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在房内来回走动了数趟,终于拿定了主意停下了脚步,他双手支在没有油漆的桌面上,俯下身子看着高桂英说道:“你难道以为拆了伙,就能带着高家寨的人找到一条活路?
朝廷也许会放过那些普通的流民,但是绝不会放过那些带着流民起来造反的义军领袖。高闯王当日振臂一呼,就糜烂了小半个陕西,如今他虽然被官军谋害了,但闯王这个字号却已经名震陕西了。
要不是官府开始追查闯王的族人,你又怎么会冒险将高家寨的人都接出来?现在官府正在鼓动流民返乡,又或是号召青壮出塞垦荒,我们现在这么多精壮和老弱混杂在一起,既不肯返乡也不愿意出塞,就算傻子也知道我们这些人有问题了。
官府故意放任一个赵家渡不管,又让各地团练官军清理地方,把各地游手好闲之人和像我们这等不敢在地方落籍的人驱赶到这里,必然是在耍什么阴谋。待到春夏商队招募的季节结束,你以为还会有多少青壮能够留在此处?到时官府再派人过来清理营地,并对每个人进行籍贯登记,你觉得俺们还能在这里藏多久?”
能够带着高家寨的老少和官府周旋到现在,还没让李自成吞并了高家寨的力量,高桂英自然也不是一个毫无见识的女子。她心里明白,李自成说的是对的,即便官府能够对他们网开一面,那些被义军害惨了的士绅地主们也不会放过闯王的族人,不把他们翻找出来,估计这些士绅今后连觉都睡不安稳了。
但是高桂英却不愿意向李自成屈服,没有了这些老弱族人束缚手脚,跟着李自成出塞的青壮自然能够活下去,但是留下的族人却未必能活,高家寨剩下的这点力量也就成了李自成的人马了。
和李自成相处的越久,高桂英就越了解这是一个和叔父一样不甘寂寞的人,她自然不愿意让高家寨的族人,成为李自成成功之路上的踏脚石。
高桂英于是咬紧牙关的说道:“就算是死,我们高家寨的人也要死在一处,哪怕和官军在这里拼命,我也不会丢下他们自己求活去。”
李自成皱着眉头,一脸阴郁的看着高桂英,他最不喜欢的便是高桂英这种倔强性格,每次都能让他想起那个让他丢尽了脸面的前婆姨,这也是为什么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迎娶高桂英的念头。
沉思了片刻之后,李自成终于抛出了最后的办法,“好吧,既然你一定不肯放弃高家寨的老少,那我倒是有最后一个主意。
我已经同渭南的大户刘宗宝谈妥,他的本家刘昭和汉中茶商田常浩等几人决定组建一个大商队,前去探索漠西蒙古更西面的地方,找到一条通往莫斯科的商道。这趟远行不仅时日漫长,而且路上风险极大,所以他们需要一些见过血的亡命之徒,但是报酬也很丰厚。
我们依然把队伍分成两份,我带着青壮参加商队,你带着那些老弱先在刘宗宝的庄子上落脚。有了你们这些家眷在手,刘宗宝必然对我们会更为放心。而有了刘宗宝的出面庇护,官府短时间内也追查不到你们头上。只要等我们回来,刘宗宝答应会为我们落籍在渭南。”
高桂英狐疑的看着他问道:“既然有这样的主意,你刚刚为何不提出来?”
李自成没奈何的回道:“若是路上出了什么事,你们可是在刘宗宝手上,大家心存顾忌就未必能够全身而退了。”
高桂英沉默了许久,方才开口问道:“邢氏留不留下?”
李自成斩钉截铁的说道:“自然要留下,一个妇道人家如何同我们远走塞外。”
高桂英终于不再犹豫下去了,她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要先同刘宗宝见上一面,才能做出最后的决定。”
李自成看着高桂英许久,方才点了点头说道:“行。”
四月初三,在文华殿的皇帝值房内,朱由检正同徐光启叙话,交谈中他颇为意外的向徐光启问道:“先生想要辞去吏部尚书一职?”
徐光启看着皇帝再次点头重复道:“是,自去年入秋以来,臣便感到精力一日不济一日,做事常常丢三落四的,臣自感已经时日无多,但是手中却还要诸多工作尚未收尾。
比如皇家科学院的工作,燕京大学的工作,《崇祯历书》的修订,臣平日里写的一些文字,也想趁着现在编订一番。这些工作都必须臣亲力亲为,反倒是这吏部尚书并非非臣不可,所以臣希望能够辞去吏部尚书的职位,专心将其他事情安排好,还望陛下恩准。”
听完了徐光启说的理由,朱由检也不由感到难以劝说了,不过比起三年前,今日的朝局却是不必非要徐光启占据这个位置了。
他思想了许久,方才说道:“吏部尚书掌握着人事大权,也是内阁中唯一可以同首辅相互制衡的关键位置,若是让一个不可靠的人坐上这个位置,对于朝廷、对于朕、对于大明都不是什么好事。
先生自接手吏部尚书之位后,为这三年多来的朝政平稳,的确是呕心沥血。今日先生既然提出了这个要求,想来也是的确支撑不下去了,朕怎么能够忍心,继续勉强先生坐在这个位置上呢?朕自然是同意的。
不过朕希望先生还是暂时保留国务委员的头衔,如此一来还能保持对吏部工作的监督权力,不至于让现在的吏部工作因为先生离职而改变方向,先生以为如何?”
本想着彻底从吏部退出的徐光启,听完了崇祯的话语,思考了半响,终于还是勉强同意了。
朱由检这才继续问道:“那么徐先生以为,在您之后,谁最适合接手吏部尚书的工作呢?”
徐光启刚想开口说,这吏部尚书的人选讨论应当交由廷议时,他突然又住了嘴。自从面前这位小皇帝登基之后,朝中就开始提出了改革。
到了今天,起初看起来只是整顿皇庄、卫所和朝廷礼仪的轻微改革,现在已经发展到了关于整个国家方方面面的变革,可以说动静已经不亚于张居正当时推行的万历新政了。
他的好友、亲属和门生,现在都已经同这场变革深深的纠缠在了一起。他个人对于吏部尚书这个职位是毫不可惜的,但是那些支持改革的人,还是需要这个位置的。
没有了权力的保驾护航,任何改革都有可能变成支持改革者的绞刑架。徐光启的心思在脑海中转了几圈之后,终于还是改口说道:“陛下要问臣合适的人选,臣以为温体仁倒是可以接任。”
朱由检略略诧异了一下,他不由好奇的问道:“先生为何选择温体仁,而不是成基命或是孙元化?”
徐光启坦诚的回道:“孙元化资历不足,且沉迷于研究新式机械,倒还是让他继续负责军器监较为妥当。
至于成基命,虽然资历深厚,又颇有人望,行事也很稳重,但是此人过于仁厚,总是不忍心处罚犯错的官员。吏部尚书手握人事大权,首要的工作便是为陛下、为朝廷得罪人。
若是吏部尚书是个老好人,陛下又何以驾驭群臣?温体仁的资历虽然差一些,名利心也重了一些,不过观其处理南京科考一案,倒是一个敢于任事的,也是愿意服从于陛下的。
所以臣以为,温体仁可以接任吏部尚书一职。当然这只是臣的一点浅薄之见,最终要用什么人,还是应当陛下乾纲独断为好。”
朱由检笑了笑,便岔开了话题说道:“也罢,这件事让朕再考虑一二。不过朕倒是有件事想要向先生求证,据说有人向皇家科学院寄出了一组方程式,用以描述地球、太阳和月亮之间的相对运动,科学院觉得可行么?”
听到皇帝提到这个事情,徐光启顿时变得精神奕奕了起来,他马上说道:“不是一个人寄出的,是有两人向科学院所创办的刊物《自然》投稿,他们采用了一年前科学院提出的用以研究切线和积分问题的无穷小分析方式,也就是陛下所命名的微积分用来计算地球、太阳和月亮之间的相对运动…”
当徐光启开始把话题转到枯燥无味的数学方程式时,不想被徐光启毁灭一个愉快下午的崇祯赶紧制止了他,问道:“所以,先生和科学院的院士觉得这两人寄来的方程式,就能正不正确?”
徐光启有些鄙夷的看了崇祯一眼说道:“陛下怎么能够以正不正确来衡量这两组方程式的价值,对于科学院来说,这无疑是提供了两个崭新的思考方式…”
对于徐光启的教育,朱由检只有沉默以对,而教育了皇帝之后,徐光启才有些惋惜的说道:“…到现在为止,科学院的院士们也没能看明白两组方程式的求证方式,我们还需要继续进行研究,不过就目前来看,这两组方程式已经极为接近正确的道路了。”
听到徐光启停下了感慨,朱由检才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为什么不邀请那两个作者来京城,对着科学院的院士们讲解他们的方程式呢?”
徐光启稍稍楞了下,便拍手叫好,不过他很快就为难了起来说道:“有一封来自于安庆桐城的倒是有地址,不过另外一封出自京城却并没有写上地址,恐怕难以寻找啊。”
朱由检不以为意的说道:“这倒好办,在新一期的《自然》中将这两个方程式都刊发出去,向天下有识之士进行求证。另外公开邀请书,邀请两名作者于某日到京城科学院讲解,朕会亲自参与这场讲解,想来那两个原作者就未必坐得住了。桐城那里,还可以令地方官员代为邀请,命官府用公车接送到京城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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