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年走近病床边,微微俯下身,轻声问道,“有哪里不舒服吗?”
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谢游表情有一瞬间的停滞,瞳孔微缩,几乎是仓皇地看向余年,眼里甚至带了点儿不太明显的祈求。
“你的右手伤口很深,流了很多血,但医生说没有伤到神经。”
下一秒,谢游紧绷的面部肌肉骤然放松。
余年声音柔和,表述得很清楚,“现在是你车祸第二天的晚上十点,你进手术室后不久,你妈妈来过一趟,之后离开,在今天下午召开了董事会,什么结果暂时还不清楚。曲逍然说,你的司机只是轻伤,丁兆先和随行人员也在医院,他哥哥在那边盯着的。至于曲逍然自己,他从你出事到现在一直没睡,刚刚才迷糊睡过去。”
见谢游听完后,呼吸缓和下来,眼皮微垂,有些力竭,余年帮他掖了掖被子,“睡吧,都会好的。”
第二天一大早,余年刚睁开眼,就看见曲逍然双手抱拳,眉飞色舞地说道,“你醒了?过年好啊!大吉大利!天天发财!”
余年头有些疼,拢着毯子坐起来,下意识先往病床看了一眼。发现谢游已经醒了,医生正在给他做检查。
谢游靠枕头坐着,身上穿着病号服,背习惯性地挺得很直,侧脸苍白,下颌线条略显清瘦,却依然让人移不开眼。
曲逍然很兴奋,噼里啪啦地就说开了,“原本谢小游醒的时候我就想叫你的,可他不让,说要让你多睡一会儿。等医生来做检查了,他也吩咐别人动静轻一点,搞得我说话都小声小气的,不敢弄出动静把你吵醒了。”
谢游想阻止曲逍然,但没来得及,只好任他说,自己偏开头,一直没敢看余年。
心下微暖,余年起身,顺手将毯子折叠整齐。
曲逍然满脸都是笑,“你睡得好吗?”
“挺好的,现在精神也不错。”正想继续说话,余年的手机先响了。
曲逍然指指套间的方向,笑眯眯地做了个接电话的手势。
余年点点头,进到套间关上门,“孟哥春节好啊!”
“春节好春节好!”孟远向来都不说废话,直接问道,“这个月十三号,也就是你跟我调日程那天,你是不是去了叶城的一场拍卖会?”
“嗯对,那天有一点私事要处理。”
“那就对的上了,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宁城博物馆不是买回了一尊青铜器吗,发了不少照片出来。网友眼睛跟扫描镜似的,硬是从一张拍卖会现场照的背景里把你找出来了。”孟远感慨,“我看的时候,都没发现那照片里竟然还有你。”
余年没想到自己会被拍进去,“这种情况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倒不会,最多引起各种猜测罢了,参加拍卖会又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孟远多问了一句,“不过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满足满足你孟哥的好奇心?你去拍卖会买什么了?”
余年笑道,“买了幅一直很想买的画,钱不够,还找我姐借了不少。”
孟远呼吸微顿,“你等等!”他隔了两秒才继续道,“好了,我做好准备了,你说,欠了多少?”
“五百多万。”
“那还好那还好,吓死我了。好好工作,过段时间应该就能还上了。”孟远松口气,又感慨,“年年啊,不是我说,有的人是赚钱如山倒,花钱如抽丝。你是赚钱如暴雨,花钱如山洪,重点是还不知道这山洪都流到哪里去了!”
余年摸摸鼻子,觉得这形容好像没什么错。
又说了几句,挂断电话,余年打开套间的门准备出去。刚开了道缝,发现谢游好像是在打电话,有隐约的字句传过来。
想起谢游应该有不少后续事宜要安排,余年就没有马上出去,重新轻轻关上门,靠在墙上,顺手刷了刷微博。
正过年,不少热搜都是和春节相关的,余年往下翻了翻,看见了带郁青和带夏明希的tag。
排十一位的是#郁青剧组发大红包#,而第十二位是#夏明希不是亲生的#。
点进去看了看,原来是夏明希从剧组回家,准备和父母一起过年,没想到家里空空荡荡,夏渊和张阑已经把儿子忘在脑后,出国度假去了。夏明希发微信问为什么没有提前通知他,夏渊回答非常直白,“忘了。”
夏明希气得连发三条微博,控诉夏渊,无数祖传粉丝在微博下哈哈哈,直接刷上了热搜。
给夏明希的微博点了个赞,余年继续往下翻,在最末尾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余年现身拍卖会#。
“——拍的虽然不是特别清楚,但绝对是年年!啊啊啊这么糊,还不是正面,我年也美如画!颜狗跪了!”
“——天呐我查了查这个,竟然是那种内部小型拍卖会,拍品来自岛国的一家私人博物馆,要邀请函才能进去!逼格好高!我们年年这么有钱的吗?”
“——都还没确定是不是本人,粉就已经开始吹了?再有,说不定这个谁只是进去逛了一圈,混个出场艹人设的!”
余年正在看,电话又响了起来。
“甘馆长?过年好啊!”
甘州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笑呵呵的,“小余过年好啊!这次联系你,是有个事想问问你的意思。”
余年微笑道,“您说。”
“是这样的,我们馆连同国家文物局,想搞一个宣传月,主要就是宣传博物馆里的藏品。你也知道,现在不少年轻人,其实不太懂这些历史留下来的文物,到底有个什么意义。所以我们就想着,做个宣传,不管什么时候,民族文化的根脉都不能断。”
余年明白了,“是类似宣传大使这样的,对吗?”
“对,但我先私底下问问你的原因就是,这差事报酬微薄,要是你不愿意,那这事情就先算了。”
“不会,怎么会不愿意?”余年赶紧道,“就算不要报酬我也是愿意的,就怕您不邀请我。”
“哈哈哈好好好,那我就不打扰你了,等年节过了,我这边再跟你商讨!”
余年应了下来,“好,真的很感谢您的邀请!”
刚开门从套间里出去,余年就听曲逍然故意提高了声音道,“哎呀,这可怎么办,公司出了点事,要我回去压压场子,晚上才能空出时间过来。虽然有保镖,可你这里没人守着,我又不放心!算了,要不——”
“曲总,”余年笑着打断曲逍然的话,“我这两天都没事,可以留在病房。”
“真的?哎,那就太好了!”曲逍然一拍掌,笑容灿烂,怕余年改主意似的,连声道,“那就麻烦你了啊,我这就把谢小游拜托给你了!”
曲逍然溜得飞快,一会儿就关门离开了。一时间,病房里只剩了余年和谢游两个人。
余年在病床边的单人沙发椅坐下,见桌面上放着几本书,征询道,“要不要念书给你听?”
谢游是余年说什么都好,点了点头。
挑了一本诗集出来,余年翻开其中一页,语调缓慢地念起来。
谢游身体虚,原本想强撑着多看一会儿余年,但还是抵不过倦意,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一直注意着谢游状态的余年慢慢停下来,合上诗集放回了桌面上。
中午,有专人送了汤和粥过来。谢游右手伤了,余年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汤碗,提议,“要不……我喂你?”
谢游嘴唇动了动,回答的声音不大,“……好,麻烦你了。”
帮谢游调整好靠枕的高度,余年又取来勺子,问谢游,“你想先吃什么?”
谢游想说什么都可以,听你的,但说出口的是,“粥可以吗?”
“当然可以。”端起粥碗,余年细致地将勺子里煮得软烂的饭粒吹凉,最后喂到谢游嘴边。一个喂,一个吃,一碗粥很快就吃完,余年又喂谢游喝汤。
等碗都空了,余年惊讶,“没想到你胃口这么好。”
谢游微微垂眼,“是因为……很好吃。”
“嗯,不过能吃下东西就好,身体会恢复地快一些。”余年把餐具稍微收拾了一下,又坐回床边问谢游,“有什么想做的吗?还是我继续念诗给你听?”
谢游犹豫几秒,“念诗。”他很喜欢听。
曲逍然拖拖拉拉一直到天黑才过来,送走了余年,他一脸兴奋地凑近,“一个白天过去了,你们今天都干什么了啊?”
谢游神色温和,“他念诗给我听了。”
念诗?曲逍然抓抓后脑勺,觉得这画风可真是清新啊!他接着又问,“还有呢?”
“中午还喂我喝了粥和汤。”
“拿勺子喂的?”
“嗯,”谢游疑惑,“不是勺子,还能是什么?”
曲逍然心想,电视上不是都那么演的吗,用嘴喂啊!但他没好意思说出来,又道,“还有呢?”
“没有了。”
“这就没了?”曲逍然惊讶,“念诗,喂吃的,就没了?”
谢游肯定地点头道,“嗯,对,没了。”
“……”
崽啊,爸爸对你依然非常失望!这么好的机会,竟然都没抓住!就算是假装伤口疼了要吹吹也好啊!
曲逍然叹气,“哎,行吧,这时间点了,你晚饭想吃什么?”
谢游摇头,耳尖微微发红,“中午吃太多了,现在吃不下。”
余年原本准备回家,半路临时改道去了孟远家里。
开门让余年进来,孟远手里端着杯红酒,踩着拖鞋往里走,“昨天陪家里老人过了年,我发现啊,这工作习惯之后,一时间懒下来,还真是不得劲儿。”
他带余年在沙发坐下,“说说吧,你怎么认识宁城博物馆的馆长了,对方还指明了要找你。”
“在拍卖会上认识的,甘馆长上午打了电话给我,问我有没有兴趣当宁城博物馆的宣传大使,我答应了,对方就说晚几天再找公司接触。”他听孟远的语气,“这么快就过来联系了吗?”
“对,”不是在办公室,自己家里,孟远多了几分闲散,“我听到还惊讶了两秒,不过说真的,虽然没什么钱赚,但这对你的形象来说非常有利。”
“嗯,是,而且我现在通告还不算很多,接这个工作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谁说不多了?”孟远放下酒杯,从靠枕后面找出平板,“我让你过来,还有两件事。一个是有一个真人秀,叫《我的一天》,主题是跟拍一个艺人的一天,满足观众的好奇心。我看了策划案,就算不爆红,肯定也不会凉,我准备帮你接下来。”
这个策划余年也觉得不错,“可以,我也挺有兴趣的。”
“那行,对了,这个要跟到家里拍摄,你没问题吧?”
余年摇头,“没问题,我当天会收拾整洁一点的。”
“你那里已经够整洁了,还收拾什么。”孟远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第二个是《让我来唱》,素人歌唱节目,邀请你去当评委的。”
“评委?”余年指指自己,“我吗?”
“对啊,怎么,觉得自己不像?”孟远见他点头,笑道,“没问题的,这节目还没定下来,真开始录,也要到你ep出来之后了。你有思宁这重身份,再等ep发行,音乐实力完全亮出来,你当这个评委,没人敢怼。”
余年对自己的新ep也有这个自信,仔细思忖后,点了头。
“那行,既然没异议,这两个邀请我就都接下来了。”孟远笑道,“二月眼看就要过完了啊,三月你ep就开宣,《古道》定档,也开始进入宣传期,推广曲跟着上,几个代言的品牌活动也排进了日程。
所以趁着这几天空闲,抓紧时间玩儿,后面想玩儿也没机会了。”
但这几天,余年空闲的时间也不多。见谢游胃口还不错,他就每天熬汤或者做点小菜送过去。
但谢游人在医院,不代表工作就能真正放下了。余年第一天去的时候,就碰见七八个西装革履的人在病房里商讨工作,谢游坐在病床上,表情冷凝,气场凌人。零星听见几个字,应该是和丁兆先有关。
这之后,他就固定十二点半过去,像是有默契一样,谢游也会把十二点半到一点这半小时空出来。
三月六号,余年定了闹钟早起,先发了信息告诉谢游,自己今天不去医院看他。
十分钟后,门铃响了。
《我的一天》这个节目,虽然噱头是让观众了解艺人的一天是怎么过的,但从实际操作来说,没办法真的从早上七点录制到晚上睡觉,毕竟一个节目,没爆点就没热度、没收视。
所以按照拍摄计划,今天摄制组只会过来拍余年起床的场景。
门铃响起,余年打开门,将摄制组的人迎了进来。
摄像机正对着自己,余年已经习惯了,听摄制组的人在问,他点头笑着回答,“对,我自己家不是这里,这里是公司的房子,优点就是去公司特别近。”
他扔了一个鸡蛋在锅里,又回房间换好衣服。出来时,见摄像机正在拍墙角放着的一个插了枯树枝的瓷瓶。
摄制组里有识货的,啧声道,“我一进来,眼睛就挪不开了,青瓷贯耳瓶啊,这釉色泛青灰,局部开冰裂纹,胎骨厚重,好东西!我记得之前在秋拍的瓷器专场上,一口气拍出了三百三十万的价!跟这个差不多,都是敞口,束颈,瓶颈两侧是管状小贯耳,差别只在,一个是长颈式,一个是长腹式。”
见余年换了衣服出来,那人好奇,“年年,你这瓶子肯定不便宜吧?”
余年神情坦然道,“我家这个是仿的,不值什么钱,就是年月挺久了。我外公小时候就用这个瓶子插芍药牡丹,到我小时候,我外婆挺喜欢拿它来插红梅的。”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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