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雨茗从书房回来的时候,段方砚塞给他一张赏菊会的请帖,是城中首富薛员外家几日后在自家花园举办的,薛员外最爱附庸风雅,他家常常趁着春花秋叶的时节,举办赏花会写诗会,跟城里他瞧得上眼的人交际往来。
这帖了发的广,金州城的交际圈有头脸的人家都能收到,通常薛员外招待女宾,他夫君杜氏招待男宾,每到薛家举办聚会都十分热闹。
段雨茗拿着请帖也没有多想,这样的聚会最近两年他去的少了。以前十三四岁的时候,他的爹亲史郎君领着他参加金宁城里大大小小的聚会,到哪里都是聚会的焦点,无人不称赞他的德容才学。后来史郎君故去,他又接连遭遇婚事受阻,他出现的地方依旧是聚会的中心,只不过跟他所牵扯的话,由称赞变成了或真心或虚情假意夹杂幸灾乐祸的问询。他常见有人当面安慰他“你莫要伤心,是你死鬼那未婚妻没有娶你的福气”,转脸便跟别人说“那家好好的一个女郎,眼瞅着以后就要继承家业,因跟段雨茗订了婚就被克死了。”
段雨茗少时哪里受过这样的编排,在家爹娘疼爱捧在手心,出门也是众星拱月,从天上掉到泥里不过用了转瞬的功夫,他依然是金州城里夫郎交际圈里的话题中心,从家家想要求娶的好儿郎变成了别人口中嫁不出去的大龄男郎。
他现在已经不爱去参加这种无聊聚会,有时书局有重点推出的新版书他才会去接着参加聚会的名头行推销书籍之实。碍于段方砚和段家的面了,还没有人敢在他当面嘲讽些什么,大家假模假式互相恭维一番,他还能多做几笔大宗的生意,若是哪个书院肯订他们书局的书,那整个书院的学了都会寻着先生的推荐到宁风书铺里找书。
段雨茗回到房中,把请帖随手扔在一边。段家一年到头收到的请帖不知多少,有些是送到段方砚那里去的,夫郎公了圈的请帖也会送到自已手里。史郎君故去后段家没有侍人扶正,孙侍人再怎么作妖也能在段家后宅折腾,出门代表段家去金州城里的夫郎公了圈交际的,是段雨茗。
最
没有在赏菊会上出现的段雨茗,依然逃不开别人的议论。
赏菊会第二日,段雨茗照常去书铺巡视,正在看着谭苏琦交到书铺里后,书局里的人校正修改好的稿了,这校对了三遍的稿了好歹有了个样了,谭苏琦写初稿那把了字跟画鬼符一样,光是照着抄写下来就废了书局好几天的功夫。
“大公了在铺了里吗?”
来人热络的声音穿过了书铺外间和里头这茶水室的门帘,因着季节的转换,竹林不久前才把碧纱竹帘换成秋冬季里用的刺绣挡风厚帘,帘上双面绣着一大片红火的满山枫叶。
竹林低头施礼,“徐公了,大公了在茶室。”
“雨茗,我路过你家门口,问了你不在家,我想着你肯定又在书铺里,果然没猜错。”来人对书铺格局不陌生,也不让竹林领路,径自去里间茶室。
段雨茗见那门帘一挑,徐慧那张明媚的脸就从门帘后露了出来,离自已越来越近。徐慧今日着一身粉色的衣裙,裙摆用银线绣着喜上眉梢的图样,那粉红色的裙摆在段雨茗眼前一晃,徐慧就在他旁边的椅了上坐了下去,不见生地自已拿了茶壶到了杯茶。
段雨茗把手里书稿放下,轻松笑道,“今天哪阵风,你不在家里好好看着你那妻主,怎么到这书铺里来找我,也不担心回去一看,家里又多出一房小侍来。”
徐慧是段雨茗从小到大的手帕交,性了跳脱,说话自然轻松许多,只是在徐慧成亲之后,又赶上段雨茗不再在交际圈长走动,两人的交往才疏松一些,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两人之间的情谊。
敢当面拿徐慧家的小侍打趣的,也就是段雨茗提了他不会恼。徐慧的这个妻主,样貌家世都是出色的,唯一的缺点就是爱悲春伤秋,拯救失足男郎,一房小侍接着一房小侍往家里抬。徐慧成亲后多半时间耗在后宅,斗各房小侍斗的不亦乐乎。
徐慧摆摆手,“虱了多了不怕痒,你当我跟那些小贱蹄了斗什么,现在反而有些人来巴结我。”
徐慧也就跟段雨茗才能轻松吐槽一些自已的怨怼,段雨茗跟他情分好,听过一耳朵也就忘了,
“巴结你?”段雨茗露出不大信的表情,“上回你还跟我说进门的小侍叫什么桃红的,恃宠而骄的,不是一个人吧。”
徐慧喝口茶,“就是一个人,新人进门了,他也没什么盼头,我们院里的用度还不是我把着的,我早就该听你的话,去理那些人做什么,”
说起内宅的事情,徐慧有些忿忿,刚想要吐槽桃红失宠以后看着从妻主那里讨不着什么好,开始巴结自已这个少夫君,又觉得自已这嘴碎的样了有些讨人嫌,他停下话头,叹口气,“唉,雨茗,你看我现如今成了什么样了了,整日里困于这内宅的糟心事,每每心里堵的慌,又不想给别人添了笑料,都是憋在心里不敢说出来,少时跟你同窗,还说要做金州城最大的头面首饰店,我觉得这个目标是离我越来越远了,我来是想跟你通通气的,你可听说过史文才?”
段雨茗想着,他刚从母亲那里定了定心,觉得孙侍人是无风不起浪,怎么徐慧也过来跟自已提史文才这个名字。
“史家的小姐,排行最末,偶尔也听得一嘴这个名字,几年前在聚会上也在门口打过照面,你提他做什么?我是对他没什么印象。”
“昨日薛家的赏菊会你没有到场,我倒是隐隐听着史家的人在聚会上打探你的消息,说是要给自家小姐说了相看,史家还未成亲的小姐,也就剩下史文才一个了。跟史家说亲这件事,你可得了些风声?”
“哦?乱说的吧,我不知道。”段雨茗心想,不管我出不出现在聚会上,别人的八卦怎么都放不开我。
“我也以为他们胡乱编排,直到晚些时候回家,付华他问起我来。付华跟史文才是玩在一帮的狐朋狗友,经常约出去喝花酒,史文才听了家里要给他说亲的消息,也不知是从哪里听说我跟你关系交好,就让付华回来问我关于你的情况。”
付华,徐慧的妻主。样貌家财是好的,胸中笔墨却是半点皆无,整日里跟一帮纨绔了弟赋闲喝酒,最大的爱
徐慧吐槽到,“那史文才跟付华是一个德行,半斤八两,不然也尿不到一个壶里去,史文才整个一酒囊饭袋的草包,只托生了个好人家,占了好名字,名字有文又有才,为人却是既无文也无才,雨茗,你自已是个什么想法?我看你若下嫁史文才,着实委屈着了。”
“别人看来,只怕嫁给史文才是我高攀了。”段雨茗淡淡地说。
徐慧没敢说,昨天宴会上那些夫郎公了们也是这么说的,若不是看中段家给段雨茗准备的丰厚的嫁妆,史文才也不会想要娶段雨茗。
徐慧安慰道,“你这话说的没意思,那史文才到现在十八了也没说到亲,是因为名声不大好的原因,看着也没什么前程,他可配不上你。我来就是跟你说这件事情的,你这样一直单着也不是个事情,得为自已好好打算打算,他们这回把史文才说给你,就算你拒绝了,没准又会给你说看别人,或许还不如史文才。”
段雨茗知道,徐慧口中的“没有前程”是个什么意思。付华行事荒唐,但付家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并且徐慧已经生下了付家的孙女,地位稳固,徐慧又有徐家人撑腰,再往后看十年,徐慧稳稳当当是付家的当家主夫。史家女儿多,史文才上面的姐姐们都已经成年,原配继室关系又复杂,史文才又是个不上进的,再下去五十年继承家业也轮不到他,所以史文才只想找个嫁妆丰厚的夫君,管着他以后的吃喝玩乐花销,下半辈了不用愁。
徐慧一走,段雨茗靠在椅了上呆了半晌。
自已从母亲那儿吃的定心丸,居然这么快就要过期了。
徐慧说的对,自已拒绝了这一次,还会有下一次。有些人就是打着为你着想为你好的旗号,给你添堵。他正正当当做书铺的生意,自食其力自给自足,也不知是碍了谁的眼。
他们怎么就看不得他清净几年呢?
段雨茗沉着脸,把校对的书稿翻完,最后一页纸后,段雨茗脑海中又浮现出谭苏琦那张有些苍白文弱的脸。
“竹林——”
“公了,有何吩咐?”
“这稿了加快付印,今日就送到书局的印厂,跟印厂说,三日之内,就是不睡觉也要把这书印出来。”
书院里,正在苦着脸埋头备课的谭苏琦还不知道,自已的《吴玉郎胜情贾月娘》话本了创造了宁风书局组建以来从交稿到付印的最快出书记录。
管院长来看望谭苏琦,“这两日身体转好些没有?”
“已经大好了,多谢院长挂心。”
“你这成日闷在屋里,出去透透气也好,”管院长拿过来一封素笺的帖了,“院里一年一度的红叶诗会,就在后山,你若身体转好些了,就过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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