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门关内主将不在,城破大乱之后不片刻便被平定,除少数几名拼死相抗的将领被诛外,余者皆归降了容军。
达水凡令众人皆去东门外候着,自己攀上城墙同秋往事一道去见李烬之。李军将士不知他们身份,正纠缠间,忽听身后一人道:“你便是我那新添的七妹?”
语声冷冽,却也不乏温煦之意,秋往事回头看时,只见一人眉目英挺,气度沉凝,面上虽带着温濡笑意,浑身却尽是敛而不发的锋锐之意,直似绝世的名剑,便隔着暖玉古匣,也仍是凛凛地气势迫人。
秋往事认得正是方才那白甲将领,舒眉一笑,拢手一礼道:“秋往事见过五哥。”
达水凡也忙上来见过了礼,李烬之欠身回礼道:“达水公子辛苦了,想不到你们以区区千人之数竟能冲上城墙,释卢勇悍,实令李某佩服。”
达水凡黑脸一红,搔首笑道:“将军谬赞了,攻上城墙是秋姑娘一人之力,咱们不过沾光罢了。”
李烬之闻言望向秋往事,略一挑眉,眼中精芒闪过,微微一笑道:“三品自在法,果然非同凡响。只是独身妄动,终非妥当,今后还是小心为上。”
秋往事心知此番是自己任意行事,几乎连累了达水凡众人,当下欠身道:“此番是我任性胡来,陷众人于险地,还望达水公子与五哥见谅。”
达水凡连连挥手道:“秋姑娘说哪里话,众兄弟被安排来做这闲职,本便觉憋屈,若非托秋姑娘的福,哪能如此痛快。”
“达水公子好气魄。”李烬之嘴角噙笑,眼神沉定,“众兄弟若还有余兴未尽,不妨再随我去做一出好戏。”
达水凡朗声而笑,欣然应允,转向秋往事道:“秋姑娘自然也同去吧。”
秋往事正欲点头,李烬之却插道:“七妹听说曾在当门关内待过?不妨便留下帮这里几位将军打点打点吧。我们此去擒拿孙乾也不过走个过场,就不劳七妹出手了。”
秋往事见他与王落似皆不愿自己与孙乾接触,猜测他们大约是怕自己见了孙乾会忍不住出手杀他,心下虽颇不以为然,却也不欲多说什么,只是情知留在此处也无事可做,索性歉然一笑道:“我在这儿也待得不久,恐怕帮不上什么,方才攻城也有些累了,五哥若不见怪,我便先回火火堡了吧。”
李烬之目光微敛,知她已有所觉,心中虽略有歉意,但见她神色坦然,不似不满,倒也暗赞她识得大体,于是也便点头应下。秋往事随两人一道出城之后,便自向南回堡去了。
火火沐等待到第二日晚间方才回堡,秋往事由侍从邀至主厅之时,尚未进门便听见王宿的朗笑声阵阵传来,心情也不由随之一快,推门道:“六哥这回可总算捞着些功劳了吧?”
王宿回头见了她,直笑得一脸灿烂,偏又仰头长叹道:“唉,你六哥我就是绿叶的命,在孙乾身后兜兜转转追了半日,偏偏不能出手,非要等着五哥来给咱们容府打旗号。五哥这回倒是威风了,又是一箭射断了孙乾的弓,当时那一众牧民的表情,直是如见天人,后来又听得他是叶无声传人,那景仰两字就那样挂在脸上,那些姑娘们啊,也不知有几个已暗许了终身了。你歹命的六哥我杵在边上,竟愣是没人来看上一眼。唉,怎不叫人黯然神伤啊。”
秋往事见他摇头晃脑,长吁短叹,硬摆出一副自怜自艾的模样,“咯咯”直笑道:“六哥你也不必伤心,光凭你这张脸,端出去总也能骗回些无知少女,五哥碍不着你的。”
王宿倒吸一口气,跳开一步直瞪着秋往事道:“小七啊,这才不到一天你居然就叫五哥拐去了?看来五哥的功力可又见涨啊。”
李烬之神色不动,一把揪着王宿的后领口甩到王落身前,肃容道:“四姐,我看阿六这长舌症可又重了,你瞧瞧可还有的治么?”
王落皱眉摇头道:“病已入枢,只怕是难了。”
众人一阵哄笑,王宿犹欲开口,秋往事赶紧抢先问道:“孙乾现在人呢?”
王宿眉尖一挑,便欲答话,却又被火火沐插上来抢着道:“孙乾被擒后,险些便要被牧民们活撕了,我好容易才抢下了他,如今被关在喀巴神殿的地牢里,过几日便要受长老会公审,我已遣达水泰同达水凡跟去盯着了。”
秋往事蹙眉道:“神殿岂非全受郎蹇控制,关在那里行么?还有那长老会可靠得住么?”
火火寿接口答道:“这你放心,郎蹇与普日泽在塔泽尔山以西的势力本就不牢,何况这喀巴神殿还是当日我火火氏出资捐造,一应司祭教众皆经我们挑选,绝无问题。至于长老会,如今虽为普日泽掌控,但心存不满的也大有人在,加上孙乾此人干系重大,可说是释卢公敌,想必无人能将此事硬压下来。”
“纵想硬压,只怕也是不行。”李烬之自身上抽出一份公文递与王落道,“当门关将军府内搜出许多接收普日氏马匹金钱的凭证,还有其余一应往来书函,届时断无余地容普日泽抵赖。”
“今日之事要不了多久便会传遍塔泽尔山以西,容府与桑殿下在牧民中威望已立,普日泽此时断不敢贸然出兵。”火火沐眉飞色舞道,“咱们再将普日泽暗通裴初的证据公诸于世,届时那西魔内邪之说反应在了他身上,他在民间必是声望大坠,郎蹇只怕也帮不了他。”
“郎蹇只怕还不止是帮不了他而已。”火火寿面上难得现出血色,眼中也是神采湛然,“郎氏与普日氏多年来狼狈为奸,终也只因两家利益休戚相关罢了。如今普日泽这头情形不妙,若我们此时能向郎氏示好,他权衡之下,未必不会转投我们,反咬普日泽一口。”
“无论郎氏如何,只要我们占着当门关,便不怕普日泽翻得出什么花样来。”王落倒并不似其余人般兴奋,仍是一派沉静,转向李烬之问道,“对了烬之,燎人倒也罢了,皇上那里又是怎一回事,怎会忽然出兵?”
“这却说来话长了。”李烬之微一敛眉,“此事只怕回头还有一番纠缠,这会儿先不必提了。”
王落扫他一眼,心中微凛,便不追问。秋往事接口道:“裴初怎也不会任当门关就这么叫我们夺了去,近日内只怕便会有所反应。”
李烬之点头,目色沉敛:“反应自是会有,只是届时他三面受敌,匀不出几分力来。裴初此人当日曾是叶无声麾下副将,为人仗义,作战勇猛,颇能令将士用命,行军打仗确是把好手。只是他凡事以义气为先,赏罚不明,任人唯亲,手底下当真能用得上的不过寥寥数人,是以兵力虽强,一旦多面作战,也仍难逃左支右拙之境。届时除非他遣顾雁迟、卢烈洲这两人前来,其余的,皆不足为虑。”
“这两人如今身份不同,想必不会亲来。”王落望着李烬之,眉目间尽是踏实安然之意,“便是来了,有你在此,料也无碍。当门关不容有失,届时就劳你多费心了。”
李烬之微微一笑道:“这个自然,明日我便回当门关安排。”
“明日让阿宿和往事与你同去,我与定楚他们留在这儿,等孙乾一事有了结果也便该回去了。”王落起身对众人一礼道,“此行成果颇丰,已是远过预期,王落在此多谢诸位了。”
众人忙回礼谦过,火火寿命侍从奉上酒水,举杯道:“此番多承诸位相助,火火寿不甚感激,今后只怕仍要多有劳烦,在此先谢过了。如今当门关既已归了容府,则马匹运送也已不成问题,待明年夏天马壮膘肥之时我自当遣人送上良马万匹,以谢诸位。”
王落等千里而来本便是为了战马,如今见情势已定,今后在骑兵上大可压制裴初,皆是心情大好;火火寿等眼见推翻普日泽有望,也是兴致极高,众人饮酒谈笑,各自尽兴,直到深夜方散。
第二日一早秋往事等三人便即起程。火火沐牵来三匹黑色骏马送与三人,拉着其中一匹额上有细细长长一簇白毛的走到秋往事面前道:“这些马都是都是千里的良驹,皆是桑殿下亲手照料的。你莫看桑殿下平日畏畏缩缩一声不吭,毕竟流着普日氏的血,养马可着实是一等一的好手。这匹是我特地替你挑的,可是长得与你很像?”
秋往事啼笑皆非,围着那马左瞧右瞧也不曾发觉哪里相像,倒是见那马额宽眸亮,腿长有力,确是神骏非凡,心下也颇是喜爱,便也不去计较火火沐那句话,欣然谢过便上了马。
王落与火火寿等直送到三十里外方才回转,秋往事等初得好马,皆是跃跃欲试,待送行诸人一走,便扬鞭飞驰而去。
近得当门关下,三人方放慢马速,王宿亲昵地拍着马颈,朗笑道:“果然好马,奔了这半日也不见腿软,得起个好名字才行。小七你的名字可想好了?”
秋往事不假思索道:“叫小黑啊。”
“小黑?!”王宿连连呛咳几声,“这等好马你居然就叫它小黑?”
秋往事莫名其妙瞪他一眼道:“不然莫非还叫小白?”
王宿半晌无语,伸过手来抚着那“小黑”颈项,连叹它遇主不淑。李烬之也在一旁笑道:“这名字也不是不成,只是咱们容府的止戈骑人人皆骑黑马,你去马群中叫上一声‘小黑’,一下能跑过来上千匹,我瞧你还是换一个好。”
王宿瞪大了眼,啧啧叹道:“五哥你已打算招小七入止戈骑了么?果然天枢就是好待遇,我可也是混了数年才挤得进去。”
李烬之看秋往事一眼,微微一笑道:“往事是三品四流的底子,除非大哥四姐要留她做枢卫,否则迟早总也要入止戈骑。”
秋往事侧头问道:“止戈骑?可便是大名鼎鼎的容府黑白骑么?”
王宿满面骄傲之色,点头笑道:“不错,止戈骑是咱容府精锐,皆是黑马白甲,外间不愿以‘止戈’相称,便唤作黑白骑,你回了容府可不能这么叫。”
秋往事眼中一亮,转向李烬之问道:“黑白骑好大的名头,我早便想瞧瞧了,这回可有来当门关么?”
未待李烬之答话,王宿先大笑着插道:“哈,区区一座当门关怎劳得止戈骑出马!裴初手下够得上见识止戈骑的也只有顾雁迟、卢烈洲再加上他本人了,孙乾哪儿有那么大面子!”
李烬之笑叹一声,轻抽了王宿座马一鞭道:“你口气也忒大些。咱们此番夺了当门关,便算是与裴初正式撕开脸了,待他应付过了这一阵只怕便会全力对付咱们,一两年内或许便有大战。止戈骑届时将是主力,是以此时不宜轻动。”说着抬鞭遥遥一指前方的当门关,冲秋往事一笑道,“此番来的虽不是止戈骑,却也是精兵良卒,想必不会叫你失望。”
秋往事扬眉一笑,扬鞭策马道:“那便去瞧瞧李五将军麾下,皆是何等精锐。”
三人到得关下,早有一众副将在外迎候,清一色皆不过二十来岁年纪,见了王宿俱上去勾肩拍背,自有一番热闹。李烬之替秋往事一一引见,众人对她颇感好奇,又碍于李烬之在场不好过于放肆,只一个个咧嘴笑望着她。秋往事到底自幼修习自在法,心性素来不拘,在众人灼灼注目之下浑无所觉,仍是盈盈噙笑回视。众将见状颇觉讶异,再不管什么李烬之,一时七嘴八舌询问起来,各种古怪问题层出不穷。秋往事有问必答,只在心中暗道这容府将领怎个个都似王宿般多话。直到连答了些诸如“在须弥山时可自己种地、自己织布?”、“可考过品,考题可难?”、“释奴营中可是男女混居?”等漫无边际的问题,秋往事方觉情势不对,暗想脱身,却见王宿在一旁已是笑得连声音也无了,哪儿有半分搭救之意,只得加快脚步,紧随在李烬之身边半步不离,借他那张便笑起来也有三分凛冽的冷脸略保几分太平。李烬之在一旁瞧得有趣,又见秋往事并不当真在意,也便不加阻拦,任众人一路哄闹着行回将军府。
一入议事厅,众将便皆敛了面容,再无半分嬉笑,连王宿也是肃容端坐在一旁,一名将领上前对李烬之行过敛翅礼,递上一叠文书道:“这些皆是将军府中搜出来的,皆是当门关防务情况,里边有这一带的详细地形图,应当颇用得着。”
秋往事认得这名将领叫作季无恙,身形清瘦,面容秀气,便披着铠甲也掩不住一身的斯文。秋往事因他方才并不曾参与“围攻”自己,对他颇有好感,插言提醒道:“高旭为人奸狡,当日曾令手下将领一应重要文书皆须备上真假两份,孙乾或许仍留有这习惯,你们可曾查过?”
季无恙冲她一笑,略一点头道:“多谢秋姑娘提醒。我们确是找到了两份,已比对确认过了。”
李烬之接过季无恙手中文书,找出其中的地形图摊开细看道:“这份确是比我们的详尽,可惜只有当门关一带。”
秋往事探头看了两眼,颇有不以为然之态,却也没说什么,只听李烬之问道:“皇上那头几时会出兵?”
“已是出了。”季无恙伸手自怀中摸出一份书信递上:“昨日收到容府来报,说是皇上已于三日前令柱国上将军赵怀忠率二十万人出兵伐显,大军不日可过落日岭。”
“那如今裴初应已得了消息了。”李烬之神色沉静,吩咐亲随将地形图钉至墙上,“再过得两日他也该接到当门关失守的消息,届时赵怀忠应已入风洲,裴初只能就近自融洲调兵来夺当门关。最可能来的,”他行至墙前指着地形图道,“便是济城萧辙与道原周齐。”
王宿哼一声道:“这两人一个心胸狭窄,一个狂妄自大,皆不足虑。这附近反正也是无险可守,届时直接在葫芦原那儿迎击便是了。”
“眼下确也无法多做布置。”李烬之沉吟道,“这两日便多派探子,待有了动静咱们再做打算。”
众将知近日又有仗可打,皆有跃跃之态,各自下去整兵备战。秋往事由王宿领着四处参观,果见军纪严整,士气高昂,殊非当日孙乾所部可比,又不由想到三年前因即望山之变而避过的兴、容之战,一时神思惘惘,也不知是幸或不幸。
半月之后,探子方传回消息,说是萧辙与周齐已各率五万人马向当门关进发。
李烬之当即召集众将议事,王宿率先道:“裴初到底是财大气粗,北面防着燎人,西面挡着皇上,这边居然随随便便就又是十万人,看来当门关果然还是叫他颇为肉痛啊。”
“财大气粗也未必便是好事。”季无恙仍是斯斯文文地一笑,眼中透出狡黠,“这十万人凑在一道,只怕还反不如五万来得有用。”
“不错。”李烬之立在地形图前,虽是背对着季无恙,眼中却颇有嘉许之意,“萧辙与周齐素来互不相服,此番同来,必皆有争功之心,咱们便大有文章可做。”
众将当下商议定计,便各自下去准备。
葫芦原位于须弥山脉与小苍山之间,自葫芦口向南便是大片平原,至腰口处一收,其后又是百里开阔,当门关便位于葫芦底处。萧辙与周齐唯恐落后于人,皆是昼夜行军,四日后便一前一后到达了葫芦口,相隔二十里扎营。
第二日天蒙蒙亮,萧辙犹在睡梦之中,忽听得外间一片骚乱,心下一惊,一骨碌翻身坐起,见帐帘一掀,一名亲信副将不及禀报便已衣甲不整地冲了进来,喘息不定道:“将、将军,有人袭营!”
萧辙大惊失色,一跳而起,抓过盔甲边换边向帐外冲去,口中急问道:“什么情形?”
那副将满头大汗,定了定神道:“李烬之亲带了一队人马来袭,不知从哪儿就冒了出来,咱们发现时他们已至营前,这会儿已冲进来了。”
一语未尽,萧辙已冲至帐外,抬眼见得寨门处尘烟滚滚,一片嚣乱。他这两日领兵一路急行,麾下兵士早已人困马乏,酣睡之中忽闻敌军来袭,此时虽被众位副将火烧火燎地唤起来整队,个个面上却犹带着恍惚之色。
萧辙又惊又怒,忙招呼手下领着勉强成队的士兵急哄哄往寨门口赶去。未行几步,已远远见得一队约不过数百名精甲骑兵呼啸而过,领头之人白甲黑骑,红袍飞扬,正是李烬之。
那数百精骑并不恋战,只拣人少处随意冲杀一阵,见得萧辙率部赶来便掉头向北,贯寨而过,自后门处扬长而去,前后不过一炷香功夫。
萧辙被打了个糊里糊涂,忙清点人马时,所幸损失不大,一面破口大骂李烬之奸狡,一面也暗暗得意自己应变得当。
岂知过得半个时辰,李烬之率众又来,此回却是远远自营寨边上掠过,射了一通火箭。萧辙只来得及率众回射一轮,对方便已逃远。萧辙直气得跳脚,一面咒骂不绝,一面也只得压着怒气招呼属下救火,远远见着周齐手下探子在一旁游来荡去,颇有看热闹之意,更是火冒三丈,当下便想出兵去灭了李烬之。
尚未等他下定决心,李烬之率众又返,这回却是在营门前近二百步处一箭射下了寨口大旗。萧辙怒不可遏,见李烬之掉转马头又要逃跑,再也按捺不住,当即带上三万兵马便冲出寨去,疾追李烬之。
周齐在帐中听得探子回报,当下仰天大笑道:“萧辙这厮,说他头大无脑还偏不信,今日便叫他尝尝苦头。李烬之只带了五百人,这等明摆着的诱敌之计竟也真诳得着人。你再下去打探,见李烬之伏兵出来便速来回报。”
岂知过不到半个时辰,那探子便回来禀报说李烬之已被萧辙骑兵追上,正在厮杀,未见有伏兵。周齐心中一惊,暗忖李烬之莫非当真只是前来挑衅,料定萧辙不敢追击,却偏被他歪打正着?狐疑之下忙令探子继续打探。
周齐越想越是不对,等不及探子回来,便先令属下整兵列队,随时准备出战。正来回踱步,见那探子又回,忙急步上去问道:“怎样?”
探子躬身回道:“禀将军,李烬之仍是且战且退,战况颇烈;萧辙的大队步兵也快围上去了;仍然未见伏兵踪影。”
周齐一听之下再忍不住,心道宁可冒些风险,也绝不能叫萧辙白捡了这大便宜回去,忙也率三万人出营,留下两万随时待命。
李烬之带来的这五百精骑是他的亲卫,个个皆是十流以上的尘枢,围在他身边谨守阵型,对着数倍于己的敌兵不露半分怯意。秋往事与王宿更是时不时闯入敌阵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萧辙知这五百人精锐,一时也不欲硬迫,只是紧咬在后一路纠缠,等待后面大队步兵。
众人引着萧辙渐渐南退,忽见北面尘烟又起,喊声震天,皆是心中一喜,知周齐已上钩了。李烬之一挥手,招呼属下回马冲入萧辙阵中,一面与之混战,一面仍不动声色地引着敌军向南退去。
周齐远远赶来,见李军与萧军人马混杂,不好射箭,心中暗骂萧辙废物,忙率军匆匆赶上挤入阵中,欲抢在萧辙之前擒杀李烬之。
萧辙眼看李烬之陷入包围,哪知却忽被周齐从旁插上一脚。他见周齐彼时隔岸观火,此刻眼见功劳到手却又来相抢,心中大怒,当下命属下紧结阵型,绝不可让周齐军插入。于是萧辙属下那三千骑兵倒有大半忙着与周齐军你推我搡,几乎不曾打了起来,当真与李烬之等在作战的倒只不足千人而已。
周齐挤不进阵去,心下大急,只见李烬之身陷敌阵,生怕他一不小心便丢了性命,直恨不能大声叫他好生保重。远远地又见萧辙大队人马已渐渐逼近,自己的主力却还未到,当下再也耐不得性子,仗着自己箭法精准,踩着马镫立直身子,便自众人头顶之上连连向李烬之阵中放箭。
秋往事本守在李烬之身边,此时见周齐连连射杀了己方数人,向李烬之道了声:“我去缠着他。”便控着凤翎左右翻飞,硬是清出一条路来。正欲策马挤过去,忽瞥见萧辙也正奋力向李烬之冲杀过来,此时正与王宿纠缠,踞李烬之不过十余步之遥。那头周齐又已弯弓搭箭,锋刃直指李烬之。秋往事脑中蓦地灵光一闪,心念动处,未及细想,唤了一声“六哥”便控着一枚凤翎激射而出,在空中与周齐射来的箭轻轻一擦,凤翎中所带枢力便借着这一擦注入箭中。只见箭矢在空中微妙地偏了方向,掠过李烬之身前,正正射中萧辙右肩。
王宿正与萧辙缠斗,忽听得秋往事呼唤,忙回头时,身边的萧辙已是一声惨呼,被利箭透肩而入。王宿愣了一愣,方反应过来,未及应对,已听得李烬之高声朗笑道:“多谢周将军相助,此番首功是将军的。”
萧辙莫名其妙中了一箭,抬头便见周齐正持弓遥遥望着自己,又听得李烬之如此一说,如何不怒,一时睚眦欲裂,反手拔箭指着周齐怒叱道:“好啊,周齐你这狗娘养的竟敢通敌作乱,老子今日与你拼了!”当下也不管李烬之,只招呼属下道,“兄弟们,替我杀了这背信弃义的狗杂种!“
周齐眼见自己一箭竟射中了萧辙,虽大觉愕然,却也猜不到是秋往事做了手脚,只道是一时手滑。忽听得李烬之出口诬陷,未及辩驳,萧辙便已气势汹汹杀了过来,竟比对着李烬之还要狠上三分。
周齐心念电转,情知此时状况混乱,已是百口莫辩,萧辙与他嫌隙本深,再加上今日之事,回去后定是向裴初百般诬赖;裴初素来重义,最见不得属下对不住自家兄弟,届时自己绝无善果。他如此一番盘算,知今日绝难善了,索性将心一横,大声道:“老子便是反了怎的?!李将军可要记得今日之言!”竟是临阵投敌了。
萧辙军与周齐军间本就气氛火暴,一触即发,此时忽生变故,哪里还控制得住,当下不待主帅招呼便已铿铿锵锵撕杀起来,李烬之等倒被冷落在一旁无人理会。
李烬之掏出一块令牌命传令兵速去腰口将伏在那里的主力部队火速招来,随即便招呼众人与周齐军一前一后夹击萧辙。
萧辙腹背受敌,眼看不支,正好那三万步兵赶到,见主帅被围,不及辨明情况,便也稀里糊涂加入战团,反过来围住周齐与李烬之等人。
李烬之等一时陷入苦战,只能紧守阵脚,苦苦撑持等待援兵。萧辙军也早已杀红了眼,两方不相让,死死咬住,接战线处便似翻搅着一柄锋利无匹的巨刃,人一靠上去便免不了血肉四溅,不片刻便已是尸横遍野。
所幸过不多久,周齐主力与李军援兵便先后赶到,情势登时逆转。萧辙军以寡敌众,陷入重围,被李烬之等内外夹击之下勉强撑了一刻便溃败下去。李烬之命属下打开一个缺口,放萧辙向北面大营逃去,自己率众衔尾而追,趁势大破萧辙营寨;又会合了周齐营中的两万人马,此番便再不客气,穷追猛打,尽歼萧辙残兵,萧辙本人也终被周齐一箭射死。
至此李军大胜,带着周齐的五万人马一道,凯旋而回。
当晚李军营中大宴,犒赏一众将士,前日释卢百姓送来的牛羊美酒皆被抬了出来,堆在练兵场正中任人自取。周齐与一众副将也皆受邀入城赴宴,麾下五万人马驻在城外,自也有人送去肴馔犒劳。
李烬之与王宿虽皆受了些轻伤,所幸并无大碍,也与众人一道围着篝火而坐。李烬之平日虽不苟言笑,此时倒也百无禁忌,任一众将士灌酒刁难,皆是来者不拒,一一接下,场中气氛热络,哄笑嬉闹之声随处不绝。倒是王宿不似平日般活跃,坐在一旁虽也与众人有说有笑,却始终不吃不喝。李烬之见他如此,暗暗好笑,过来圈着他肩膀坐下,递了一大盘炙牛腰到他面前道:“军中规矩,你也非不知,这又闹的什么别扭。”
王宿接过牛肉放到一边,神色惫怠,懒懒道:“往事一个人守着城门,我这做哥哥的不过陪陪她罢了,几曾闹什么别扭了。”
李烬之见他不吃,便端回那盘牛肉自己吃起来,一面道:“临行之前我特意关照过往事退入腰口之前不可伤了敌方主将,结果她还是临阵妄动,犯了军纪,念在结果不坏,这已是轻罚了,我也早遣人送了吃喝过去,你又何必如此。”
王宿终于转过身来,皱眉道:“她这情况特殊,当时混乱之中,她能把握如此良机实属难得,分明便是首功,岂可以临阵妄动论处。”
“若非如此,我又岂止罚她守一夜城门而已。”李烬之倒似兴致颇高,时时遥敬周围军士一杯,“她确是天生的战士,临阵机变,远过常人,但身为军士,岂可罔顾事前安排,如此乱来。当时情况,若各方协调有一处不如意,咱们五百人全军覆没也非怪事。何况此风不可长,届时人人皆自以为是有样学样,乱阵之中只想着寻机立功,却又要我如何带兵?”
“可你如此岂非打压有才之士。”王宿仍是不满,“她如此身手,若非不欲埋没又何必随我们下山,还不若在须弥山上安安稳稳待着呢。”
“阿宿你太感情用事了。”李烬之斟一杯酒,硬塞到王宿手里,“她是可造之才,正因如此才更须磨练。她这恃艺妄动的毛病已是根深蒂固,此前攻当门关时也是如此。此习非改不可,军阵之中终以配合为上,单凭一己之力,不说坏了大局,便是于她自己也是不利。”
王宿知他所言非虚,但终是有所介怀,闷闷地捏着酒杯不肯饮下。李烬之知他非不明白,只是重于情意,见不得自己人受屈,便也不相强,拍拍他背便起身离开。
秋往事悠悠闲闲地坐在城堞之上,两腿垂挂在城墙外,遥遥见着城内城外皆是篝火熊熊,一派热闹,直映得天上明月似也带上了暖意,泛着朦朦胧胧的微黄,殊不似平日的清冷。秋往事吹着城上寒风,自饮自食着军士送来的酒菜,只觉似已许久不曾这般舒泰。李烬之远远走来,便见她高坐城上,一派惬意,不由朗声笑道:“七妹不愧修的是自在法,果有高士之风。”
秋往事闻声回头,见是李烬之,向边上挪了挪腾出位置,晃了晃手中酒杯道:“五哥可也要来喝一杯?”
李烬之走到她身边,一跃也坐上城堞,举起酒壶往口中倒了一口道:“今日你因功领罚,我本还想来安慰几句,如今看来倒是小瞧你了。”
秋往事饮尽杯中酒,将酒杯递到李烬之面前道:“今日本是我错,五哥罚得很轻了。”
李烬之替她斟上酒,看她一眼道:“你不介意,那是最好,但若有何不满,要记得此处不是释奴营,大可直说出来。”
秋往事轻轻一笑,点头道:“五哥放心吧,我修的是自在法,不会委屈自己的。当日释奴营中,拼死打了胜仗,留着半条命回来,看着兴军将士宴饮庆祝,自己在一旁与人抢死尸上的衣服包伤口,那时当真是不知该喜该悲。如今却是不同,就算受些罚,我却也清楚自己是应当高兴的一方。”
李烬之侧头看着她,见她眉目舒展,嘴角轻扬,面上已带了酒意,眼中却是清清透透的欣悦之意,知她是当真没将受罚之事放在心上。又想起当门城破之时,隔着一城缭乱望见城墙上的她,也是这般笑得不含杂质,虽是一身的血污,看起来却偏是不染片尘般的清晰。李烬之心中微叹,暗忖也只有这样的人,方能在释奴营中活下来,而不任自己为仇恨怨憎所吞没。
秋往事见他久久不语,只道又在同情自己,微微一笑,扯开话题道:“六哥呢?”
李烬之又倒一口酒,摇头笑叹道:“他这会儿不肯吃,不肯喝,说是陪你受罚呢。”
秋往事哑然失笑,饮尽杯中剩酒,又接过李烬之手中酒壶斟满,递于他道:“这杯酒你带回去给六哥吧,就说是我敬他的。”
李烬之接过,跃下城堞道:“我不好离开太久,这便回去了。你既已知错,本不必罚,只是不可坏了规矩,今夜便委屈你了,改日我自当备下好酒,与你赔罪。”
秋往事晃晃酒壶,见还剩大半,便也一并递过去道:“这壶你也一并带去吧,我再喝便醉了,届时失了职守,岂非要罚上加罚。”
李烬之见她不过喝了几口已是双颊酡红,知她确是酒量不济,便不推脱,接过酒壶笑道:“那这一壶我便同阿宿替你喝了,改天再好好练练你的酒量。”
秋往事一笑挥手,送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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