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往事眼中一亮,留下方定楚看管,自己顺着来路去迎。走不多久,便听前头楼晓山的声音急切地催道:“李将军快些,她真在前面?”
秋往事跑几步,转过一蓬树丛便望见了人影,挥手叫道:“抬头便瞧见了。”
楼晓山一见了她,立刻飞奔而来,势子之快几乎不输于米覆舟人未至已一迭声问道:“秋夫人可拦下她了?”
秋往事却无暇答话,双眼盯着李烬之身边另一名老者,讶道:“方宗主,你怎在这儿?”
方朔望与李烬之一同走上前,见楼晓山仍追着秋往事在问,便也问道:“殿下可追到人?”
秋往事与李烬之相视一笑,说道:“捉到了,就在前头,定楚姐姐看着呢。”
楼晓山顿时吐出口气,又问:“可有受伤?可说了什么?吃过东西没有?”问完又不待她回答,自己往前跑去。
方朔望神情也送了松,欠了欠身道:“此番是我疏漏,倒劳烦殿下补救。”
秋往事见他不仅丝毫未起疑,还自揽其责,顿时有些内疚,忙还了礼,尴尬地笑了笑道:“方宗主何过之有,大老远的,本不必特地连夜赶来,辛苦了。”
方朔望肃容道:“人在我手里丢,自当由我找回。本不该劳动两位,只是自营中回程之时马忽然害病,耽误了功夫,回院知道此事后立刻赶来,倒正在山下遇到储君。”
秋往事正要再客气两句,忽心下一动,面色微变,咬牙道:“那死小鬼!”冲李烬之递个眼色,扭头便跑。
方朔望吃了一惊,正要跟着奔去,李烬之却叫住他道:“方宗主慢来便是,她大约是怕那小鬼自楼出云处得知宗主也来了,又使心思逃跑,因此追去看看。这许多人在,她真是插翅也难飞,咱们倒不必急。”
秋往事急急忙忙奔回碧落树下,推开正问长问短的楼晓山,劈手夺过江未然手中灵枢,瞪着她道:“你存心的是不是?”
楼晓山先前尚未留意江未然手中所藏何物,此时一眼瞥见是块灵枢,形状纹样皆眼熟不过,顿时呆了呆,忙伸手去抢,讶道:“这是……”
秋往事侧身避过,将灵枢收入怀中,冷声道:“楼出云想方宗主看见这个么?”
楼晓山心下一惊,回头瞟瞟,虽满肚子话,也只得暂且忍着,只焦急地望着江未然道:“你……你怎能让她看到这个!”
江未然扁扁嘴道:“我又斗不过七姨,能怎样?”
“你这不还有心思耍心眼么?”秋往事冷哼,“你一直拿着那灵枢,读得到方宗主一块儿来了,明知我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特地拣了些不痛不痒的说,拖到方宗主到场,我们便不能问你娘的事,不能问你想做什么了是么?你可真够不知好歹,这灵枢的事要是闹出去,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
江未然轻飘飘扫她一眼,满不在乎地笑道:“我今日怎么也是倒霉了,还怕些什么。”
秋往事听得身后脚步声渐近,知道方朔望已快到了,弯下身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若以为不说出来便能逼我把废你的事押后,那可是打错算盘了。”
说完转过身,李烬之与方朔望果然已走近,她迎上前道:“方宗主辛苦,既已到了这里,便别再多生枝节,就在这儿废了她吧。”
李烬之见她如此急迫,猜测多半是先前听说了些不能让方朔望知道的,便也不多问什么,只道:“方宗主怎么说?”
方朔望看看江未然,说道:“废人枢术乃是大事,原本不该由我一言而决,可未然殿下一再生事,不顾后果,看来钧天法已脱制御。我来前曾问过文司院,她亦建言不若废去。好在殿下年纪尚小,日后只要得人妥善引导,再想修习也并非难事。殿下自己可有话要说?”
江未然忽“扑通”跪下,说道:“我不要废枢术,我去钧天岛。”
方朔望与李烬之皆是一怔,秋往事当即叫道:“不行!”自觉语气太急,又补道,“谁送她去?”
“若当真要去,枢教自会派人相送。”方朔望微微皱眉道,“只是那地方并非善处,去了可就回不来了。”
江未然冷冷道:“那也好过变傻子。”
秋往事忙道:“谁有本事送她?方宗主和定楚姐姐一起看着,关在云间院里,就这样她都逃出来了,派谁去才能妥善送到?”
“七姨愁什么。”江未然道,“岛上那么多人,哪个不比我聪明,不还是一个个地被送去了,自然是有办法。”
“办法确实是有。”方朔望道,“只是放逐钧天岛,远较废除枢力严厉,殿下并未犯下如此罪过。”
江未然道:“光隐瞒读心术一条不就够了。”
方朔望微微一怔,因钧天士头脑机敏,能言善辩,往往长于脱罪,读心者犹然,于是定律之时将入罪事由限得极低极细,可当真施行起来毕竟慎重许多,如今却调过头被她拿出来一堵,一时倒无话可说。
李烬之虽觉送她去钧天岛亦无不可,可见秋往事行径,知有不妥,便道:“你会读心术,外间不知,容王可并非不知。他本就是官中人,你既未瞒着他,便是报过了官,若未留档,那是他的过失,与你无干。”
秋往事也顺势道:“没错,你想去钧天岛,那就先一桩桩一件件说明白,你都干过哪些值得去钧天岛的事,如果说得确实,不想去我们也送你去。”
江未然别过头,只盯着方朔望道:“我自觉做错了许多事,十分后悔,就想去岛上赎罪也不成么?”
“去了钧天岛,只有越变越精明,赎得了什么罪。”秋往事道,“真想赎罪,那便先废枢术再去岛上,我们自不拦着。”
楼晓山倒吓了一跳,唯恐方朔望答应,忙道:“秋夫人莫要欺人太甚!”
“可不是我要欺她,是她非要自欺。”秋往事道,“我只要废她枢术便好,楼出云不也是这么想。”
楼晓山弯下腰恳切地说道:“未然,钧天岛真的去不得。废枢术也是为你好,你娘也是这个意思。”
江未然直摇头,红着眼道:“我不要废枢术,我不要做傻子!”
方朔望劝道:“废去钧天法,如今脑中之事会忘记许多,可真正紧要事,并不会忘却。初废之时会有些浑噩,甚至可能什么都想不起,可渐渐便会恢复。你本是天枢,纵然从此不修枢术,也必定比寻常人聪敏,并不会变成傻子。”
江未然问道:“可会记得我曾修过钧天法。”
“自然。”方朔望点头,“凡本身经历,皆不会忘,不必担心。”
江未然忽高声叫道:“我记得以前过目不忘,记得以前神机妙算,记得以前什么事都能一眼看明白,却要整日面对一个什么都记不住、什么都搞不懂的奶娃,我怎能不觉得自己是傻子?我怎能过得了那样的日子?方宗主没了方圆法,眼中的天地仍是原来的天地,可我没了钧天法,就像忽然成了瞎子聋子,整个天地都崩了!那时江未然根本就不在了,剩下的只是个十岁的蠢货,要我变成那样,不如你们现在就杀了我!”
秋往事被她闹得不耐,手一翻夹了枚凤翎在指间,说道:“那也不是不行。”
楼晓山勃然变色,尚未开口,江未然忽尖叫一声,抓了两把落叶往众人脸上一扬,跳起来转身就跑。秋往事随手射出凤翎,取的是她身前,只打算拦下她便好。楼晓山却吓了一跳,惊呼一声,双足聚力一跃,去如飞矢,几乎比凤翎还快,扑到江未然身上抱着她合身一滚,向侧边避了开去,随即翻身跃起,飞快向前奔去,眨眼已蹿出老远。秋往事骂了声:“傻子!”手一挥,凤翎凌空一转,去势陡快,生生追上他,正射在他落脚处,“砰”一声将地面砸出个坑。楼晓山已吃过这亏,有所准备,枢力聚于腰背,陡然一拧,双腿轻飘飘地甩起来,在将落地时硬是凌空做了个侧翻。眼看便能避过那个坑,江未然却受巨响所惊,猛然挣扎起来。楼晓山枢力皆在腰间,臂上劲力绵弱,她一挣便脱出了怀抱,向下跌去,正迎上坑中扬起的尘土砂石,夹头夹脑地扑在面上,越发惊得大叫起来,摔在地上也顾不得理会可有受伤,只缩成一团一面哭喊,一面胡乱抹着脸。楼晓山被她这一挣,也失了平衡跌在地上,听她哭得凄惨,忙爬起来检视。
秋往事等也已追到,李烬之看了一眼便道:“无事,楼出云放心。”
楼晓山也已细细瞧过,除了些擦碰并无大碍,忙轻声哄着她。江未然却越哭越凶,连声尖叫。方定楚瞧她眼神散乱,面色微变,说道:“宗主,她不大对,再不动手怕要出事。”
方朔望也已瞧出她濒临崩溃,轻叹一声,伸手扣住她双腕道:“得罪。”
江未然愣了愣,满脸惊恐,忽地浑身一震,奋力挣扎,仰头嘶声尖叫起来,却很快似被抽干了力气,叫声渐低,人也慢慢瘫软下去,终于无知无觉,不再动弹。
又过片刻,方朔望松开她手腕,扶她躺下。楼晓山立刻上去急切地蹲下身检视。秋往事望向李烬之,见他点了点头,知她枢术当真已被废去,虽松了口气,可看她软绵绵地躺着,单薄无力,面上灰土被泪水沾成斑斑块块,狼狈不堪,不免也有些不是滋味,问道:“方宗主,废去之后该如何修养?可有什么宜忌?”
方朔望道:“通常枢术被废,身体总会虚弱,可钧天法专注火灵,废去之后于身体倒是无碍,只是神智暂时会有些混沌,好生安抚,勿多刺激便会渐渐恢复如常。原本送去熟悉之地,由熟人相陪较利于厘清记忆,只是容王府……恐怕她也不便去。”
秋往事微微皱眉,望向李烬之道:“是了五哥,她如今就是个普通孩子,家又回不得,咱们怎么安置她?”
李烬之望向楼晓山道:“楼出云可要带她?”
楼晓山伤感地替她擦着脸,说道:“我自会陪着她,只是我们院中也不太平,不便带她回去,或许就在这儿结庐隐居,圆她娘一个心愿。”
李烬之道:“这恐怕不妥,她毕竟是容王之女,平白无故在融洲地界不见了,难免惹出风波。楼出云不妨还是带她去璟羽暂住,我会吩咐陶将军帮忙照料。待她醒后,若愿意去济城寻王妃,也可再安排。”
楼晓山摇摇头道:“若是如此,岂不仍旧置身官场,将来恐怕又走上老路。”
李烬之知他对自己也并不放心,便道:“若不愿接触官府,不如还是回云间院,楼出云以为如何?”
楼晓山想了想,也知以她身份,恐怕难以就此隐姓埋名,若有人寻上门,云间院也堪为庇护,便点头道:“若文司院同意,自是最好不过。”
方朔望道:“文司院处,我也会代为请求。”
楼晓山道过谢,背起江未然,众人便即一同下山。骑兵大部已回城,只关庆领着一队人守在山下。李烬之本想邀众人都去璟羽暂歇,方朔望却不欲令文珏久等,坚持回云间院,他便也派了几人送他同方定楚回去,自己与秋往事楼晓山往璟羽而去。陶端早已得了消息,备好了菜肴热水。秋往事让人领了楼晓山江未然去洗沐用饭,自己却顾不上,拉着李烬之便要寻地方说话。陶端见她这也不要那也不要,不免有些紧张,只得先领他们进了平日理事的书房。房中已点了地炕,秋往事胡乱踩脱鞋袜进去,正想同陶端客气两句打发走,他却负手跪下,说道:“殿下早有交待,我却布置不周,仍是劳动两位,是我失职。”
秋往事见他郑重其事,并非谦辞,倒怔了怔,等着李烬之说话,却不见他开口,莫名地扫他一眼,只得自己上前扶起陶端道:“陶将军说哪里话,不是你出力,恐怕她早跑了,记功还来不及,哪来的过。”
李烬之这才道:“不错,我当日交待之时,也并未料到今日之事,陶将军的疑阵连钧天法都骗过了,实在是高明。”
秋往事倒有些讶异,问道:“疑阵?”
李烬之道:“陶将军派了一队人带足火把,沿着山脚一面跑一面隔几步插几支火把,从山上望下去,便似大队骑兵围山,这才迫得那小鬼不得不出应对之法,也使计让米覆舟引走追兵。在她设想中,璟羽兵马有限,既然大队围山,那剩下可调动的追兵必定不多,以米覆舟身手,就算甩不脱,只怕也不会被擒,那便不会有人知道她早已折回山上,她便可从容逃走。可实际去围山的只是小部,大部都用于追捕,米覆舟当晚便已被擒。既然发现少了她,陶将军也必会派人再回头搜山,她单独一人走不了多快,就算多费些功夫,早晚也能擒住。因此今晚就算我们不来,她一样会落在陶将军手中。”
秋往事恍然大悟道:“难怪,我本想她怎会同大部人马撞上,原来是陶将军唬下来的。”
李烬之笑道:“她再如何聪明,行军布阵的真场面毕竟见识得少,要论这里头的门道,懂得比陶将军可差远了。”
陶端听两人交口称赞,才放下了心,面色也缓下来,笑道:“哪里,终究还是要两位殿下出手。那个逍遥法小子,听说殿下的意思是放了,他倒一路跟了回来,现就在府里呢,说要等你们。”
李烬之点头道:“随他去便是,我们先聊几句,迟些再去见他。”
陶端弄清了两人并无怪罪之意,便也不再多留,告退离去。李烬之拉着秋往事坐下,笑道:“你瞧,吓着人了吧。”
秋往事讶道:“我哪有吓人?”
李烬之道:“折腾一整晚,你回来一副懒得理人模样,他怎不被你吓着?”
秋往事道:“理人的事不向来你做。”
李烬之失笑道:“你如今是储后,我底下人同你又不那么熟,见了你自然紧张些,你没事也多理理才好。”
秋往事也知有理,叹道:“好好,下回我慢慢理,这回真有事。”
李烬之拍拍身上尘土,凑过去笑道:“我知道有事,只是原本同上回一样一边洗一边说不也挺好。”
秋往事面上一热,瞪他一眼道:“好什么,还嫌上回不够丢人!”说着摸出自江未然处收来的灵枢,递给他道,“你瞧这个。”
她才一掏出来,李烬之便忽地变了面色,急急接到手中,才看了一眼,便霍地站了起来。秋往事见他如此大反应,便问:“你认得这个净枢环?”
李烬之一怔,往测缘一看,才见果然绕着一圈红丝,神色愈发震惊,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
秋往事见他第一眼似乎甚至未曾留意到净枢环,不由一讶,忙问:“怎了?你瞧出什么?”
李烬之面上阴晴不定,半晌不语。秋往事鲜少见他如此动容,紧张起来,也站起来问道:“你知道这是谁的?”
李烬之缓缓摇头,重又坐下,灵枢紧紧捏在掌中,问道:“往事,你不肯送未然去钧天岛,什么都不问就急着废了她,是怕在方宗主面前牵出这块灵枢来?”
秋往事点头道:“是,按定楚姐姐说法,她娘恐怕是从钧天岛跑出来的,我怕牵扯太深,还是先压一压的好。定楚姐姐那里我也交待了,不会透出去。”
李烬之点点头道:“你做对了,这事深究下去,恐怕远不止一个钧天岛,眼下这时机,真的碰不得。”顿一顿又道,“未然的目的也不用问了,她不是瞎搅,也不是什么复仇,她就是想谋天下。”
秋往事吸一口气,问道:“怎么说?”
李烬之抬起掌中灵枢,说道:“这是皇家物。”
秋往事虽已约略有所猜测,仍是吃了一惊,沉声问道:“是谁的?”
“最吓人的就在这里。”李烬之轻叹一声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秋往事不由叫起来,忙又压低声音道,“皇家能有几个人?又能有几个被送去钧天岛?你怎能不知道?”
李烬之拿着灵枢翻来覆去看着,说道:“我就是从未听说皇家有人被送去了钧天岛。”
秋往事慢慢坐下,皱眉道:“这不是什么好事,或许封了消息,你想想可有什么半路暴毙的?或是没了音讯的?外放的?远嫁的?入枢教的?”每问一声,李烬之便摇一次头,她不由也泄了气,叹道,“你在宫里也没呆几年,年纪又小,不知道也不奇怪。回头托赵大人查查,总有线索。”
“恐怕没那么容易。”李烬之微微苦笑,说道,“这并不只是普通皇家子弟的灵枢,这九洲图,除了皇上,便只有要做皇上的,也就是皇储才能刻。若是上代皇储,做未然的娘年龄未免差得远些。至于本代,如你所知,只有我这一个皇储。”
秋往事怔了怔,脱口道:“那这是假的?”
“假不了。”李烬之道,“这不是寻常碧落木,那棵树在宫里,位置据说正是天下正中,是咱们的始祖风临远灵枢所种,天下除了十二天木,那便是最老的碧落树之一了,是咱们风人祖枢,也是风国国枢,历朝得了天下,都要去那树上合过枢才算有资格登帝位。历来都是精心养护,你当也瞧得出来,这灵枢质地远过寻常,天下恐怕也找不出第二棵这等质地的碧落树。”
秋往事又道:“或许她是皇家人不错,只不是皇储,自己偷偷刻了这图案上去。皇家人没犯点大事哪会被逐去钧天岛,必定是有野心,那偷刻个皇储图案也不是不可能。”
李烬之翻过灵枢露出背面的九洲图,说道:“你看这图样何等细致何等生动,哪里是随随便便刻得出来。且灵枢只有一块,刻错一笔可就完了,寻常工匠哪里敢接这活?宫里做这个的是家传的手艺,多少代就只刻这一幅图,这功夫旁人真学不来。他们对皇家尊严看得比我们还重,当初江栾造反,逼他们给他灵枢刻图,他们硬是不肯,几乎被杀光,最后还是江栾去这棵碧落树上滴血证诚,得了祖枢接纳,他们才终于给他刻上。”
秋往事瞪着他道:“那你说这灵枢是哪儿冒出来的?总不成就是你那块。”
“自然不是我的。”李烬之道,“如今只能推想,恐怕在我之前,真的曾有另一个皇储,却被抹得干干净净,我看连江栾似乎都并不知道。”
秋往事皱眉道:“堂堂一个皇储,居然连你们都不知道,可见真是抹得渣都不剩了,查起来只怕也没那么容易。如今那小鬼都废了,也不知世上还有没有活人知道这件事。”
“这倒不必担心。”李烬之把玩着灵枢,说道,“我想知道这件事的活人,至少还有两个半。”
秋往事忽地一笑,似有些得意,说道:“我说至少有三个。”
“哦?”李烬之倒有些讶异,问答,“哪三个?”
秋往事道:“你先说你那两个半。”
李烬之也笑道:“那一人说一个。”
秋往事点头道:“行,你先。”
李烬之掰着手指道:“首先自是楼晓山。他与未然的娘关系匪浅,也知她身份隐秘,不能示人,至少对她来自钧天岛一事,必定是清楚的,钧天岛以前的事,或许也知道一些。只是看她叮嘱楼晓山不让未然多学钧天法,似乎只求太平,已并无什么争心,那她若真曾是皇族,甚至皇储,恐怕也未必原原本本说出来。因此楼晓山知道真相的可能,不过五成之数,只能算是半个。”
秋往事跟着道:“第二个是临风公主。你曾说她最看重正统,我也瞧得出来,江栾无子,原本她可为储,可她觉得江栾得位不正,便觉自己也无资格继位。因此当初她暗助你,我真相信她是真心。可她兜了半天圈子,却忽然弄出个次世储。先容王都已非皇家正脉,江一望更不过是个义子,再到江未然,八竿子都打不着了,以她的性子,怎能接受这么个人继承靖室?我先前一直没想通,现在倒连起来了。若未然她娘曾是皇储,那未然便是货真价实的次世储。她会无缘无故支持未然,除了知道这层关系,恐怕没有别的解释。”
李烬之点头道:“我娘只有我一个孩子,若另有皇储,想来只能是长信皇后所生,那与江栾江染便是亲姐弟,江染偏向未然不奇怪。”
秋往事追着问道:“到你,下一个是谁?”
李烬之觑着她,忽眯起眼道:“你可是根本没猜到这一个是谁?”
秋往事一扬头道:“你还不是没猜到我那半个是谁。”
李烬之笑道:“好好,就算扯平。我那最后一个,就是文司院。”
秋往事微微一讶,说道:“文司院?她是钧天士,对本脉之事理应较为了解,她与未然那娘年龄应当也差不甚远,同辈之中有人放逐钧天岛,她确实可能知道。可皇储不皇储的又是另一回事,此事抹得连你们宫里人都不知道,枢教不涉政,文司院尤其谨守此条,恐怕更不会知道。硬要算,大约也只能同楼晓山一样算半个。”
“不。”李烬之摇头,“我问你,你说未然这回为什么要跑?”
秋往事一怔,张口便要回答,却忽觉说不出话,皱了皱眉,喃喃道:“是啊,她为什么……”
“她从我们手里跑过不止一次,因此这回又跑,我们也没觉有何不妥。”李烬之道,“可仔细想想,这回是她主动在须弥山寻上的你,之后吃了你教训,明明已经跑了一次,却又自己回来。她一直在方宗主面前扮着老实,知道有他护着,我们不能拿她怎样,在当门都是如此,进了云间院,更是安全无忧,为何却费了那么大力气逃跑,不惜得罪方宗主,甚至连楼晓山这颗棋也弃了,想必绝不是一时兴起。”
“你的意思是……”秋往事道,“她是因文司院而逃?”
“不错。”李烬之道,“她明知我们想废她,却不依不饶地留下,必定是有所图谋,我猜多半是想寻机会打探什么消息。忽然逃跑,只能是两种理由,要么是她要做的事做完了,要么就是出了什么意外威胁到她,不得不跑。她要做的事,必定是与你我有关,而不会是与云间院有关,若说到了院里忽然做成了,可能并不大。何况从云间院跑,远比外间难,她若真是事已做成,总也不差这几日,大可等离院之后再寻机会,也不至于闹得如此狼狈。因此我想,多半便是第二种理由。而云间院上下,多半不经世故,又能生出生么变故,会逼得她不惜代价逃跑?想来想去,可能于她不利的,只有一个文司院。你可听方宗主说,文司院也建议他废去未然?未然与她才认识几日?能有多少了解?作为同脉长辈,怎会如此轻下判断?以她素来万事不沾身的做派,这种话更不会轻易出口。我若未猜错,她会说这句话,便是因为知道来龙去脉,知道她身上能牵出多大风波。而未然或许自她娘灵枢中读到两人曾经相识,甚至或许关系匪浅,害怕身份被揭,这才仓惶逃走。”
秋往事一拍案,跳起来便往外走,李烬之忙拉住她道:“做什么去?”
“自是去找文司院。”秋往事道,“楼晓山多半所知有限,这会儿也没心思,临风公主离得又远,这会儿最现成的只得这个文司院,还等什么?”
“这事急不来。”李烬之笑道,“文司院未必乐意蹚这浑水,她的话可不好套,得慢慢寻机会。你把这事压下,不也就因为眼下不是时候,怎地这会儿又急着挑起来?”
秋往事不情不愿地坐下来,忧心忡忡道:“五哥,如果真的曾有另一个皇储,你说这事我们是不是干脆别碰比较好?反正未然也废了,已经被抹干净的事,就别挖出来重见天日了。”
李烬之道:“未然虽废,人却还在,江染必定也还存着心思。这事别人不能知道,我们自己却总要摸摸清楚,万一生变,也好有个防备。只是不能交人去查,只能自己慢慢来,不能急,稳着点来。”
秋往事闷闷点头道:“也只好如此。”
李烬之问道:“你那半个呢?赶紧说。”
秋往事面色又微微一沉,抿了抿唇道:“四姐。”
“四姐?”李烬之略一思索,问道,“我那日还真猜对了,未然进容府真是她安排?”
“未然是那么说。”秋往事把江未然所言细细说了一遍,又道,“四姐把未然弄进容府,等于做了她的女儿,这等大事,恐怕不会只为一个守诺。愿意这么做,一来或许是看重未然钧天法,二来没准也是她娘把自己身份多少透露了些。就算并未透露,四姐事后也不可能不去查查她的身份,以王家势力,应当不会一无所获。她的灵枢都是四姐转交未然的,四姐是高门大族,就算自己不认识,身边想必也有人会认得那九洲图。因此,我想她至少也能算半个。”
李烬之轻叩着桌面,想了想道:“你说我们这次北巡,要不要把四姐也带上?”
秋往事顿时瞪起眼道:“你想做什么?”
李烬之瞧她反应颇大,微觉讶异,说道:“你说做什么?咱们一走没几个月回不来,这事就这么半道搁着总也不大舒坦,捎上她正好慢慢问清楚。对外嘛,也同裴节一样,算是咱们三家太平的表示。”
秋往事自觉失态,干咳一声道:“有理有理,她若愿意,便带上吧。”
李烬之瞧她态度古怪,问道:“怎了?你不想扯四姐进来?王家如今的态度已是站在我们这边,这些都是陈年旧事,咱们也只是问问,不会对她不利。”
秋往事挥挥手道:“无事无事,带上她挺好,六哥想必也乐意。”
李烬之不再追求,伸伸背脊道:“此事回头再细说。咱们也该洗洗干净睡一觉,晡后未然也该醒了,再送她去云间院。”说着冲她挤挤眼道,“一起去?”
秋往事瞪他一眼,起身向外走去道:“我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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