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擅自推开,一个中年人走了进来,不算高大,但是眉眼之间却透着一股子凌厉之气。人到中年,棱角大多被磨平了去,还留着这种压制人的不善眼神的人,要么是有权有势有能力者,要么是个不愿浮萍随意,向人低头的人。
虽然后者有时也称作二字开头的某类人。
苏渐离透着孩子的眼睛看清楚了来人,不由得在心里格格笑了两声:“徐大夫这张臭脸果然数十年如一日的从未改变啊哈哈哈!”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对徐大夫有着特别的情感。可能是因为徐大夫刀子嘴豆腐心外加侧漏的傲娇分分钟糊你一脸,也可能是因为刚醒过来,身边空落落的没个依靠的一片黑暗中,是徐大夫的那双粗糙的大手一直沉默却有力地抓着自己,不让自己堕入深渊。
“臭小子就知道有事没有烦我徐某!”徐大夫直着腰板儿把药箱子在桌子上重重地一放,咣当一声,把苏默怀里的小孩吓了一跳。苏默一边拍拍小孩的后背,给他顺顺气,一边赔笑着听着徐大夫在那边发牢骚,“这什么地方你也敢来?你来就来了,还敢把我徐某人喊来?倘若叫人看去我徐某人出入这乌烟瘴气的地方,这一身的骚我可就洗不清了!你小子也是无所畏,改日叫你哥你爹捉了去,有你好果子吃哼!”
苏渐离在小孩的身体里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听见了!绝对听见了!徐大夫最后绝对发了一个“哼”的上扬尾音!怎么?!从十几年前就有这臭毛病了吗!?
苏默咧嘴笑了笑,心里想“爹爹还有可能,兄长就另当别论了。”这话压在了心底里没说出口,只是把孩子从怀中放到了床上,顺毛一般地摸了摸孩子的脑袋,说道,“这是哪儿的话,怎么叫乌烟瘴气之地呢?徐大夫。这间屋子的主人,据我所知,是一个善良正直,温柔又坚强,绝不是你所想的污秽之道。”
徐大夫背对着苏渐离给了对面空气一个白眼,黑色的山羊胡子颤了颤,伸手打开了药箱,把工具摆在了桌子上,随后又开始着手配药。
苏默接着说,“再者说了,医者仁心,您当真还能放着这孩子不管吗?而且这孩子伤得这么重,我想来想去也只有这您这京城第一妙手回春了。”苏默说着又呼啦了一下孩子乱蓬蓬的头发,小孩悄悄抬眼看了看苏默,却和苏默一□□扬的丹凤眼正对了上,苏默本正眯着眼睛笑,看见孩子的眼睛,便朝他俏皮地挤了挤右眼,大有一种里外勾结一起串通好去给徐大夫拍手称赞捧场上天的气势。
苏渐离感到孩子身体僵了一下,便快速地低下了头。脸上一片火烧,心里有些痒痒的。头上的那只手又拍了两下便离开了。孩子心里一片空落落,有些想把那只白皙的手捉回来,再摁在头上,不要离开。
床上的小人儿还在走神,-忽然整个人就被搂进了温暖的怀里。小人儿吓了一跳,差点儿就要逃跑。
“来,小弟弟,把这碗药喝了好不好?”苏默左手把孩子揽在怀里,右手端着一个药碗凑到了孩子的嘴边。附在孩子耳边悄悄说,“我刚尝了尝,的确有些苦,哥哥答应你喝完给你糖吃好不好?就是甜甜的那个,别告诉徐大夫哈……”
没等苏默说完,小孩就用两只缠满绷带的手捧住了药碗,也不管疼不顾痛就开始喝,苏渐离再一次叫苦连连。好在苏默吓一跳之后又扶住了碗,轻声说,“慢点,慢点儿,不急不急……”
药喝完,徐大夫脸上这才浮了一丝满意的笑容,然而这抹笑容在拿着伤药过来,掀开小孩身上衣服的时候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苏默看着孩子身上被重新扯开的伤口,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孩子安静地躺在床上,撑着手肘,朝上抬着缠着绷带纱布的两只手。破旧的衣服被撩起,露出肚腹、胸膛上缠的两道绷带下渗出了殷虹的血。皮肤上的块块淤青此刻也异常扎眼。小孩儿一双小鹿般湿润的眼睛时不时地抬起来,偷偷看看床边的两个人。
“他本来就不应该醒得这么快的……”看着乖乖躺在床上的小人儿,徐大夫两道浓眉皱了起来,“大概是以前受了太多伤,越来越能忍了。”
“……”苏默站在徐大夫旁边,看着浑身青紫的孩子,心中不忍,张了张嘴,好多话一起挤到了嘴边,反而堵塞了声带。
苏渐离此时却在孩子的体内感受着孩子深深不安。孩子对于床边这两个人还是很害怕的,尤其是那个看起来脾气很不好的中年男人,总是让孩子想起把自己手指夹断的大老爷。逃又逃不掉,跑也跑不走,只能乖乖地在这里听他们指挥。好在他们看起来不是坏人。看起来是真心为自己好。
徐大夫俯下身子,把绷带剪开,重新上药缠绷带。苏默在他剪开那殷虹的绷带前一秒扭过了头,他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勇气去看纱布下面的情景。
“好在性命无忧。”徐大夫一边处理伤口,一边沉沉地说道,“这些日子多注意,好好调理就好了。这小孩儿身子骨也还不错。”
苏默在徐大夫后面走来走去的,心里为孩子揪得慌,却又没勇气去看。溜达了好一会儿,只能听见徐大夫手上动作的声音,却听不见孩子的声音,忽然心下一惊,怕孩子是疼得晕了过去——急转身,快走了两步,探身去看。只见孩子紧闭双眼,额头满是冷汗,牙紧紧地咬在一起,拼命忍着不发出一丝声音。满是绷带的手却依旧乖乖地抬着没有落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