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没有任何事情是绝对的。相对应的,朝廷的不作为,往往会成就一个个权臣、枭雄的问世。
不会有一入仕途,就想着要谋反篡位、立志要当权臣的臣子,也不会有一出征就想要裂土封侯、自立为王的枭雄。
之所以会有文臣武将最终走到了权臣、枭雄这一条路上,除了随着仕途的升迁、权利的诱惑引发野心的滋长外,自然与朝廷的不作为有着极大的关系。
同样,朝堂之上的党争往往也是一个催生权臣、枭雄的最佳之地,为了能够压倒对方一筹,为了自己背后的集团利益,同样也是为了自己一家老小,能够过上安稳富裕的显贵日子,权臣、枭雄便不由自主的在朝堂斗争中,成为了权臣、枭雄。
叶青并不是在为自己找借口,而是经过一夜的仔细梳理跟思量,他发现现在的他,已经在枭雄这一条路上奔驰的足够远了,即便是想要回头,重新做一个所谓的好人也都已经无望了。
除非是……他愿意撇下白纯等妻儿,以及身后的武判等众将士的死活,而后以死表忠朝廷,或许才能够获得一个良好的身后名。
像岳飞那般,最终死在了自己人手里,而后又被自己人平反,冠以忠武等谥号,可选择如此下场的意义又何在?
站在金人准备的渡船上,回头看了看身后一脸担忧的武判等人,看着徐寒在人群中向着他点头,而后转身离去,身披黑色皮裘的叶青,迎着河面上的冷风,思绪依旧是胡乱飞散。
也或许……自己如今连死都死不起了,叶青的嘴角随着心头的话语露出一抹苦涩,牵挂与责任的羁绊,让如今的他,即便是想要步岳飞的后尘,都变得极为困难。
自己一旦死了,白纯等人该怎么办?她们的下半辈子又会过的怎么样儿,会不会整天以泪洗面?
收复的整个失地怎么办?会不会因为赖在济南府的史弥远、兰州府的韩侂胄而四分五裂?会不会又再次被金人抢回所有的城池,陷百姓于战火之中?
死不过是一闭眼不再睁开的简单事情而已,但闭上了眼睛,心头的牵挂与羁绊,难道就能够跟着消失的无影无踪吗?这个世界终究是会走向昌盛祥和的,但如今的乱世之下,自己若是为了取忠而无视苍生……是不是有些过于小家子气了?
看着对岸微笑不语的完颜璟等金人,叶青的嘴角随着自己的心思,再次露出平和的笑容,或许内心深处,叶青早就想在枭雄这一条路上狂飙驰骋了,只是他如今随着权利与影响力大增,开始变得瞻前顾后,既想要权力,又想要好名声了吧。
完颜璟的目光从叶青嘴角的微笑上缓缓移向叶青身上的黑色皮裘,这是一件他再熟悉不过的物件,细细算来,已经有十来年的时间了,但即便是如此,还是能够看出来,这件皮裘被叶青平日里养护的很好,除了那一道比较刺眼的缝补之处外,看起来依旧是如同新的一样。
跳下渡船登上堤岸,除了完颜璟对自己待以微笑外,便是乞石烈诸神奴在叶青望向他时,微不可查的向叶青点了点头,而至于簇拥在完颜璟身后的其他金人,则是一个个要么对自己报以不屑一顾的神情,要么便是目露凶光的狠狠的盯着自己,像是自己跟他们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似的。
“如约而至,想必圣上如今应该相信我们的诚意了吧?”叶青敞开双臂做坦诚状,对着完颜璟说道。
“见了当今圣上,还不跪下行礼……。”一旁的夹谷清一脸怒气,仿佛叶青跟他有深仇大恨一般冷冷地说道。
而完颜璟则是淡淡挥手,制止了夹谷清向叶青发难,面带微笑看着叶青说道:“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叶大人可能代宋廷谈和?如今我大军士气高涨、战意高昂,加上又有朕御驾亲征之威,想要渡河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叶大人此时却背着宋廷与朕谈和,恐有名不正言不顺之嫌。”
叶青笑着点点头,此时的完颜璟,已非当年那个还有些稚嫩的少年帝王了,俨然已经在帝王这一职位上适应的如鱼得水,举手投足之间所表现出来的帝王气概,多少是有着一丝睥睨天下的威势。
如今的完颜璟,再也不是那个见了自己,就会忘记他皇帝身份的完颜璟,会抛开国家政务先跟自己寒暄的完颜璟了,而是一个凡事以国为重的真正帝王了。
视线所及之处星罗棋布的铺满了营帐、金国旌旗在冷风中猎猎作响,金碧辉煌的王帐就在不远处,如同一头巨兽一样,时刻准备张开血盆大口吞噬叶青。
完颜璟的身后,文臣武将分列两班,几乎没有一个臣子会对叶青报以善意,一个个特别是在完颜璟说完话后,神情之间更是变得更加不屑跟充满了浓浓的敌意。
“如果事事都要禀奏朝廷,而后再听命行事的话,那么叶某也不可能在短短数年间,就收复如此多的疆域。朝廷虽未许我先斩后奏之权,但在北地这一亩三分地上,叶某的每一个决定,却是完全可以代表我大宋朝廷的意思。”叶青对于特别是乞石烈诸神奴身后,那一个个凶神恶善的将领视而不见,神情依旧是轻松的对完颜璟说道。
而这一番话,却是如同触碰到了金人臣子的痛脚一般,特别是这几年来,金人面对叶青麾下的大军一直都是有败无胜,这些自然是让完颜璟身后的那些,向来习惯了面对宋人充满了优越感的文臣武将,一直以来都跟吃了苍蝇似的那么难受。
如今叶青当着他们众人的面,再次提及这几年来宋、金之战的胜败,无异于一个个响亮的耳光,清脆的打在在了在场的每一位金人臣子的脸上。
微笑自若的完颜璟身后,瞬间就如同炸开了锅一般,文臣武将一个个对叶青指手画脚的叫嚣、怒骂着。
其中不乏一些人让叶青赶紧滚回对岸,而后两方立刻再战一场,看看到底谁胜谁负。
甚至其中还有一些更为龌龊猥琐、不要脸的狠人,叫嚣着让叶青自己跳进黄河游到对岸去,渡船都不让你坐了。
当然,更为阴险的便是武判他们一直以来最为担忧的事情,那就是有些金人臣子,已经开始跪在黄土地上,嘴里叫嚷着请完颜璟立刻拿下叶青问罪,而后再率兵渡河攻宋。
“叶大人,请注意你的言辞。胜败乃兵家常事,虽然这两年来,宋军在你的率领之下,确实抢走了我大金国的不少疆域,但如今站在黄河之岸,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叶大人,如今的形势谁强谁弱难道你不清楚吗?若不然的话,叶大人又何必独自一人过来主动议和?”乞石烈诸神奴微微向前跨了一步,看着叶青沉声说道。
目光淡淡的看了一眼乞石烈诸神奴,而后又转向完颜璟,在金人其他臣子依然吐沫横飞的口诛笔伐下,叶青继续说道:“叶某此次前来议和,完全是为了贵国着想,特别是为圣上你着想,而非是因为叶某惧怕圣上身后的二十万大军。”
“放肆!叶青你罪该万死……。”
“那你赶紧滚回去,看看我大金挟天子之威,如何打败你们这些贪生怕死之徒!”
“臣请圣上立刻斩杀此贼,此人渡河名为谈和,实为羞辱圣上,臣请圣上……。”
“为何是为朕着想?”完颜璟的声音不是很大,但一开口,身后的众多臣子立刻住嘴不严,堤岸处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叶青看着完颜璟开口后,立刻变得鸦雀无声的众金人臣子,心头颇是有些意外,想不到如今的完颜璟已然在金人臣子之中,拥有了如此大的威望。
“因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蒙古人。”叶青深吸一口气,眼神真诚的看着完颜璟说道。
“蒙古人?”完颜璟嘴角带着一丝不屑,淡淡道:“若是朕没有记错的话,当年你出使我大金,自武州一路北逃,便是经草原、夏国而迂回到宋廷的,而那时候在草原上,好像你就已经跟铁木真结为异姓兄弟了吧?如今你却说,要跟我联手对付你的结义兄弟,叶大人,这番话你让朕如何相信,这不是你跟铁木真的阴谋?”
“结拜为兄弟,并不代表便可因为兄弟之情义而损家国利益。何况……。”叶青视线移向乞石烈诸神奴,顿了下后接着道:“铁木真攻辽就已经说明,兄弟之情义已经被他抛掷脑后了,而我叶青,也绝非是迂腐之人,又怎么敢在家国利益面前,把个人利益放在首位呢?”
“你怕蒙古人,但朕并不怕蒙古人。你与蒙古人瓜分了夏国,还夺走了朕的大部疆域,如今却是又要以蒙古人为筹码与朕谈和,叶青,这天下的好事儿总不能全凭着你来定夺、为所欲为吧?”完颜璟笑着摇头,顿了下后说道:“当然,你若是想要谈和也可以,立刻退出河套三路跟京兆府路,而后朕便息兵,如何?”
显然,叶青给出的理由,完全无法说服完颜璟同意和谈,自然也就更无法说服完颜璟身后,那一个个怒目而视、心有不甘的臣子同意谈和了。
从渡过黄河之后,他们之间省去了那些无用的寒暄之语,站在堤岸处迎着寒风直奔谈和主题,也就足以说明,完颜璟同样是有意谈和,只是叶青给的筹码与完颜璟想要的相处甚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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