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许多的事情,需要走心照不宣的过场,来让人们相信事情的真实性、公平公正包括公开性。
而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莫过于伟大的民主选举,心照不宣的走过场中,让不相信公平公正的人们,“相信”这是一场公平公正的活动。
同样,既然叶青偶感风寒,那么即便是没人相信这是真的,但显然,人们又愿意相信他说的是真的,所以他也需要作出偶感风寒的样子来,如同选举的过场一样,保证着事情的真实性,让人们看到他是真的偶感风寒。
所以满面红光的叶青披着黑色的皮裘,手拿一块儿从温婉手里接过来的锦帕捂在嘴边,健步如飞、精神抖擞的走进了雅间内。
目光扫过雅间内,在他进来后,脸色苍白、冷汗涔涔,比他更像感染风寒的赵汝愚,而后又扫过钱象祖、萧振两人,中气十足的问道:“怎么回事儿?刘德秀怎么死的?”
“回大人,暂时还不清楚。”萧振跟钱象祖几乎是同时说道。
叶青又是再次看了一眼赵汝愚,而后用另外一只手,直接拿过赵汝愚手里的信王平反书,随意的翻了翻后,便放在桌面上,拿起另外一份看了一眼。
“叶大人……。”赵汝愚如同刚刚打了一场败仗一样,不,应该说正是打了一场败仗的赵汝愚,有些无力的抬头看着叶青,还不等说话,却被叶青制止。
“钱大人去刘府后院寻找刘德秀贪墨的银两,找到之后全部带回扬州衙署。萧振……。”叶青把捂在嘴边的锦帕拿开,顿了下后道:“把人带走去验尸,看看到底是如何死的。通知其家眷……允许他们披麻戴孝以及发讣告。”
“叶大人,这银子不能带回扬州衙署……。”赵汝愚听到叶青要把刘德秀贪墨的银子带走,瞬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叶青微微皱眉,上下扫了一眼赵汝愚,而后道:“你们都先出去吧,把人带走。”
萧振跟钱象祖此时也只能是听从叶青的差遣,毕竟,因为这一份信王平反书,赵汝愚的举动跟动机,已经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显然是不可能再由着他来差遣办案了。
随着刘德秀的尸体被仵作抬走,以及萧振、钱象祖走出雅间,原本阴森森的雅间,原本凝重的气氛也稍微缓和了一些。
“银子是工部调拨给淮南东路赈灾北地四路的银子,即便是右相大人想要以此来证明刘德秀是因为贪墨而畏罪自杀,淮南东路可以为右相大人证明,大可不必把赃银一同带走。上元节已过,开春就在跟前,一旦一些河堤黄水开融后,有可能北地四路再次黄水泛滥成灾,所以这笔数目不菲的银子,我还需要拿着它去救北地四路百姓的命呢。右相大人,就不必操心这份银子的事情了。”叶青在另外一边坐下说道。
“叶大人不会是想要贪墨吧?”赵汝愚嘴角冷冷的笑着道。
“你还是操心操心你的事情吧?右相不辞辛苦、大老远的跑到扬州,总不会就是为了带走这些银子吧?或者说……这份刘德秀的信王平反书,抓住了你的痛脚?所以右相才借此机会……。”叶青这时才开始仔细翻阅着那平反书说道。
“你给我住口!”赵汝愚怒喝一声,刚刚坐下的身子,噌的一下子又站了起来:“叶青你这是血口喷人,我赵汝愚来此办差,完全是为了……。”
“那这你怎么解释?”叶青淡淡的看了一眼暴怒边缘的赵汝愚,扬了扬手里的平反书,道:“当年建康的事情,你瞒得了别人,但你瞒不了我们几个当时也在场的人不是?史弥远、韩侂胄,包括我叶青都在建康,我们比别人清楚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后来我被困信王府,杀出一条血路逃至大理寺,同样,我也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也知道为何魏国公史浩,不敢追击我至大理寺,竟然是灰溜溜的一声不吭地躲进了府里,长达半年之久不曾见人。而你赵汝愚,也正是因此才在朝堂之上崛起。高宗皇帝背后支持你是没错,但……你到底有没有陷害信王,在高宗皇帝跟前搬弄信王的是非?才让高宗皇帝一怒之下,彻底放弃了信王?”
“我没有,我赵汝愚一生光明磊落,行得正站的直,与赵璩之间的事情,到底是因为什么,你叶青难道不清楚?是个男人,都无法忍受这种自己的妻子被人勾搭,而后双修致死的事情。这种事情,若是放在你叶青身上,你能忍?恐怕你第一时间就率大军,把人家给烧成灰了!而我赵汝愚,当年又有何能力报仇雪耻?忍辱负重多年,为的就是这张脸,而非是让天下人笑我赵汝愚窝囊、懦弱,自己的妻子被人玩死了,竟然连个屁都不敢放!”赵汝愚双眼变的通红,情绪激动的咬牙切齿,让人不由有些怀疑,若是信王死而复生站在他的面前,他会不会直接把人生吃了。
当年错综复杂的恩恩怨怨,有些是叶青亲身经历过的,有些则是陈年往事,要么是他任皇城司统领后知道的,还有一些则是从钟晴的嘴里知道的。
所以对于皇家的一些丑事儿等等,他从来不觉得意外,就如同如今太上皇把自己的嫔妃赐给当今圣上一样,而今还一样得圣上恩宠,从而使得当今皇后与黄贵妃之间剑拔弩张。
说到底,皇家宗室身为朝廷最为瞩目、最为耀眼的群体,在整个社会的表率方面,做的完全是差强人意,这样的事情,不管百姓如何议论,但最起码的伦理、仪礼之道,在这样的事情上,往往使得皇室宗亲如同脏乱差的代表。
叶青微微的叹口气,一丝不苟的把那信王平反书叠好放进信封里,刻意不去看赵汝愚那愤怒的目光,淡淡道:“若是没有这份平反书,右相大人在淮南东路,为查刘德秀贪腐一事儿,叶某人决计不会过问。但……叶某也是朝廷之臣,身为皇城司统领,对皇室宗亲的安危同样身背责任,此事儿需禀奏圣上、朝廷才是。至于右相,叶某自然是无权也无资格过问,但刘德秀的事情,暂时怕是不能让右相插手了,至于右相是留在扬州,还是回临安,叶某也不过问。”
“依你来看,这是否是有人在暗中加害于我?”听着叶青的言语,渐渐平静下来的赵汝愚,沉声问道。
“我若是韩诚,也会如此做,甚至会做的比这还要狠。”叶青拿着那两封奏章,站起身笑了下道。
“你是说韩诚?”赵汝愚倒是怀疑过韩诚,但他不认为,韩诚能够做出这么快的反应动作来。
以韩诚的老谋深算,每次都是谋定而后动,即便是陷入到了暂时的被动之中,那老狐狸也是有足够的忍耐力,会有条不紊,不紧不慢的按照他的计划来破局、扳回劣势。
特别是当年他被王淮在朝堂之上,打压的如同丧家之犬一样,但韩诚依然还是不紧不慢,丝毫不着急自己当时所处的被动局面,稳扎稳打,不给王淮任何能够彻底击倒他的机会,从而最终反败为胜。
“你当韩侂胄是死人?你跟他相交多年,他是什么人,不用我提醒你吧?”叶青冷笑了下说道。
“但……他不是要出兵西南,再次评判自杞、罗殿,怎么可能还有心思……。”赵汝愚还是有些不相信的问道。
“在你从临安出发的时候,我还没有收到你那封信的时候,连我这个远在扬州的淮南东路安抚使,都知道庆王暗中弹劾刘德秀的事情了,你说韩诚父子会不知道吗?”叶青笑着问道,而后开始往外走。
温婉跟几个伙计,包括刑部的几个捕快还站在旁边,示意先把这间雅间封起来,任何人不得进入,待查明刘德秀的死因之后再决定。
“若是你会如何做?”走到斜风细雨楼门前的赵汝愚,还是有些不甘心的问道。
虽然他也不怎么信任叶青,甚至是在他心里,韩诚、韩侂胄父子,以及叶青都是他极为讨厌之人,但眼下,他一时之间,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商议人选之前,还是很想听听叶青的建议。
毕竟,叶青虽然年纪不大,但在朝堂之上,早已经是一个阴险狡诈、城府极深的老狐狸了。
“毁了这信王平反书?”赵汝愚看着一脸笑容不说话的叶青,这哪里像是一个偶感风寒的人,看起来精神焕发,比此时自己的精神状态不知道要好多少。
“毁了?毁了有用吗?”叶青笑着道:“若是我所料不错啊,这只是对你的一个提醒而已,恐怕啊……。”看了一眼关己则乱的赵汝愚后,继续道:“临安朝堂之上,甚至是圣上的桌面上,已经有了这为信王平反书的奏章了。你以为,韩诚只会让刘德秀一人弹劾你、为信王平反吗?刘德秀算什么东西?他在朝堂之上吗?不过是一个扬州知府,在临安他上的了台面吗,他能够知晓多少皇室宗亲的秘事?说白了,刘德秀之所以会书为信王平反,我猜想,是为了保的他一家老小不受牵连,以一人之性命在韩诚面前换他一家老小的活路。所以,你的出路在临安,留在扬州,只会让你背后的火势越来越大。”
“我怎么感觉,此事儿你也有参与其中?墙倒众人推?”渐渐开始冷静下来的赵汝愚,特别是听着叶青那有赶他离开扬州的话语,不由的怀疑的眯缝着眼睛问道。
“痛打落水狗的事儿我叶青从来不干,不过狗咬狗的戏码我倒是很乐意欣赏。”不理会赵汝愚那警告自己,把他与韩诚都比作狗的眼神,叶青继续说道:“我要是参与了,你赵汝愚还能大摇大摆的从斜风细雨楼走出来?”
“最后却是便宜了你,替你除去了一个淮南东路的心腹大患,而后你叶青又可以自己举荐一个扬州知府……其实你早就看穿了这一切,就一直在等着我跟韩诚相斗,而后坐收渔翁之利?”赵汝愚不由自主的继续按照叶青的思路往下猜测。
何况,如今眼下的形势,对他赵汝愚格外不利,而对于淮南东路的安抚使叶青来说,简直是大大的有利。
刘德秀因为自己查他贪墨银两而死,临死前反咬自己一口,从而使得自己这一趟扬州行,变的无功而返,但叶青却是从中获利,还能够看着自己回到临安后,跟韩诚继续斗个你死我活。
“是刘德秀死了后,我才想明白的,其实在这之前,我还真以为你是为刘德秀贪腐一事儿而来。”叶青笑着说道。
他确实是今日出门前,才想通了一些事情,只不过并非是之前老早就看穿的,而是关于他让刘德秀写下的为信王平反书一事儿。
显然,他也小觑了临安的史弥远、韩诚等人,本以为天下间,只有自己一个人缺失了伦理之德、仪礼之道的大义之心。
但就在今日出门前忘斜风细雨楼时,他突然是心中一惊、背后一凉,开始觉得不可能远在临安的韩诚、韩侂胄,包括史弥远,会在临安无动于衷的看扬州这一出好戏,他们在这个时候,怎么会忘记对赵汝愚落井下石呢?所以他们必然是会有所动作,来借机趁势打压赵汝愚的。
韩诚、韩侂胄父子有着绝对的理由如此做,毕竟,赵汝愚前往扬州办差,就如同是向他们父子在第一时间宣战一样,所以他们父子在临安,怎么可能会错过正好借机打压赵汝愚,而后独揽朝堂大权的大好机会呢?
至于史弥远,这个货有着十足奸商的敏锐嗅觉,走在路上不捡钱就算丢的主儿,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放弃大好的机会,在朝堂之上给自己拉拢势力呢?
虽然他无法在这次事件中,得到更多的利益,但趁此机会,借着赵汝愚势落、韩诚、韩侂胄父子,暂时无暇顾及他小动作不断的机会,见缝插针的为他捞取利益,巩固在朝堂的地位,史弥远还是很有这方面的天赋的。
听着叶青的分析,原本刚刚脸色稍微恢复平静的赵汝愚,一下子脸色又变的苍白了许多。
叶青分析的没有错,自己因为庆王弹劾刘德秀的奏章,把整件事儿处理的大过于简单,太过于想当然了,只想着只要抓住刘德秀贪腐的证据,那么就有可能抓住刘德秀贿赂韩诚父子的证据,从而就等于捏住了韩诚父子在朝堂之上的命脉,也就能够借此在朝堂之上打压韩诚,而后自己这个右相,就有可能趁此机会独断朝堂。
利欲熏心之下,他赵汝愚显然只想着如何打压韩诚父子,却忘了如何来防备韩诚父子在临安,在他背后对他的发难了,从而也使得局面走到了今日这般被动的地步。
“回临安吧,在圣上面前解释清楚,毕竟,信王死了好几年了,又不可能再活过来。而你同为宗室,圣上仁慈、英明,总会看在同为宗室,以及当初你拥立他为帝的份儿上,替你想办法的。而你若是不回临安,我猜想,再过些时日,一旦刘德秀的死传到临安,你想大摇大摆的回去恐怕都难了。太上皇当年为岳飞平反时,死了多少人,已经死了的秦桧,又落得如何下场,想必沂国公心里也有数吧?所以若是回去晚了,一旦韩诚父子煽动了更多的朝臣为信王平反,那你就是陷入绝境了。”叶青一脚踩着马凳,回头看着冷汗涔涔的赵汝愚说道。
“叶大人可否帮我把刘德秀的死讯拖上几日?”赵汝愚能够爬到如今的高位,关键时刻还是能够当机立断的。
“我尽力,但不保证。”叶青踏上马车后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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