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小说]
如沈慎之所说,流言最为难测。刘国丈进了宫中,大大的告了卫淮执一状。即便卫淮执是将军又如何？是大胜凯旋回朝,等着皇帝论功行赏，犒赏三军又如何？他终归不是天子身旁近臣。那些功劳，也抵不过一句句谗言。更何况,皇帝本就不是个靠谱的存在。
很快，宫里传来了消息,说卫淮执肆意妄为,藐视君威，打入监牢不过罪有应得,不仅要撸了他这次的功劳,还让他当着众人的面,向那所谓的“国舅”磕头赔罪,否则这监狱，他乐意待多久，就待多久。
这样的消息甫一流出，就惹起了热议。不过还算好的一点是，流言始终是向着卫淮执的。就算有全然愚忠，认为必定是卫淮执有问题的人，那也只是少数。
流言是把双刃剑。流传着,流传着，就慢慢变了味道。从为卫淮执打抱不平,咒骂刘国丈等一行人,到皇帝听信谗言,残害忠臣，奸佞当道，国已不国，再到卫将军若死，大靖必亡……这样的话，虽然有些夸大，然而却也未必没有几分道理，因而也有许多人赞同这话。然而这并不是最要紧的。流言传得太快，传到皇帝耳边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就变成了，卫淮执有反心，百姓之中流出“无卫必亡国”之言。
倒也不是无中生有，半真半假的事情，才更让人信服。流言加上构陷，足够让这三成的真实性在皇帝那里变成九成。再是荒唐，再行事无所顾忌的皇帝，都绝对不能容忍任何一个人，真正觊觎他的位置的。
任何一个臣子，只要在皇帝眼前，同“谋反”二字挂了钩，那么什么样的功劳过往，都不会被皇帝记得。至于他的下场，也可以料到。卫淮执并不会成为这个例外。
而在这个时候，那位刘国舅却又出了问题，据说刘家派了一大群人去找“药王弟子”，然而对方却学了他师父，一去没了踪影，那么多人，连他的影子都没有找到个。
最后迫于无奈。刘国丈又入了宫去求了皇帝，派了半个太医院去治那刘国舅。只是最终结果，似乎并不如人意。
传说，那恶棍大约是坏事做多了，又摄于将军战场厮杀之下的血腥之气，那些被他害死的人，全部循路找上了门来。被打断的腿，本来得了神医妙手的诊治，已经好了许多，现下又重新断了，新鲜得就跟刚折断的一样，还冒着血沫子跟骨头渣子。而他整日的在床上哀嚎翻滚，说是内脏如火焚烧，又像是丢入冰天雪地里，更有万针穿心之痛，全身似遭斧砍刀劈的痛......消息流传出来，众人皆拍手称快，都说他是被那些冤魂拉入了十八层地狱，遭了阎王爷审判，灵魂在地狱下油锅，走刀山火海......
刘国丈根本就不信那一套阎王爷的说辞，然而坊间传言越发活灵活现，他耐不住到底是找了道士和尚给他爱子驱邪，然而结果并不如人意，甚至惊吓到了刘国舅，他痛苦哀嚎之下，理智全无，在众人猝不及防之下，一头撞在了墙上，红的白的，当场溅了刘国丈一脸。
惊醒之后，刘国丈几乎就“疯”了。并非他的神智失常，而是他的言行举止，跟疯子无异。他原本已经非常肆意嚣张，如今更是无所顾忌，全凭了自己喜乐做事。他越是悲痛，就越是毫无理由的迁怒。毁佛灭道，连夜毁了数十间寺庙道观，坑杀人百数以上，血染了山林，无数和尚道士奔走逃命......
皇帝悲悯刘国丈丧子之痛，还赏赐慰问，对于他残害佛道两门之事，概不提起。而刘国丈痛极之下，要求最开始伤了他儿的始作俑者卫淮执，被千刀万剐，以慰他儿子的在天之灵。皇帝虽然荒唐，也忌惮厌憎卫淮执，到底还有一丝理智，并没有同意这个要求。刘国丈就又趁机提了要求，皇帝便强制按了卫淮执的头，让他赔礼道歉，亲自去替刘国舅披麻戴孝。否则这回就不单单是撸了卫淮执一个人的功劳了。京城更显乱象。
再后就听说，卫淮执打了狱卒，在听到圣旨宣下的时候，直接撕了圣旨，一路打出了监狱，其姿态之嚣张，古今未有。
皇帝连下三道圣旨，质问卫淮执所作所为，斥责他有乱臣贼子之心。卫淮执拒不承认，公然同皇帝叫板，据理力争函河关众将功劳，皇帝不听。派了大军围了将军府，又要将逃犯卫淮执捉拿归案，发言如果反抗，就地格杀。
而与此同时，京城再起波澜，据说突然天上落下许多纸张，上书皇帝二十三罪，并无落款。看完之后，纸张自燃，神异之处，乃是天意所向。有明察秋毫者，察觉是有极小的鸟类所为，却也不足为外人道也。
又有人传出，此次大捷之前，函河关曾历生死关头，那一行精兵三百，死伤无数，只众将士以命掩护，方才有将军逃脱性命。而此中如此惊险，原因是叛徒背叛，泄漏消息。而叛徒被抓之后，他的房间有一卷空白圣旨。其意自明。
如此种种事情，全然叠加一处，京城更乱，有些天将变的风雨欲来之感。无论如何，这些事情皇帝他并不占理，百姓亦心生怨怼。
卫淮执看着眼前跪倒的一大片人，神情复杂，没有说一句话。
“将军，反抗啊！你难道当真要去给那刘智披麻戴孝？皇帝都已经把我们逼到这种地步了，你还在想什么？”
“将军你在犹豫什么？”
“......”
看着众副将殷切期盼的眼神，卫淮执仍旧紧咬了底线没有退后：“此事容后再议......大家最近提高警惕。”他只能这样说，并无任何说服力：“我会考虑的，到时候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大家先回吧。”
卫淮执已经说到如此地步，副将们眼神俱是无比失望。然而到底没有强逼了他，一个个接连离开了，给了卫淮执思考的空间。
“你是怎么想的？”沈非衣率先问道。
“我......”卫淮执顿了顿，有些挫败的道：“我并不想反......”
“那你就不反。”沈非衣并没有提出什么反对意见。
“可是现在这个情况......”卫淮执格外纠结。他当时对着沈慎之说皇帝是谁无所谓，然而若要他亲自动手推翻了皇帝，这却有些超出了他的想象的。
“你大可就此离去，远离了这京城，独自守了函河关，谁也奈何不得你。”沈慎之回答道：“只不过本质上，跟占地为王，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莫非此去之后，还能再听皇帝的命令？”
卫淮执仍是摇头，他看起来颇有些心事重重。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了，皇帝的所作所为，无一不在逼迫他。他承受着这种逼迫，也为此愤怒，然而却还是没有反心。
“我不知道我怎么做比较好，我并没有想过这种事情，也没有想过我会面临这一天......我知道我的决定很重要，但是我......”
“卫淮执，我不曾想，你竟是如此婆妈的一个人。”沈非衣道：“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总得拿出一个决定来。如此犹豫不决，不像我认识的你了。”
“非衣你的想法是什么？”卫淮执突然问道。
“我......？”沈非衣思索了一瞬：“京城短短日子，就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你觉得我会是什么样的想法？将军无需被我影响，只要是你的决定，我们都会拥护。”
“给我一些时间。”卫淮执回答道，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让人觉得十分郑重。说罢，他转身出了房间。
“舅舅猜将军现在去了哪里？”沈非衣道。
“不是去找个安静的地方思考这个问题吗？”沈慎之回答道。
沈非衣摇了摇头：“他去找杨叔了。”
“嗯？”沈慎之愣了一下。
沈非衣笑了一声：“我太了解他了……只是他今日这样犹豫不决，倒让我觉得有些奇怪了。”
两人闲聊了两句，沈慎之突然问道：“如果先前并没有发生这桩意外，非衣你的原计划是什么？”
“原计划......？”沈非衣语气平静道：“没有什么原计划了。”
沈慎之侧过头去看他，久久的看着。沈非衣有些不自然的移过了头，叹了口气：“舅舅还是不要问的好，这些事情知道了，你怕是要恼了我的。......如今我才知道我当初想岔了。”他这话题，转得有些生硬。
“你这样我倒更想知道了。”
“舅舅，嘘，莫问。”沈非衣手指竖了起来，嘘声道。
沈慎之有些无奈，到底没有再问什么。
事实上，果真如沈非衣所料，卫淮执见过老军医之后，就已经做出了决定。皇帝逼得太过分，而他们就算是不谋反，回了函河关，也未必能落得了什么好。这件事不过是众望所归。
大军在郊外，卫淮执又有民心，皇帝偏还自寻死路，如此天时地利人和，若是不反，岂非太没天理？
久经浮华奢靡的京城守卫，如何比得上久经厮杀的军队。单看卫淮执一个人自己就从天牢里逃出来了，就知道如今大靖各方面松垮到何等地步。其过程简单到不可思议。
一栋本就腐朽了的大厦，栋梁已折，其余的梁木皆被虫蛀，只余虫粉，实在是很难再支撑起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的，于是它轰然倒塌。
铺垫得足够多，结局便是顺理成章。攻入宫里的时候，皇帝尤且有脸质问卫淮执，对不对得起卫家的列祖列宗。
“我问心无愧。”卫淮执只说了这样几个字。说到底，如果没有被逼迫到那种地步，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一点的。说到底，都只是皇帝自己作的。
无论是怀疑，还是试探，无论是强迫，还是硬扣罪名......更或者是要把所有人的功劳，全部的视而不见，不予赏赐......这些不是卫淮执强迫皇帝这么做的，而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他逼着人反了，自己却根本没有任何应付的能力，实在是可悲可笑。
说到底，其实百姓并不关心，皇位上坐的是什么人，这一场改天换日，来得十分轻松。没有谋略计谋，多疑多思，志大才疏，贪于享乐之人......本就不是不应该成为这天下之主。
卫淮执手下的人才并不少，既然已经改天换日，原本的大臣当然不能继续用。沈非衣推荐了一些人，而沈慎之也推荐了一些，成功弥补了新朝建立所产生的问题。而沈慎之所推荐的，其中就有那对兄妹。
莫桑榆精于机关之术，一心钻研，而莫非晚才智超群，往些日子所卖的那些字画，实则全是出于她手的。这两兄妹正所谓各有所长。
登基之时，卫淮执又别扭了一回，他自己觉得自己并不适合当一个皇帝，所以拼了命想要把这皇位推给沈非衣。理由就是他并不会治国，而沈非衣出自裴家，一定能当一个很好的皇帝的。然而被沈非衣严词拒绝了。
这种地步了，赶鸭子上架也得上。在众人建议之下，卫淮执仿佛才认清了现状，接受了现实。
而他上位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恢复沈非衣的身份，替裴家平反。第二件，便是自己亲自论功行赏，犒赏三军......这些原先皇帝不愿意做的，他可以做。
沈非衣的愿望，到底是以一种他之前或许不曾想过的方法达成了。
裴家所拿捏得最好的，就是分寸。原先一朝覆灭，被夷三族，纯粹是着了算计，皇帝也不靠谱，荒淫无度。因而卫淮执登基之后，沈非衣便有意无意的疏远了距离。“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句话到底是有它的道理的。然而并没有作用。卫淮执根本不愿意用脑子，很多事情还是得依靠着沈非衣来做......他甚至经常十分直白大方的表现出了一种，“来当皇帝吗我给你做忠心耿耿的大将军”的恳切感来......沈非衣深感无力。
而在了解到两人相处之后，确认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沈慎之便迈上了自己的征程，迟早有一日，他会写出一本可同他师父媲美的医书来的。
而其间捡了优秀的人物，有意的，沈慎之都把他们打包送到了京城，为新朝添砖加瓦。
其中最为杰出的两个人，还是那两兄妹。莫桑榆研制出许多农田水利用具，各方各面均有涉及，极大的方便了大家。而莫非晚成了鼎鼎有名的女学士，据说还跟了几位大儒，一同编制了什么书籍。
而在某一日，迟到的剧情才突然到来，剧情中，沈非衣一如既往的死得早，而卫淮执也没有成为皇帝。沈非衣死在了那次的意外之中，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炮灰，只是凭借遗计嘱托履行了些微“反派”的义务，活在了卫淮执的记忆里。真正的反派，应该是卫淮执才是。他挡了男主称霸天下的路，给他制造了许多麻烦。而这一世，沈非衣侥幸存活，男主更是直接炮灰了。原来，并不是每个男主，都会有不死的特权的。沈慎之似乎恍然所悟。
沈非衣成亲的那一天，沈慎之回去了一趟，新娘身材纤细高挑，容颜娟秀，隐约有一点熟悉感。他逗留的时间并不长，就又踏上了路途。
再后来听说，卫淮执和沈非衣接连当了爹。再后来，就是很多年之后了。
那个时候，太子可以独当一面了，卫淮执强制退了位，跟着已经改回本名裴舒然的沈非衣跑去了边关，说要再守一回函河关，可以说是分外任性了，然而沈慎之却知道，那是他很多年一直没有变过的愿望。
他们走后过了一点时间，沈慎之就收到了来自函河关的加急特信。他展开来看时，发现那是沈非衣的笔迹，那是一副栩栩如生的画，画上雾凇沆砀，冰晶雪华，霞光漫天，天下一绝。
恍恍惚让人依稀忆起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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