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祁羽生着一双桃花眼，却因为高挺又笔直的眉骨和宽高的颧弓，使得那双桃花眼清秀和善之气弱了□□分，因为脸上没有笑，于是把一股子凌厉之殇荡得底气十足。
苏渐离探出身去对着他笑了笑，两个人目光相接，一双本应纯良的桃花眼翻飞着戾气，一双本应骄傲绝顶泰山之上的丹凤眼却弯弯笑着，一股子正气好儒雅。
苏祁羽见苏渐离探出了小半边身子，以为他是想要自己下来，皱起眉头犹豫了片刻，才迈腿往前走了两步，想要去扶一下他。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苏子澄的小脑袋顶着车帘儿探了出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看向苏祁羽，甜甜地叫了声，“哥~！”
苏祁羽身子僵了一下，站在了原地，再也没有往前走半步。
苏子澄没注意到大哥的尴尬，他正小心翼翼地琢磨着要不要撩开自己这边的帘子放出身子后面的阿乾来。转了转眼珠子，到底还是撩开了车帘子，不然的话，大哥肯定又骂自己探头探脑，没个正形儿。
苏祁羽一见到马车内的辰乾，一股无名火顿时窜到了心头，毫不留面子地使劲儿瞪了辰乾一眼。
苏子澄见状，下意识地挡在了辰乾身前，开始跟大哥打哈哈。可是已经晚了，辰乾挨了那眼刀之后，虽然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却默默地垂下了眼帘，被掩盖住的墨色眼珠子微微侧向了苏渐离，一片雾朦胧。
“大哥，今晚上阿爹在不在呀？今天家宴，阿爹可不能不在呀！你呢你呢？你今晚可有应酬吗？啊对了，我今天想跟父亲说件事儿，就是那个……”
苏祁羽冷着一张俊脸，也不知道苏子澄一通废话到底有没有进到他耳朵里面去。那边苏子澄还在废着话，这边的苏祁羽却眼睛一尖，瞳孔微缩，大步上前——
从马车上拔下来了一支箭。
苏子澄倒吸了口冷气，手背上的皮肤稍稍麻了一下，脱口而出，“这是什么？怎么回事儿？这是有人想要行——”
后面一个“刺”字儿还没说出来，苏子澄就强制着自己闭了那张嘴。
他看见金色箭矢上刻着一个清冽瘦金体的“柳”字。
是柳姑娘的箭。
苏子澄瘪了嘴，他可不敢再往下说了，省得大哥心里记仇在父亲面前给自己小鞋穿，这次除去阿乾暗卫的工作虽然想也没想要大哥帮衬帮衬，可也绝对没把大哥暗地里使绊儿算进去啊！
苏二也愣了一下，脸色不太好看。他看着苏祁羽把箭小心地从车上拔了下来，宝贝一样收在了手里。苏祁羽眼里带刺地看了苏渐离一眼，转身朝苏府里走去。
苏渐离心里微微吃了一惊，按理说刚刚苏祁羽瞪自己的时候，他应该对两个兄弟之间破碎的情谊带些伤感地惆怅一番，可是……好奇怪，他刚刚看着苏祁羽那双纤长白皙的手时，满脑子都是小妖精那双宽大苍白骨节分明的手，满脑子都是小妖精的手是自己见过的最好看的手没有之一……
当苏渐离突然意识到自己脑海里的想法时，突然轻咳了两声，把自己从有些羞的想法里拽了出来，顺便掩饰一下并没有人注意的尴尬。
一旁的苏子澄正在安慰着突然失落起来的辰乾：“诶呀阿乾啊，不是你的错啦！柳姑娘很厉害很厉害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柳姑娘那箭术，啧啧啧，你见过几个比她好的？哦，不对，我是说，你见过嘛？”苏子澄伸手拍了拍辰乾的脑袋，苏渐离挑了挑眉尖儿，没来由地又想到了以前养的那条小狼狗，就喜欢自己拍拍它的脑袋，给他顺顺毛……
“所以阿乾你不要自责了啊，没注意到不是你的错啦……这不是柳姑娘嘛，你看，也没人受伤啊根本没事儿啊，不要难过了，乖~嗯~？……呃不是啊不是啊！我不是在说你不够强大！没有！不是！我没说！你哪个耳朵听见的？！”
苏渐离看着一旁低头耷拉脑袋的辰乾，笑了笑，总觉得这个阿乾是在扮猪吃老虎……
好言好语安慰了好一会儿的苏子澄也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是上了贼人的当了，顿时炸了毛，一巴掌扇在辰乾的背上，催着他赶紧把二哥哥扶下车。
苏子澄打人手上没个轻重，那一巴掌清脆无比，好在小阿彦不在现场，不然他肯定翻着白眼边哭边骂苏子澄。
一想到阿彦，苏渐离心里沉了一下，朝着苏府里面看去，刚刚那个高大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不知道是拐进了哪个房间，也不知道在房间里对着那只金色的小箭是在哭还是在笑。
苏渐离眼前模糊了一下，思绪飘回了十年前……
寒冬腊月的一天，鹅毛大雪覆盖了京城。
京城里有一条特殊的小巷，白日里，清清冷冷，巷中家户，门窗紧闭。不知道的，以为胡虏闯进了京城，人于白日不敢言；知道的，不过是会心一笑，盘算着时间，准备傍晚，华灯初上之时，带着兴致来这里好好爽一番。
今日大雪，没有太阳的日子里，天色过早开始朝着喑暗滑去，这条此时还散发着惫懒的小巷即将迎来今日的蓬勃。
巷口，一片皑皑白雪里，站着一个还算得上高挑的少年身影，那人笼着一件白色鹅绒大氅，白色的绒毛尾端染了点点墨色，配着那高挑身形，还真像是在这安静的巷口遗落的一只九天神鹤。
一双神采飞扬，顾盼流转的丹凤眼，对着小巷生着极大的兴趣。
是苏默。
十几岁的半大少年，正是对这朦胧声色之事一无所知却又神心向往的时候。
本来是和四皇子约好了今晚一起来探个究竟的，哪知文清这人又迟到了，实在没意思。苏默在巷口站了好一会儿，手脚都给冻得开始发麻发疼。
恰巧此时一群血色的鸟雀从苏默头顶飞过，顿时吸引了苏默的目光——茫茫雪白之中点点血红，好生难得的风景，苏默是最喜欢这些文文雅雅勾人心神的东西的了，于是他拍了拍肩上的雪，瞬间把迟到的文清扔在了脑后，迈开两条纤长匀称的腿追鸟而去。
没想到竟然看到了大哥的身影。
深深的眼窝里一双清冷的桃花眼，深深的孤独里按捺不住的激动与开心。苏默愣住了，他好久没有见到这个样子的大哥了，自从大哥进了朝堂，一日比一日的不开心。
“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事物让大哥如此兴起？我倒要去一探究竟！”
这么想着，便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
这一跟，便跟到了柳姑娘的房前。
苏默看到屋子里面有一个高高大大的黑衣身影，那是兄长。还有一个穿着朱衣的娇小身影。
苏祁羽一边唤着“阿柳，阿柳”一边走上前去想要抱住那抹朱红。那个女人却不肯不依，偏要挣脱开来，口里说着什么“配不上，不敢当。”
苏祁羽僵硬了一下，沉声说道，“阿柳，你不要这样……我也是不得已……”
“不得已？你不得已所以不顾民生贪得无厌？你不得已所以——”
“阿柳！不要说了！”苏祁羽伸手捏住那女人娇嫩的双颊，“你——知道什么？！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我问你！如今端端站在朝堂上的，哪个是清正？！哪个！？你根本就、根本就不明白我……”
躲在门口的苏默突然看见自己那个孤傲的哥哥眼里红了起来，头皮一阵发麻，也没多注意两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就赶紧蹑手蹑脚地逃了出来。
巷子里虽窄，却也好大风雪，简直天寒地冻。
“实在没想到今日竟然会如此之冷，早知道就不和文清约在今日了……”苏默一边想着，一边借着冷风使劲儿拍了拍脸，想要忘记苏祁羽发红的双眼。
一抬眼，却看到了一双冻红了的小脚丫。
苏默心里一颤，快步走到了巷中墙角。
那是一个缩在墙角，昏死过去的孩子。身上只有一床破旧的棉被，孩子努力把自己缩成了一小团，破旧被子却依然不能把孩子全部保护在自己身下。一双小脚丫被冻得一片青白一片通红地暴露在雪地里。被子上有着很多补丁，有的补丁也破了，里面薄薄的棉絮正努力地探头想要出来看看这个冰雪世界。那个孩子在失去意识之前，一定很冷，因为此刻冻得昏死过去的他，失了血色的僵硬小手依旧在紧紧地拉着破被子的一角，像是试图从破棉絮里再寻得半丝温暖似的。
苏默心头大震，顿生怜惜与苦闷。他快步走了过去，也不管孩子是不是已经死掉了，只是很快地脱下了大氅，把孩子搂进自己怀里，拿大氅死死地裹住他，抱起来，伸手拂去了孩子脸上积起来的一层薄薄白雪，那是个清秀无比的孩子，又黑又浓密的睫毛上挂着点点白雪，安静的没有一丝波澜。钻心的疼痛让苏默的手在孩子苍白无血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苏默咬了咬牙，拔腿就要往家走。
却被身后一个空灵的声叫住了，那动听的声音，简直就像雪地里的百灵一样。
“这么冷的天，等你走到家不得要冻死了啦？还是先来我房里吧。快点儿。”
苏默一回首，在雪地之中看到了一抹朱红。
是柳衣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