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承宗的看法虽然只及于军事角度,但是他隐隐透露而没有直接说出的意思,朱由检倒也是很快就领悟了。
现阶段的军制改革,拓荒内蒙,改造蒙古诸部的诸多政策,不仅仅是大明的国力在恢复,更重要的是后金的威胁摆在那里,使得边军和蒙古诸部都不得不在外部威胁下接受了这些政策,两权相衡取其轻罢了。
虽说朱由检、孙承宗等人都认为,现在的后金已经不如两三年前的后金这么令人可畏了,但是其他人可没有他们手中这么完整的对后金国力的分析情报,他们对于后金实力的推断只能从过往后金战绩上去衡量。
哪怕是后金这两年对明国进攻不利,但是后金军队几乎没什么损失,又轻易的以偏师击溃了林丹汗的大军,让其至今下落不明,可见后金的实力依然不是可以小看的。
正因为担忧后金的力量,所以漠南蒙古诸部及一些明军将领才迫不及待的想要提升保护自己的实力,他们才会忍受朝廷的改革政策。
而同样的,也正是因为有后金的威胁和光复辽东的期待,北方士绅的精英才会容忍朝廷对大明体制进行变革,先保住大明这个国体再说。
朱由检托着下巴思考了许久,方才对着孙承宗说道:“朕是认同孙先生的看法的,平金复辽的时机还不成熟,以目前的政策继续实施下去,消灭后金恢复辽东也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倒是不必急于一时。俗语说的好,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那么眼下最为关键的是,后金攻打朝鲜王国,我们也不能无动于衷,总是要做点什么,不能让海外属国对朝廷失望吧?”
孙承宗虽然来之前已经隐约猜到了皇帝的回答,但是能够亲自听到这样的回答,总算是让他放下了心来。毕竟总参谋部中的年轻参谋们,都是极力支持着打这一场国运之战,想要一战定乾坤。如果不能得到皇帝的支持,他还真的难以将这些年轻参谋的主张压制下去。
孙承宗松了口气,随即便回道:“陛下说的不错,朝鲜王国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向后金完全屈服,对于我国来说也算是颇有贡献。若是对其置之不理,恐怕将会令朝鲜君臣转而投向后金,这对我国长期削弱后金国力的战略是不利的。
虽说朝鲜和我国的陆上通道已经断绝,但是现在两国之间的海道却是畅通无阻。八、九月份正是海上台风渐渐少去的时间,适宜于大规模舰队的行动。
所以臣以为,应当派遣一只部队前往江华岛驻扎。若是后金军队入侵朝鲜,我军则协助朝鲜防御汉江,消磨掉后金军队的锐气。然后令王化贞、毛文龙从皮岛、铁山郡分兵抄掠后金军的后路。
若是这一战略能够成功,则后金军队自然退去;若是后金军还是突破了汉江防线,那么我们也有机会将朝鲜君臣撤离汉城,不给后金彻底掌控朝鲜的机会。
此外,我军也要在义州和金州方向做出进攻的姿态,给黄台吉制造压力,让其将出征朝鲜的军队调回…”
孙承宗将自己的设想合盘托出时,朱由检却没有立即点头赞成,而是说道:“朕记得当年日本丰臣秀吉入侵朝鲜,朝鲜王被打的快要逃入我国时,也是对我国极为恭敬的。
只不过这种恭敬并不出于真心,否则也不会有我大明军队帮助朝鲜抵抗日军,朝鲜王国的小朝廷反而坐山观虎斗,连后勤都要我国从国内调拨了。反倒是那些普通的朝鲜百姓,在日军撤退之后,反而还记得我大明的好处。
今日之情形,和日军入侵朝鲜的局势也没什么区别。这朝鲜是要救的,但是也不能让大明百姓流血又流泪。朝鲜毕竟是属国,不是我大明之领土,我军没必要去担负什么守土之责,我们只是需要一个不能被后金利用的朝鲜而已。
我们只需要朝鲜君臣不落入后金之手,这一点便足够了。调派大军过去设立汉江防线没什么必要,反而会令朝鲜君臣生疑,以为我国要借机控制朝鲜。这些蠢货搞不好会向后金出卖我们,期待我军和后金军队两败俱伤,一起从朝鲜退出。
所以我们只要派出一支小部队前往江华岛,并带上一些火炮用于防备。另外让朝鲜大使沈器远带一支部队回汉城报警,局势不妙时令他护送朝鲜王前往江华岛就是了。再令林庆业率朝鲜水师将朝鲜南部的存粮和库藏运往济州岛,那么后金就算是打下了整个朝鲜,也不会有多少收获了…”
孙承宗听了顿时心中一紧,他没想到皇帝竟然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在后金入侵之前,先劫掠了朝鲜库藏。可是这样一来,后金军队便会将目标转向朝鲜的民众,到时不要说普通平民,就是那些两班贵族也一样逃脱不了后金军队的屠刀。
后金这次入侵也许能够有所收获,但是想要让朝鲜成为后金控制下的属国,恐怕是难以实现了。因为朝鲜不可能再有人为后金卖命,就像当初日本入侵朝鲜一样,不加区分的屠杀和劫掠,只能迫使朝鲜进行全民的反抗。
“陛下,这么做是不是对朝鲜百姓过于残忍了?”孙承宗终于忍不住向皇帝劝说了一句,显然他在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即便是刚刚皇帝说了朝鲜人在日本侵略朝鲜战争期间的恶劣行为之后。
只是朱由检体内的灵魂可不是从小学习儒家天下观教育长大的,作为一名在现代的民族和国家观念教育下成长的公民,他对于中国和外国的认知是非常明确的。对于朝鲜这样单一民族的国家,是不可能融入到中国以内的,因此他也绝不会为自己的想法背上什么负担。
“孙先生为何会这么看?保卫朝鲜难道不是朝鲜人民应尽的义务和权利吗?作为朝鲜的宗主国,我们可以支援武器和物资,也能派出军队协助朝鲜人民抵抗后金的入侵,但是我们无权剥夺朝鲜人民抵抗后金的光荣权利。如果我们这么做,那么在朝鲜人眼中,和后金入侵者又有什么区别?”
孙承宗立刻睁大了眼睛,看着崇祯惊讶的说道:“这怎么会一样?我大明义师跨海帮助朝鲜抵抗后金军队入侵朝鲜肆虐,我们怎么可能一样…”
朱由检依然语气平静的回道:“只有对朝鲜无所求,打完了后金入侵者就撤退,才称得上是义师,我大明真的对朝鲜无所求吗?”
孙承宗顿时哑然,先不说东江镇从朝鲜强行租借了铁山郡,光是现在大明商人在朝鲜推行的自由贸易,就不能说是无所求了。新军的军费和军器监研制武器的经费,一半以上来自于海外贸易的税收和内务府获取的商业利润。总参谋部为这些商人保驾护航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开口让他们放弃自己的生意。
看到孙承宗沉默了下去,朱由检便岔开了话题说道:“不过先生刚刚说的,动用锦州和金州之兵以作为佯攻,迫使黄台吉从朝鲜撤兵的主张,朕还是赞成的,不过朕以为可以不仅是佯攻。
金州南山防线现在已经完成大半,旅顺、大连已经可保无恙,但两地的人口还是太少了些。特别是现在大连成为了外洋渔船和商船的中转港,更需要可用的劳动力。
这一地区从前对于后金来说犹如鸡肋,他们得之无益,守之却又要分兵。可对于我大明来说,这不仅是护卫山东半岛挺进辽东的桥头堡,更是联系东北地区最重要的转运港口。因此后金一旦放弃了入关的企图,必将会把重点放在此处,以确保辽东的安全。
所以我们今后数年里,必须要加强这一地区的防卫建设。趁着这次机会,顺便检阅一下当地守军的战斗力也好。朕的意思是,从这一地区抽调一只精干的军队扫荡营口以东的盖州、复州地区,将这一地区的人口迁移到大连、旅顺地区。
至于锦州方面的佯攻,朕以为是不足的。应当动员起承德、辽西地区的军事力量,并号召起附近依附于我大明的蒙古各旗兵力,将义州地区拿下。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们训练了新军这么久,总要试一试军队的成色。也要让那些蒙古人知道,他们效忠的是谁。”
孙承宗思考了一下,便有些迟疑的说道:“动员承德、辽西两地的军队,倒也算是正常。但是蒙古各旗心思未定,现在动员他们,是不是会泄露给后金方面?如果临时动员的话,臣又担心到时难以集合他们…”
“那也没什么,提前给各旗送去邀请,在承德召开那达慕大会就是了。要求他们各自带上一个大队以上的骑兵与会就是了,重要的不是他们能够在这场作战中发挥多大的作用,而是他们是否愿意和我们站在一起对抗后金。”
在一番商谈之后,孙承宗终于起身向崇祯告辞,朱由检却再次出声说道:“这次攻打义州的战争,朕希望孙先生就不必前往主持了,还是交给总参谋部的其他人负责吧。”
孙承宗顿时有些惊讶的问道:“陛下属意谁来负责?”
朱由检想了想微笑的说道:“茅元仪和孙传庭两人朕看都很合适,既然不是赌国运的战争,朕想也应该让年轻人去锻炼锻炼,先生坐镇京城也就是了。
让茅元仪和孙传庭各自拟定一份作战计划,总参谋部全体进行评定,优胜者主持义州作战,另一位坐镇山海关指挥二线部队做好接应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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