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些京城宗室被催促着离开京城的时候,朱由检也终于答应了钱谦益的请求,下令使倪元璐出任琉球巡抚兼琉球王太傅,使黄道周填四川巡抚的缺。
看着钱谦益颇为兴奋的同温体仁离开自己的房间,朱由检也不由摇着头自言自语的说道:“这个钱牧斋,朕让他办点事,他是瞻前顾后,对自己爱惜的很。可为了争权夺利,消除几个潜在的对手,他倒是奋不顾身,很是决断啊…”
站在房间角落中的吕琦虽然听到了皇帝颇有不满的言语,但却依旧悄无声息的站在那里,似乎刚刚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朱由检此时回头看了他一眼,方才满意的吩咐道:“钱首辅既然已经有所动作,那你替我通知孙之獬一声,可以陆续把那些赈灾过程中的贪腐之举慢慢宣扬出去了,现在也该轮到我们出声了…”
对于京中许多新东林党成员和那些亲近倪元璐、黄道周的官员士人们来说,朝廷在崇祯十四年开年突然颁发的对于倪元璐、黄道周的新任命,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这无疑一下折断了他们这个渐渐形成的小团体的脊梁,毕竟这个团体中没有人能够比倪元璐更具有亲和力,也没有人能像黄道周那样敢于坚持原则,没有了这两人居中主持,这个小团体无疑就失去了近半的凝聚力。
而此时也正是京中局势最为复杂的时候,这两人的离京对团体来说无疑更是一个重大的打击,让团体中的许多人有些茫然而不知所措了起来。
因此在倪元璐、黄道周的新任命下来不久,大家就相约找个地方聚一聚,名义上是为两人出京履任送行,实质上却是想要商讨一下应对之策。虽然没有人提出建议,但是负责找地方聚会的人员依然避开了新东林党日常聚会的场所,而是向一名在京的富商借用了位于外金水河附近的私宅,以招待众人。
这处临河的私宅约有四、五亩大小,虽然不及京城的几处名园这么出色,但是仿照苏式园林修建起来的后园倒也颇有可观之处。只不过此时的季节不大对头,虽然严寒的冬季已经过去,但是春天却还没有到来,因此园中除了孤山剩水之外,树木大多还未焕发生机,看上去倒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当然,今日众人并不是前来赏景作文的,因此倒也没人把心思放在园内的景致上,只不过在这样的环境中,大家都不免有些感怀团体的处境罢了。
这次能够被邀请与会的,自然都是团体中的骨干,至于那些平日里为团体摇旗呐喊的边缘人士,今日里一个也没出现在这里。
不过仅仅是如此,今日里也到了2、30人,几乎把后园内用来待客的一座小楼挤的满满当当的了。倪元璐、黄道周固然是今日的主角,但是蒋德璟、陈子壮、黄景昉、文安之等人到来后,也是人人起身行礼问候。
到了这个时候,这个依托新东林党成员构成的小团体,已经隐隐有脱离新东林党而独立的味道了。当然会造成这种现象的出现,并不是新东林党缺乏对于党员的限制,实在是新东林党成立时的先天不足。
作为一个以大官僚、大地主为基础建立的党派,因为一部分党派领袖的软弱,使得新东林党不仅不能维护他们所代表的利益阶层的利益,反而要服从于朝廷的意志,主动去损害自身的利益,这自然引起了许多新东林党成员的不满。
于是在这种不满的情绪之上,一部分新东林党成员选择在党内再组建一个小团体,试图纠正整个党派的政治倾向,也就成为了顺理成章之事。只不过做出了这种选择的新东林党成员,基本上都是党内的边缘人,是被排斥出新东林党决策层的人员。
即便是蒋德璟、黄道周这等看似受到皇帝重用的人物,他们也一样是被隔离在朝廷的决策圈子之外,只能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罢了。
所以这些被朝廷和党内边缘化的人物,才会聚集在一起抱团取暖,试图为自己找一条出路。原本眼下就有这么一个好机会,趁着朝野上下因为王韩如一案对于首辅钱谦益的不满,他们试图在钱谦益被强行辞去首辅职位的同时,也顺便把新东林党党魁的位子让出来,从而使他们能把维护自己利益的同伴推上去。
但是这场战争还没有开始,自己这方就先折了两员大将,这叫他们如何能够甘心呢?于是当人到齐了之后,会议刚一开始,便有人冒冒失失的提出来,干脆让倪元璐、黄道周马上上书推辞这两份任命。
不过很快就有人反对,认为这不是什么好办法。在没有正当理由下拒绝手续合法的朝廷任命,倪元璐、黄道周也就失去了留在京城的正当理由。接下来朝廷也就可以下令,责令两人在规定时间内离开京城返回家乡。
虽然今日能够参加会议的君子们不乏有品德高尚之辈,但是从天启朝到崇祯朝,在经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朝堂斗争而还能不被淘汰下去的,自然也不是什么不通世情的迂腐之辈了。
只不过这些人哪怕在目前这个团体内都算是上上之选,面对这样一个大局已定的场面,他们也终究无法在短时间内想出破局的计策来。说到底还是,他们收到消息时实在是太迟了些,别人都已经把程序都走完了,留给他们的选择只有接受和不接受这两条路了。
因此哪怕他们表现的再怎么气恼,此时也已经无关大局,只不过能够说一些宽慰倪元璐、黄道周两人的话语罢了。
也因为事情如此不顺利,当大家发觉都无能为力将倪元璐、黄道周两人留在京城后,便不由有些垂头丧气,于是当会议讨论陷入僵局之后,便有人陆续告辞离去了。当小楼内只剩下蒋德璟、倪元璐、黄道周等七八名团体中的核心时,黄景昉终于忍不住大声抱怨道:“钱牧斋身为内阁首辅,温体仁和陛下想要外放两个巡抚,焉能不事先同他通气。
他身为本党魁首,知道这样的消息都不通知一声,这也太混蛋了些。他是不是吃错药了,连自己究竟是哪一边的都忘记了?”
蒋德璟狠狠的盯了这位好友一眼,方才对着众人说道:“人事问题一向都是陛下最为关心的,我想钱阁老不同我们通气,也是由他自己的考量的。在背后议论首辅和党魁,可不是什么好事,大家还是谨慎一些吧。”
有了蒋德璟的提醒,众人再次沉默了下去,不由再次喝起了闷酒,心情不好的倪元璐喝得有些多,一下子就变得醉意熏熏了起来,众人不得不安排人员将其送回家去。倪元璐一走,剩下的几人也觉得无趣,于是干脆散了宴席,各自分头回家去了。
不过走出了园子的蒋德璟并没有立刻坐上自家的马车走人,而是在路口等了等,看到黄道周出来之后,便派人前去邀请对方坐自己的马车离去。
黄道周对等待在门口的自家马车吩咐了几句,便接受了蒋德璟的邀请,施施然的走向了等候在一旁的马车。两人坐在车厢内闲聊了几句,等到马车开始晃悠悠的启动了之后,蒋德璟方才切入了正题说道:“你们两人的任命,我看着甚为诡异,也许未必全然是陛下的意思。”
黄道周看了对方一眼,脸上神情不变的说道:“看起来钱首辅已经下了决定,这是打算要死保王韩如了,接下来京城的动静是小不了了。”
蒋德璟扭头向车窗外的景致看去,口中悠悠说道:“其实我倒是无意同钱牧斋争什么,如果他能够稍稍顾及一下地方士绅大户的利益,不要这么跟着陛下胡闹,我倒是愿意支持他继续掌控本党的。”
黄道周微微一笑的说道:“钱首辅既然已经对我们两人出手,我看他是难以再和我们妥协了。说到底,终究是我们距离中枢太远,难以获得陛下的支持,所以钱首辅才会对我们这么强硬啊。”
蒋德璟叹息了一声后说道:“你说的也正是我想的,不去获得执政的权力,我们就无法把自己的想法传递给陛下。
现在地方上的士绅大户,上有朝廷的打压,下有自然灾害带来的冲击,这让他们的力量已经大为萎缩。如今再加上舆论上的宣传,把他们从安定地方秩序的基石,变成了君王和百姓眼中一切祸害来源的源头,更是让他们失去了地方上对他们的敬畏。
这样的状况再持续下去,各地的社会秩序就会分崩离析,我大明也将重现夫子所言的礼崩乐坏的末世了。陛下也许以为,对于士绅大户强烈打压,就能让他们吐出一些利益,从而让百姓的日子好过一些。
但事情那可能如此简单,一旦百姓对士绅们失去敬畏,他们难道还会畏惧朝廷的权威吗?伦理纲常一旦倒下,君王也就失去了威严。而天下百姓一旦失去了约束,乱世也就随之而来了啊。到时候,公卿也好,君王也罢,都会变成路旁的一堆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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