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茱萸院自从下午就一直紧闭着的大门缓缓地开了一条缝,一道比之正常成年人要纤细的多的身影快速的窜了出去。黑影以最快的速度走到了付府的角门前,惹得守着角门此时正在棚子下打边炉驱寒的几个婆子纷纷起了身。
待到那身影走到了烛光照射的范围内,其中负责夜间守门的孙婆子才松了一口气,双手往两边的袖口一插,缩着脖子轻声招呼道:“原是红梅姑娘呀!今儿天气这般凉,你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剩下的婆子见状也陆续坐回了柴火旁,一边暖着身子一边盯着上面铁锅中被烧的滚沸的蔬菜浓汤,翻滚的汤汁中隐约可见几块肥的流油的肉片。她们这些粗使婆子能够在寒夜里吃上这么一口,还都仰仗的是付绵绵,是以在见到茱萸院的人的时候,都十分的热情。
“倒也没什么大事儿,只是四小姐看外面这雪下的愈发大了,惦记着你们这些在外当值的呐,这不吩咐我过来送上一些新鲜的糕点,想着让大家伙填饱肚子。”红梅笑得有些羞涩,接着复又张了张嘴:“只是没想到,大家竟打起了边炉来了。”
众人一听是付绵绵吩咐着送过来的,均眼睛一亮,因为她们都清楚,茱萸院的那位出手一向阔绰,送来的东西肯定错不了。
于是便都先后开了口:“哎哟,红梅姑娘这话说的可是折煞我们这把老骨头咯!”
“就是,四小姐也是瞧得起咱们,咱们感激涕零呢!”
“红梅姑娘回去以后,千万记得替咱们谢过四小姐呀!”
“说的哪里的话。”红梅说着就把手中的食盒递给了孙婆子,然后特别叮嘱了一句:“这里面有单独的一份儿,是四小姐送给你当家的的,说是为了感谢他上次帮忙抬了院子里那张废弃的石桌。”
孙婆子闻言眉头一跳,连忙一脸感激的应了,随即她拎起了食盒走到了铁锅边,那几个婆子很快就将食盒上层的糕点分了个干净。因着大家也都听到了刚刚二人之间的对话,是以没有那不长眼的去抢下层的东西,她们倒也不算羡慕,毕竟谁让人家当家的帮了四小姐的忙呢!
“红梅姑娘,不若坐下来一起吃点?”有婆子扬声邀请道。
“不了,四小姐该休憩了,我还得紧着回去伺候呢!”红梅说完,冲着几个人点了点头,便回身走掉了。
孙婆子见状顺势把食盒放在了棚子的角落里,随后便坐到了锅边同大家一起吃了起来,一众人很是有默契的谁也没提方才付绵绵送糕点的事儿,这也侧面体现了付绵绵的高明之处。
她虽然急切的需要在付府中拥有自己的势力及眼线,但却并不急于求成,还破天荒的把目标放在了这些府中最底层的粗使婆子们身上。这些婆子算是吃够了生活的苦,大多也不是死契,更没有年轻丫鬟或者家丁那种对主家的忠诚之心。她们早就被困苦的生活磨去了棱角,剩下的只有麻木、冷漠及想着法的让自己过的更好一些,要是有儿女,更得为后代多打算上几分才行。
这样才好,这些婆子们完全知道想要的是什么,收钱办事丝毫不含糊。且婆子们的嘴巴都很严,压根不会像那些年轻的丫鬟偶尔会在和好友闲聊的时候说漏了嘴,这些婆子不会把府中的任何一个下人当做朋友去真心看待的,每个人都警觉的很,将少说少错的原则贯彻到底。
就像是方才她们吃了付绵绵送过来的糕点,这会儿却无人主动提及,也是怕待会儿议论起来一不小心会说出什么引人怀疑的话,这样一来保不齐就会丢掉那些额外进账的机会,岂不得不偿失?!
很快,锅中的食物就被几人一扫而光,因为各自还都有活计在身,不能出来太久,所以没过多一会儿就都陆续散了,最后只剩下了守门的孙婆子缩坐在快要熄灭了的柴火边上,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夜愈发的深了。
终于熬到了付府之内寂静一片后,孙婆子才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然后四处打量了一通,摸摸索索的去了角落里打开食盒。果真在食盒的下一层,她发现了用油纸包裹完好的一份糕点,把糕点轻轻的放在了一边,她又伸手进去拨弄了几下,终于打开了食盒下方的暗格。
里面放着一封封口完好的信件,还有一小袋铜板。
孙婆子见状露出了舒心的笑容,将钱袋拿出来掂量了一下重量,随即很是满意的塞进了自己那鼓鼓囊囊的棉衣里。她家的那口子在付府中干的也是最底层的活计,负责每日三次的处理府中贵人们的排泄物,之后装桶用板车拉着倒去城内统一收夜香的地方,所以满城跑的很方便,又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
也是没想到她们这老两口竟会得到四小姐的赏识,因着替茱萸院办了几回漂亮的差事,就得了不少的实惠,甚至凑够了给儿子说媳妇的银钱,孙婆子倍感满足。
将食盒恢复成原样之后,她回到了柴火边,想了想还是往里面又添了两根木柴,反正刚刚得了一笔横财,今夜倒不用精打细算的挨冻受苦了。
四小姐的差事啊……务必得办好了才成。
……………………
隔日的晚上,红梅去大厨房的路上偶遇到了孙婆子,两个人只站在一处说了两句话就各自走了,丝毫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这付府的下人加在一起或许有个百余人,互相之间熟识随口打声招呼,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之后红梅在大厨房领了晚饭,便急哄哄的回到了茱萸院,等到把院门落了锁,她便开始叫道:“小姐!小姐!”
莺歌听到动静打开了厢房门上挂着的厚厚的布帘,做出了噤声的手势:“说过你多少遍了,怎的还是这般毛躁,小心隔墙有耳!”
红梅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然后随手将食盒中的吃食倒在了院中的狗饭碗里,紧接着扑了几下身上的雪粒子,迈进了厢房之内。
外面是冰天雪地,厢房内则是温暖如春,不大的地方里里外外放了两个炭盆,竟没有一丝的烟味儿。定睛一看那炭盆中烧着的炭通体火红,没有一丝的杂质,肯定不便宜,显然不是那些从库房里取来的低端货色。
但屋内的人,就连刚刚进来的红梅似乎都已经司空见惯了一般,脸上没有丝毫的讶异之色。她们现如今已经完全被付绵绵给惯坏了,府中其他下人的房中哪里会有炭盆这种东西,就算有那燃着的也都是熏人的木炭,是以冬日里手脚生疮是再正常不过了。
可她们和钟妈妈三人所居住的下人房中,不仅有炭盆,还整天整夜的燃着,别提多舒服了!
“小姐,方才在大厨房外遇到了孙婆子,她把信给我了。”红梅很是乖巧的把怀中的信递到了付绵绵的眼皮子底下。
而坐在书桌旁的付绵绵撂下了手中的毛笔,接过信之后略微扬起了下巴,示意对方去桌边吃饭。见那三人开始动筷子了,她才打开了回信,信上的字力透纸背,瞧着不像出自女人之手。
没错,她昨天让孙婆子当家的送出去的那封信,正是送到了开国郡公府唐二公子的手上。再怎么说现在两个人也是被春林堂绑到了一起,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让对方办点事儿并不过分,毕竟春林堂的一成红利就足以让开国郡公府上下无忧了。
待到看完整整五页的回信后,付绵绵站起身推开了窗户,望着临廊的瓦片上滴滴答答往下流淌的雪水陷入了沉思。
据唐恒信中所说,王氏在付梓妍的婚事上的确没安什么好心,原来那周侍郎府上的周六公子竟是天阉!前一个妻子是小门户的嫡女,嫁到侍郎府之后不出半年就断了气,周侍郎对外宣称对方乃是婚前带疾这才病死了,具体到底如何,没多少人知道。那嫡女的家中许是也得到了一些好处,嘴巴竟闭的紧紧地,半点风声也不曾外泄。
但以唐恒的身份,明显是听到了一些内情的。
那嫡女哪里是病死的,乃是被周六公子活活虐待致死,传说全身上下没一块好地儿,有的伤处甚至都流了脓!
这样一来倒说得通了,不得不说这王氏心思是真的歹毒,付绵绵可不信她不知道周六公子到底是个什么货色,这明显是不想让付梓妍活!没准在王氏看来,能够让付梓妍风风光光的嫁进侍郎府,都算是给了她天大的脸面了。
现在付嘉致仍旧在边境戍守,多久才能归京谁也说不清楚,许是半年又可能是一年、两年。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待到男人回来,一切都已成定局,就算付梓妍命硬没死,那侍郎府也不是这会儿的付嘉致能够招惹的起的,他想要从侍郎府夺人,无异于痴人说梦。
付绵绵都想给王氏鼓鼓掌了,对方这算计的可真够缜密的了。
除却这些,唐恒还在信中告知了她一个好消息,那日煜王在酒铺买了酒回去之后,对酒铺背后的老板及酿酒之人很感兴趣,并表示可以见上一面。
回过神,付绵绵将手伸出了窗外,任由天空中飘落的雪花落在了自己的掌心之上。
既然付老爷和王氏先不仁,那她便也不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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