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梅之焕深入交谈之后,朱由检便召来了绰克图汗。经过了这趟陪伴皇帝的旅程,绰克图汗终于连心中最后那丝不满也消除了。
远离了自己的部众之后,绰克图汗才意识到了自己的权力有多单薄。如果说此前他心里还整天想着皇帝背叛了盟约,那么现在他想的便是,皇帝究竟何时能将他放回部族中去。
看着在自己面前终于变得俯首帖耳的绰克图汗,朱由检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些人会这么热爱权势了。
朱由检看着绰克图汗,很快就收回了心思说道:“绰克图汗请坐,这些日子朕忙于政事,倒是没怎么顾得上和你多加交流了,这兰州城的景物,你可看的入眼么?”
绰克图赶紧低头恭敬的说道:“臣怎敢劳烦陛下挂念,这兰州景物自然是极好的,比之漠北可谓是繁华之极。只是臣过惯了草原上的生活,这里的生活虽好,但臣却住的颇不得劲。
且臣之部众都是些野人,没了臣的管束,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惹出些事端来,这些天来臣时时担忧此事,连觉都睡不好了,陛下这里既然国事繁忙,是不是让臣先回去看上一眼,待来年春上再来服侍皇上。”
对于绰克图汗的刺探,朱由检也不着恼,他漫不经心的说道:“朕就知道你会牵挂着自家的部众,这也是人之常情么。所以今日过来,正是让你安心。
刚刚朕已经吩咐阿尔斯兰回去安抚你家的部众了,顺便还让他挑选一半的部众在开春后南下青海。剩下的人员么,丰镇那边也传来了消息,一半安置在元上京旧址,另一半则安置在额仁达布散淖尔。
朕想过了,你终究还是要回到漠北去的,否则这绰克图汗的名头岂不有名无实了,你觉得这样的安排如何?”
绰克图有些惊讶的抬头看着皇帝问道:“阿尔斯兰回去挑选部众了,可他怎么没和我说上一声?”
朱由检看着他平静的说道:“也许是刚好和你错过了吧,不过朕在这里和你说上一声不是一样么。还是绰克图汗又不想把部众迁移到青海来了?”
绰克图楞了片刻,赶紧强笑着说道:“是臣失态了,若是知道阿尔斯兰要回去,臣还打算嘱咐他几句,免得办砸了皇上交付的差事。
皇上能够恩准臣的部众迁移来青海,臣已经感激涕零,哪里还有不满的意思呢。只是不知,皇上打算将臣的部众安置在青海何处呢?”
能够迁移一半部众到青海,绰克图心中虽然有些失落,但也打算低头接受了。毕竟连他自己都在大明的手心里,这时候谈条件,怎么看都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不过崇祯并没有就此和他敲定答案,反而又继续向他说道:“比起将这些部众安置在青海何处,朕倒是想要问问绰克图汗,不知你对于乌斯藏汗的头衔有没有兴趣?”
这个询问有些突兀,绰克图也是过来好久才不确定的向崇祯询问道:“皇上刚刚是在问臣关于藏巴汗的事务吗?”
朱由检笑着摆了摆手说道:“不,是乌斯藏汗。朕听说乌斯藏内部纷争不断,这黄教喇嘛和藏巴汗之间剑拔弩张,冲突不断,倒是让不少藏民和蒙古人丢失了性命。
是以,朕想让阿尔斯兰带兵入藏,调停双方的矛盾,替朝廷管束乌斯藏百姓。今后管束此地的蒙古部族首领,就册封为乌斯藏汗,不知绰克图汗你是否有兴趣换一个头衔呢?”
如果不是这两个月来在崇祯身边接受到的教训,绰克图大约还真会把崇祯抛出的这个香饵给吞下去了。不过现在么,他着实的思考了许久。
“皇上说笑了,以臣现在部众的力量,恐怕不管黄教喇嘛和藏巴汗,都不会允许臣冠上这个乌斯藏汗的头衔的。再说了,皇上让阿尔斯兰入藏调停双方的冲突,可不是为臣争夺这个乌斯藏汗的头衔,臣又怎么敢坏了皇上的大事。”
朱由检盯着低眉垂目的绰克图看了许久,方才说道:“调停么,总要把一方调没了,才是解决矛盾最好的办法。
现在的乌斯藏,是黄教喇嘛弱而藏巴汗强。干掉了黄教喇嘛,藏巴汗也不会将乌斯藏交出来,反而会让草原上信奉黄教的蒙古部族愤怒。
不过若是帮助黄教喇嘛干掉了藏巴汗,那么乌斯藏地方倒是可以重归我大明治下了。所以,只要绰克图汗你父子一起改宗黄教,朕就册封你为乌斯藏汗,替代藏巴汗管束乌斯藏之地。”
对于皇帝抛过来这么大的诱饵,绰克图的脑子也一时混乱了。是的,他自小跟随母亲信仰花教,因此对于后起的黄教信仰深恶痛绝。
但这不代表他是一个被信仰冲昏了头脑的狂信徒,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抵御黄教信仰在自家部族中的泛滥,也是为了维持他在部族中独一无二的权威。
毕竟他在部族中已经是一个政教合一的唯一领袖,只不过这个宗教是花教而已。现在黄教信仰在部众中的传播,无疑就是剥去了他身上神性的一部分,从而夺去了他在部众中的宗教权威。
由独一无二的领袖变成一名普通的世俗首领,还要向位于乌斯藏的黄教喇嘛低头,这自然是不能让绰克图所接受的。
但是现在皇帝提出的建议,却可以让他借助黄教喇嘛的支持而登上乌斯藏汗的宝座,这倒是一个令人难以拒绝的条件。和他现在这个抛弃了老家的绰克图汗头衔相比,乌斯藏汗的头衔不仅意味着他重新拥有了一块地盘,还令的他的地位比之前变得更高了。
绰克图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而短促了起来,不过他很快就清醒了过来,以他现在的身份改宗,并协助黄教喇嘛进攻藏巴汗,恐怕不仅会被藏巴汗、白利土司、花教势力所痛恨,也未必能够获得黄教喇嘛的完全信任。
这要是入藏战事不利,他岂不完全成了大明手中的傀儡,到时哪怕拿到了乌斯藏汗,也未必会比今日的处境好上多少啊。
想明白了这点之后,绰克图的心灵顿时宁静了下来,对着崇祯委婉的回绝道:“皇上的厚爱,臣实在感激不尽。但臣自幼信奉花教,数十年修持不能荒废于一旦,不能为一外物头衔而转投黄教啊…”
绰克图说完之后,心中便七上八下的等待着皇帝的答复。但是朱由检并没有立即说话,而是轻轻的拍起了座椅的扶手,这种沉默犹如一种无形的枷锁,让绰克图心头甚感沉重。
过了许久之后,朱由检方才开口说道:“既然绰克图汗有这样的顾虑,朕也不好强求。
那么不如折中一下吧,绰克图汗便带着部众待在西宁,让阿尔斯兰改宗之后带兵入藏。若是大功告成,就让阿尔斯兰和你分家,你自做你的绰克图汗,就让他做乌斯藏汗,你看如何?”
绰克图思虑再三,终于没敢再反对皇帝这个提议。当然,他自己也觉得,不管皇帝再怎么用计,也是无法挑拨自己同长子之间的关系的。
在绰克图之后,朱由检连续接见了马世龙、孟乔芳等将领,之后不久,他又见到了由梅之焕带来的固始汗。
显然这位和硕特部的首领很是识实务,在见到了代表崇祯前去劝说的梅之焕后,很快就表示了向大明亲近的态度。
将甘肃、宁夏、青藏、西域的事务交代给梅之焕之后,朱由检于崇祯六年元月六日踏上了返回京城的归途。
而与此同时,在后金的沈阳城内,黄台吉终于对正蓝旗旗主三贝勒莽古尔泰下手了。
远征察哈尔部的失利,加上明国召开忽里台大会的消息传至草原大漠之后,顿时引起了蒙古各部的震动。不管是原先采取中立态度的蒙古部族,还是已经倒向后金的蒙古部族,对于忽里台大会的决议都不能无动于衷。
外喀尔喀三汗要如何应对忽里台大会对他们的质询先不提,光是后金治下边缘地带的蒙古部族,就有一些想要先脱离后金的治下再做打算的意思了。
后金终于撕下了一直对蒙古诸部笼络的和蔼面具,对这些部族采取了强硬的手段,砍杀带领部族逃亡的首领,并将那些部众带回分给各旗优养。
但后金这种向蒙古诸部展示强硬手段的宣示,从侧面也反应了后金同大明的对峙之中重新落入了下风。就算是不识字的蒙古牧民也知道,两头猛兽对战时,只有落入下风的那只猛兽才会更多的摆出虚张声势的吼叫,以吓阻对手和潜在的敌人。
在这样的时刻,黄台吉显然需要后金内部的女真亲贵们更紧密的团结在自己身边。而不是拿着远征察哈尔的失败,整天联合各旗亲贵揭自己的伤疤。
比如,返回沈阳之后,大贝勒代善就安分的很,闭门谢客,不欲同外界多有往来。但是莽古尔泰却与之相反,不仅大肆在八旗亲贵中宣扬,此次远征察哈尔失败,就是因为过去四大贝勒共治朝政的体制被破坏了。某人想要独自裁断国家大事,结果却又眼高手低,导致处处碰壁云云。
哪怕黄台吉再想团结内部,也不能容忍莽古尔泰这种试图全面倒退后金政治制度的行为,打断女真从部族议政向中央集权推进的政治改革。
于是,在多尔衮返回沈阳后不久,在黄台吉的授意下,由多尔衮出面弹劾莽古尔泰在汗前露刃一事,黄台吉随后将多尔衮的弹劾交给诸贝勒商议。
多尔衮虽然不是随行远征的贝勒,但是他的出面却表明了两白旗的态度,再加上多尔衮奇袭林丹汗所建立的功勋。诸位贝勒最终给莽古尔泰议了一个大不敬,夺了他和硕贝勒的头衔,降多罗贝勒,削五牛录,罚银万及甲胄、雕鞍马十、素鞍马二。
在对莽古尔泰议罪的同时,沈阳城内关于莽古尔泰杀母邀宠的传言也终于传遍了街头巷尾,一时之间莽古尔泰倒是成了千夫所指。
在这样的局势下,莽古尔泰不得不听从了妹妹莽古济的劝说,向黄台吉认错并接受了处分。如此一来,四大贝勒四去其二,只剩下了黄台吉和代善两人。
在宋献策的劝说下,代善很快向黄台吉上书请求,撤去自己在汗身边的座位,以表示向黄台吉屈服之意。黄台吉对此欣然接受,他登基初期的四大贝勒制度至此终于终结,开始了他一人登基临朝的历史。
3月,连续削去了莽古尔泰和代善两人的大贝勒之权后,黄台吉下令设立六部管理后金国内各项事务,进一步缩小了八旗亲贵手中的权力。
一时之间,后金国势似乎又开始了积极向上的风貌,抹去了此前几次失利的影响。不过就在三月底,李永芳长子李延庚逃亡归明。这件事让黄台吉极为震怒,也给沈阳城内的八旗亲贵心里留下了一道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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