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再次降临繁华的大宋都城临安,御街之上依旧是人群如潮、车马轿子川流不息,只是今日随着叶青回到临安后,整个临安城的气氛,仿佛也跟着变得多了几分诡异跟紧张。
街道上的行人,神色之间仿佛也是多了一层匆匆忙,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行人、车马、轿子,在今夜好像都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在有心人眼里看来,仿佛每个人都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今夜有好戏看了。”史弥远在一品楼的雅间内,端着茶杯微笑着自言自语,身后的户部尚书郑清之,则是眉头紧锁,他还是不太相信,叶青刚一回到临安,就敢闹出大动静来。
而在韩府内,韩诚则是在蜡烛的照映下闭目养神,旁边坐着今日与叶青一同回到临安的韩侂胄,双眼有些放空,不知道此刻在想些什么。
书房内的氛围显得格外安静,甚至是有一种莫名的压抑。
“父亲,叶青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动手吧?”韩侂胄收回放空的眼神,看向韩诚问道。
韩诚一动不动,一直闭着双目,嘴唇动了动后还是缓缓说道:“既然现在朝廷已经决定了,那他叶青又回到临安了,为何还要迟疑?遇事果决、雷厉风行,不一直就是叶青的行事风格。只是……就看刑部、大理寺的态度了,怕是没人能够阻止的了了。况且,你以为前些日子叶青突然把两千人放进皇城司禁卒营,就单单只是为了跟你示威不成?”
“留正会不会……。”韩侂胄欲言又止,对于权势来说,他显得确实要比旁人贪婪很多。
两浙路的安抚使他想要收入囊中,如今因为留正被牵连进赵汝愚一事中,也使得他开始觊觎兵部尚书这一差遣。
“看皇后是什么意思吧。”韩诚微微叹口气,他岂能不知道自己儿子的心思,顿了下后道:“既然如此,那就把你的人撤出临安城吧,把今夜的临安交给叶青就是了,至于能不能成,过了今夜就揭晓了。”
韩侂胄看了看韩诚,并没有问为何要撤出他今日带进城内的兵力,但凡只要跟权利有关,对自己有利,面对他的父亲,韩侂胄便不会问缘由,只会默默的照办。
钟蚕没有在家里吃完饭,倒是贾涉突然间出现在了叶青的府邸里,同样,身后跟着的还有那两百名亲卫。
许久不曾出现在临安城关礼,因为太上皇在孤山的缘故,这几年就像是消失了一般,都快要让人们忘记,他不只是太上皇最为信任的太监,同样,还依然是皇城司的副统领。
“统领大人……。”关礼对于叶青的称呼多年来一直不曾改变,就像是一直在用这种称呼,向叶青表示他一直以来的忠心耿耿。
“钟蚕人在乌衣巷,人手不必担心,直接前往沂国公府拿人便是。”叶青放下碗筷,接过钟晴递过的湿巾擦拭着嘴角说道。
钟晴不动声色的示意芳菲收拾桌面,但有些颤抖的双手,还是暴露了她心里此刻的激动,她同样没有想到,刚刚回来不过几个时辰的叶青,这么快就要向赵汝愚发难。
“人放哪里?刑部?大理寺?皇城司?”关礼低眉问道。
“大理寺。不论如何也要给皇后跟皇家留些面子的,皇城司终究是上不了台面,刑部钱象祖毕竟是跟皇家一直都很亲近的人,不必让钱家参合进来跟着为难。”叶青看着钟晴那有些颤抖的放下茶杯的手,一把稳稳的抓在自己的手心。
“留正如何处置?抓……还是不抓?”关礼继续问道。
“不抓,不必理会。”叶青果断的说道。
“奴婢这就去办。”关礼行礼,而后离开。
叶青依旧紧紧握着钟晴那有些发凉的小手,低头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茶水,沉默了一会儿后,淡淡道:“备车,陶潜随我进宫,贾涉照应好府里。”
“你……你一个人……。”钟晴不由自主的另外一只手紧忙按住叶青的手,有些担忧的说道。
“身为大宋臣子,既然回到临安了,怎么着也该面圣才是,又不是跟人打仗,自然是我一个人前去就行了。”叶青笑看着满脸担忧的钟晴,缓缓抽回自己的手。
此刻双鬓间的白发,在钟晴的眼里显得格外的刺目,如同一根根针一般,狠狠的扎在她的心头,疼痛不已。
陶潜驾车,叶青坐在车厢内,当马车刚刚驶上御街后,大理寺卿孟珙、左少卿毕再遇,快步的走了过来:“下官孟珙、毕再遇见过叶大人。”
“辛苦两位大人了。”叶青掀开车帘,脸上带着随和的笑意:“两位大人在大理寺稍候便是,对了,扬州送来的东西可曾收到?”
“回大人,都已经如数收到。”孟珙点点头,沉着的说道。
“那就好。”叶青随和的笑着点点头。
既然赵汝愚能够利用金人来谋害自己,自己自然也可以借助金人的手,来做实赵汝愚通金之罪名。
叶青的马车再次缓缓从御街之上前往皇宫,而此时冷清了多年的乌衣巷皇城司门口,却是聚集着数十名顶盔掼甲的种花家军兵士,在钟蚕跟关礼的率领下,如同黑色的潮水一般,由乌衣巷向外滚滚翻腾。
叶青的马车缓缓经过无人拦截的东华门,而后向着何宁门的方向前去,钟蚕的种花家军,此时也已经出现在了沂国公赵汝愚那高大的府门外。
只是不等钟蚕他们进入,左雨则是从缓缓打开的大门内率先走了出来,第一眼就看到了同样是穿着盔甲的钟蚕,以及微微低头、垂手而立的关礼。
左雨身后的大门全部打开,身后同时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殿前司的兵士瞬间站满了左雨的身后。
钟蚕嘴角带着一丝冷笑,毫无顾忌的迈步踏上台阶,而身后除了关礼,以及那数十名种花家军的兵士外,此刻从两侧同样是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随后足足数百人的种花家军将士,跟刚刚的数十名兵士合成了一个巨大的黑色人潮。
两军对峙、刀枪明亮,气氛瞬间变的肃杀冷冽,剑拔弩张的意味也越来越浓。
“钟蚕,不要让我为难。”左雨伸出手臂,挡在走上台阶的钟蚕跟前。
“我跟大人在关山浴血厮杀时,左统领觉得为难吗?”钟蚕停下脚步,扭头看着神色凝重的左雨,继续不屑的说道:“左统领可知道,关山一战我们差些全军覆没,连大人都差一点儿战死!你真当关山一战就那么简单,说逃出生天就逃出生天,说想活就能活下来吗?知道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吗?若不是他,大人何至于陷入危境之中!那个时候左统领怎么就不觉得为难了?良心上就过的去了吗?”
“钟蚕……。”面对钟蚕的质问,左雨苦涩的摇摇头,并不去反驳,只是说道:“一个时辰,只要一个时辰,之后国公府里的人,全部随你处置。”
“对不起,我钟蚕等不起!”钟蚕直接推开左雨拦在胸前的手臂,随后左雨身后的殿前司兵士,瞬间举起了手中的弓弩,而钟蚕的身后,也几乎是同时,把手里的弓弩对准了他们。
“那你除非杀了我,否则……我不能让你进去。”左雨再次拦在了钟蚕的跟前,腰间的雁翎刀瞬间也被拿在了手里。
“好,半个时辰内全歼你们……。”钟蚕冷笑着退后两步,腰间的雁翎刀也也缓缓抽出刀鞘。
“钟统领,放心吧,我赵汝愚不会跑的,也绝不会让你误了叶大人的差遣。”赵汝愚平淡的声音响起,瞬间也让一场流血厮杀,被扼杀在了萌芽中。
从分开的人群中缓缓走到钟蚕、左雨的跟前,此时的赵汝愚看起来仿佛是老了十岁似的,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面色蜡黄,一头花白的头发,比叶青的更甚,双眼也显得有些呆滞,看着钟蚕跟左雨,扯开嘴角露出平和的笑容,缓缓继续道:“赵某当初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天,但赵某毕竟乃是皇家宗室,不管是你们皇城司来拿人,还是大理寺、刑部来问罪赵某,都总该跟宫里打声招呼的吧?”
“那是叶大人的事儿,我钟蚕只负责请沂国公前往大理寺。”钟蚕雁翎刀入鞘,伸手就向赵汝愚的肩膀抓去。
赵汝愚微笑着一动不动,左雨左手拿刀,脚下错步,右手快速抬起搭上了钟蚕的手腕,但不等他用力拉扯,钟蚕也是脚下再进一步,被左雨抓住的手腕一转,而后向着左雨的喉咙处抓去。
左雨不得已只能往后退,而钟蚕得理不饶人,脚下步步紧逼,直到左雨砰的一声,后背装在了那结实的朱红色大门上,发出一声巨响。
左雨被按下去的手瞬间拔刀,而钟蚕另外一只手同样是没有闲着,拇指挑向刀镡,手里的雁翎刀就像是自动从刀鞘内弹出一般,不等左雨的刀抽出来,钟蚕原本按在左雨胸口的手,已经抓住刀柄,把雁翎刀横在了左雨的脖颈处。
几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就完成了一次近距离闪电的交锋,不管是左雨身后的兵士,还是台阶下的种花家军,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一道亮光如同闪电一般划出,而后一把明亮冷森的雁翎刀,就架在了左雨的脖子上。
“还是嫩了点儿你。”钟蚕冷笑着说道。
“钟蚕,一个时辰就好。叶大人之所以没有出现,肯定不会是在家里喝茶,必然是要前往宫里的。你放心,我左雨绝不会耽误你宝贵的时间。”左雨视线往下,看了看架在自己脖子上,那让他全身汗毛瞬间竖起的雁翎刀说道。
输给钟蚕他并不觉得丢人,毕竟,能够跟钟蚕过招的人可不多,而且钟蚕手上的凌厉杀伐,可都是从九死一生的残酷沙场上磨砺出来的,而自己这些年,可是一次真正的沙场都没有去过。
“钟统领,放了左统领,赵某人陪你在这里等,如何?一个时辰后,不管如何,赵某都跟你走。”赵汝愚在钟蚕的刀如同自动出鞘时,瞬间便心底发凉,难怪叶青如此器重钟蚕,回临安也依然带在身边。
钟蚕缓缓放下架在左雨脖子上的刀,低头送回刀鞘:“下一次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了。”
夜色下的何宁门处,一辆马车静静地停在路中央,车辕上的陶潜一手持鞭,一手拿着一面进宫的牌子。
马车里的叶青并没有下车,而此时何宁门的正门,则是缓缓打开,一架十分华贵的马车缓缓从里面驶出来,在灯火的照耀下,显得更加的气派与华贵。
“皇后……。”竹叶儿扭头看向身后硕大的车厢。
李凤娘掀开前侧车帘,而后就看到了一辆马车静静地横在路中央,过往巡逻的侍卫司兵士,此刻正在四周不远处,把马车围的水泄不通。
夜色如水,两驾马车默默的对峙着,陶潜不曾跳下车辕,竹叶儿不曾拿出马凳,一架马车横着,一架马车竖着,就这样一直无声的对峙着。
李凤娘坐在马车里怔怔出神,竹叶儿站在马车下方一言不发。
陶潜继续把玩着手里的入宫牌子,看也不看围在四周的侍卫司兵士。
时间静悄悄的在夜色中流转,微风吹来,带着一丝凤凰山上的凉意,轻微的惊扰着两驾马车的车帘,发出微微的晃动。
竹叶儿招手,左脚快步跑向跟前,而后又快步的跑向了陶潜跟前。
“叶大人,皇后请您单独一谈。”左脚面对陶潜那玩味儿的笑容,低头看着脚尖说道。
“多谢左统领。”马车里的叶青说道:“宫墙下就不错。”
“请叶大人下车。”左脚依旧低着头,而后缓缓单膝跪地,把自己的一边肩膀递给了车门打开后,缓缓迈出来的一只脚。
“当初就曾跟左统领说过,我叶青乃是皇城司统领,你左脚乃是侍卫司统领,你我一样大,当该平起平坐才是。”叶青跳下马车,拍了拍站起身后左脚的肩膀,而后对着陶潜道:“东华门处等我。”
“这样……真的行吗?”陶潜一愣,眼前满是侍卫司的人,他叶青就一个人,算上自己也就两个人,虽然肯定敌不过这么多兵士,但……自己这般离去,良心上肯定过不去啊,而且一旦出了什么事儿,钟晴那丫头还不得恨死自己啊。
只是不等叶青回答,一个清脆略带威严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叶爱卿乃我大宋朝忠臣良将,难道本宫还会加害于他不成?今日叶大人凯旋而归,本宫赏赐他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对叶大人不利呢?”雍容华贵、妩媚风情于一身的李凤娘,在不远处站定说道。
陶潜低头不知道嘀咕了一句什么,而后便不再理会叶青,一拉手里的缰绳,便向东华门的方向驶去。
而皇后的马车,也在同一时间掉头驶进了何宁门内。
叶青率先迈步,走向那夜色下,如血一般的宫墙下,李凤娘望着那高大的背影,随后缓缓跟上。
竹叶儿、左脚站在何宁门处一动不动,周围的侍卫司兵士,如同潮水一般,在夜色下是迅速的消失不见。
宫墙外的道路瞬间变得寂静无比,偶尔能够听到从远处的凤凰山上,传来几声栖息的鸣叫声,一男一女,沿着宫墙缓缓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