘故而糜烂不堪,相比而言,倒是乡兵至少在地方上还具有一定的威慑力。这一点早在郓城县剿匪时,他就已经有了亲身的感受,当时跟自己杀上虎头寨的兄弟可比官军要英勇得多了。
至于原因嘛,自然就在于朝廷所定的兵制了,那些厢军无法在一个地方驻守太久,自然就没有认同感,对他们来说当兵吃粮就和做工一般,只是生存的一种方式,能偷懒自然不会放过。可乡兵却因为有乡人之念,为了保卫家园反倒更尽力些。于是便出现了乡兵反而要强过朝廷正规军厢军的吊诡一面。
江州城里自然既有厢军也有乡兵,而孙途作为本地新任团练麾下所率的正是后者,这在他看来反倒比操练一支早已军心涣散的厢军要好得多了。
可是今日来到军营前,看到里头那混乱的环境,有气没力的一众男子在其中出没的样子时,孙途确实无法将此处与军营等同起来,这哪是军营,分明就是一座残破的贫民窟罢了。
看看如今正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自己等人的那一干所谓的兵卒吧,他们一个个没精打采,面黄肌瘦不说,甚至连一身像样的军服都没有,而且这里头的所谓军卒老老少少的,几乎就没几个正当年的青壮之士。
这便是江州官军?难怪他们会在和浔阳江上的水匪作战时一败涂地,更怪不得几年后,当金人从北方杀来时,整个大宋王朝会崩塌得如此迅速,这些地方官军在面对凶神恶煞般的金人铁骑时确实只有引颈就戮一条路可选了。
正当孙途四人都因眼前这一幕而感到错愕时,陪他们前来的两名书吏已经大摇大摆地进了军营,冲中间那座还算完整的营房喊道:“吴焕、朱林可在营中吗?朝廷新派的孙团练已到了,你们还不出来参见!”
片刻后,营房前的帐帘一阵抖动,两个身材健硕的男子已急步而出,当下就冲两名书吏赔笑行礼:“原来是两位差爷到此,不知有何吩咐?”却根本没有理会已经来到跟前的孙途四人。
好在那两个书吏又说了一遍孙途的身份,神色严肃地道:“从今日起你们这一营人马就受孙团练节制,听他号令行事,这是袁州推的军令,可明白了吗?”
“是是……小的明白。”吴朱二人忙跟鸡啄米似地又一阵点头,这才转身向孙途抱拳行礼:“标下江州乡兵甲字营都头吴焕(副都头朱林)参见团练。”只是无论是脸上的笑容,还是弯腰的角度,都远比不了刚才对那两名书吏的殷勤。
然后他们也不等孙途有所反应,就冲周围那些兵卒喊道:“你们都瞎了吗?还不随我们一起参见团练。”
“小的们参见孙团练……”百来名乡兵有气无力地抱拳叫道,全无半点军伍中该有的肃杀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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