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朝会改为国务会议之后,能否参加国务会议就成为了大明官员能否进入决策层的一个标志。原本那些品级较低的清流言官,现在大多已经被排除在了决策层之外,只能从会议文件中了解朝堂的决策,而无法再左右朝堂的决策。
这种新的国政决策方式,一开始并不为大多数官员所接受,但是随着列名会议的官员们发觉自己的地位无形中获得了提升之后,他们反而开始维护起新兴的国务会议起来了。虽然在这样的会议上很难在找小人物出来投石问路,但是对于他们想要通过会议把自己的主张变为国家政策来说,同样也少了许多阻碍。
国务委员的数量到现在为止也没有超过100人,其中有半数委员还在地方上主政一方,因此每次参与会议的,大约也就在40-60人之间。和过往朝会动不动数百人相比,统一这几十人的意见显然要简洁有效率的多。
因此,在国务会议召开以来,还从来没有一次会议的时长超过半日时间的。但是今日的会议显然就有些反常了,本是讨论一个专题内容的会议,居然超过了半日时间还没有结束,而皇帝此刻又预先发出了这样的言论,这使得不少官员心里暗叫不好,显然接下去皇帝提出的主张,必然是极有争议的,所以现在先给他们来了一个小小的警告。
正在这些官员心中寻思着的时候,朱由检终于把话题引入了正题,“…朕以为,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现在各地气象台已经把接下来几月内的预测结果呈报了上来,那么接下来就该是我们进行决策的时候。
根据这些预测,结果无非就是两个,准与不准而已。诸位臣僚刚刚对此也发表过意见了,相信这份预测去做准备,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引起地方百姓抢购粮食的风潮,或是引起奸商囤积居奇的打算罢了。
这样的结果能够克服吗?朕以为只要加强舆论宣传和采用司法手段强力打击,我们还是能够克服这些麻烦的。
但是如果我们认为这份预测不准,什么都不去做,只是袖手等待上天给予奇迹的话。那么一旦预测成真,河南、山东、山西、陕西、河北数千万百姓将会面临严重缺粮的境地,若是其中有数百万饥民铤而走险,则长江以北的地区就是处处烽火,这个时候再谈什么赈灾措施,都是来不及的。
所以,朕以为预先作出抗旱赈灾计划是极有必要的,至于我们今日制定出的计划究竟有没有效果,那是另外一回事,不再今日会议的讨论内容之内。
现在,大家都一一表决吧,支持朝廷预先作出抗旱赈灾计划的站于朕的左手,反对的站到朕的右手。”
温体仁想都没想,就走向了崇祯的左手边,钱谦益稍稍迟疑了下,也跟着过去了。刘宗周和左光先等人犹豫了下,他们虽然刚刚支持要预做准备,但主要还是为了针对钱谦益发难,而不是真有心做什么准备的。
只不过刚刚两人已经表明了态度,现在再改变态度未免有些像朝三暮四的小人了,因此在犹豫了片刻之后,终于还是站到了崇祯的左手边。
这些朝堂上的领袖都选择了支持预先作出计划应对今年的抗旱赈灾问题,其他人自然也就很快的跟了过去。片刻之后,崇祯的右手边就一个人都不剩下了。
朱由检的目光扫视了一眼左手边的群臣之后,才点了点头说道:“很好,既然大家的意见和朕一致,那么今日会议的第一条决议就算是通过了。书记官可以记录下来,本次国务会议的出席者一致认同,应当重视各地气象台作出的预测结果,朝廷应当预先制定今年的抗旱赈灾计划。
那么接下来,我们先不谈计划的具体内容,还是先谈谈这份计划应当达到的目标是什么,只有先确定了目标,我们才好制定计划的具体内容么。
朕觉得,这个目标应当分为两步,一个是最高目标,一个是最低目标。最高目标么,其实都不用我们来制定,拯救所有受灾的灾民,保持国家稳定,安然度过崇祯十三年,我想大家应该不会反对。”
朱由检说到这里时稍稍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等待众人的反应。但是包括温体仁在内全体大臣都没人出声,因为大家都认为,如果气象预测真的发生了的话,这个最高目标显然是完不成的,因此重要的还在于皇帝将要说到的最低目标是什么。
“…这最低目标么,朕以为,就按照温尚书刚刚说的三不乱为底线好了。京畿不能乱,军队不能乱,河南和江南地区不能乱。诸位臣僚可有意见?”
刘宗周微微张嘴,却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站在他身边的左光先则有些不忍的出列说道:“陛下,这山东、陕西等地的百姓也是陛下的子民,陛下何忍弃之?朝廷谋事总要一碗水端平吧?”
崇祯扫了其他官员一眼,发觉他们都一个个低着头沉默着,显然并不想同左光先就这个问题争论。因为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法争,只要一开口就输掉了道义,外面那些百姓可不会认为自己是该被放弃的,这岂不是无端端的坐实了自己小人的身份么。
不过对于左光先的质问如果不压制下去,今天的会议就别想讨论出有效的对策来,朱由检在心中叹了口气,随即蛮横的反驳道:“朕不过是制定了一个目标下限,什么时候成了放弃山东、陕西等地的灾区百姓了,左侍郎这话简直毫无道理。
就算是三岁小儿都知道,饭要一口口的吃,路要一步步的走,怎么到了你这里,事情连个轻重缓急都没了,这是做事的道理吗?你且退下吧,不要胡搅蛮缠。”
左光先挺直了身体正想为自己辩解时,两名同他交好的官员却出手将他强行拉回了序班。其中一人抓着他的胳膊,小声在他耳边说道:“此刻多说无益,若是你想不出救时之策,就不要去触怒陛下。我们已经惹恼了首辅,不可再和陛下为了这等空言对上。”
左光先还颇不服气的回道:“这怎么是空言,难道山东、陕西这些地方的百姓就不是性命了吗?”
祁彪佳摇了摇头说道:“难道阁下能够想出什么计策,把这些地方的百姓都救了吗?不要说这些地方的百姓,就是刚刚陛下制定的目标下限,阁下可想出什么法子,能够达成呢?”
斥退了左光先之后,坐在高台龙椅上的朱由检并没有很快出声,虽然自从收到各地气象台预测报告时,他便知道某些地区,某些百姓的放弃已经成为了必然,但是真正到了决断的这一刻,他又不由有些迟疑了起来。
这毕竟不是电脑游戏,鼠标轻轻一点,就能翻过历史的一页。他知道,接下来他讲出口的每一句话,都代表着某些人的生命得到拯救,而某些人的生活则会滑向地狱。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但是在即将开口的那一刻,他依然难以张口发声。他觉得,眼下的局面比他在崇祯二年面对黄台吉的大军还需要勇气。
偏偏在这个时候,他想起了前世所看过的一道选择题。一辆载满了旅客的列车正向着前方前进,而在火车前方的轨道上却有着几名儿童正在玩耍,身为扳道工的你有数秒的时间让这列火车通向另外一条废弃的岔道,但是那条岔道却通向着悬崖。
为了救助这些儿童而置列车上的乘客于危险,还是为了列车上乘客的安全而无视儿童的生命?当初他几乎不假思索的选择了保护列车的安全,因为他觉得不能因为儿童的错误而置没有犯错的乘客于危险之中。
不过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不是他作出了错误的决定,而是他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作出任何决定。假设的题目,终究不如活生生的人命,更能影响他的判断。
也只有在这一刻,他才真正的意识到,多大的权力就意味着多大的责任,是多么正确的一句话。这还真是一个让人绝望的时代啊,朱由检心中如此想着。
但是他终究还是出声了,“要想京畿不乱,首要的问题还在于保证京畿各工坊的开工率,只要这些工坊还能够开工,工人就能够活下去。京畿附近的富余农业人口,就能被吸收进各工坊,从而减轻朝廷的赈灾负担。
此前,朕已经同户部及北京、天津的地方官员进行了交流,并且也派人同京畿地区的一些工厂主和商人代表进行了沟通。
就目前来看,京畿一带的工厂所面临的问题主要在两个方面,一个是因为去年同满清的贸易断绝,加上北方多地旱情,使得一些工厂的原料不足,导致开工不足。
而另一个则在于纸币贬值太快,硬币又被市场上窖藏,直接导致了原材料价格上涨,市场消费能力下降,产品滞销。
所以为了解决这两个问题,第一,我们要同满清缓和关系,恢复之前的贸易往来,从而解决一部分原材料的来源。
这第二么,为了改变硬币被窖藏,纸币过度贬值的问题,朕决定通过中央银行提出的铸币法案。通过铸造不足值的硬币以解决市场的窖藏问题,同时固定金银价格,以国家信用保证无限兑换纸币,从而稳定住纸币的币值。
最后,为了不让别有用心者扰乱市场,朕决定颁发法令,市场上准许流通的法定货币为,国家造币厂制造的各种金银铜硬币和各种面额的纸币。
从即日开始,非法定货币不得在市场上流通,民间所储备的金银必须向三大银行进行报备。禁止私人持有黄金100两以上,白银一千两以上的实物金银,超出限额的金银必须存入银行兑换成纸币。若有人私藏金银而不报备者,没收其财产并全家流放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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