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城依山傍水,距离东面的海滨大约十余里,出城东南近沿海地带为平原,出城西门多为丘陵,再往西北去就是山区。作为宁锦防线的起点,这座占地约64公顷的小城,可谓是五脏俱全,不管是军队还是地方衙门,都在城内占有一席之地。
完整的宁锦防线长约100公里,自宁远城经松山、锦州,抵大凌河。这其实就是孙承宗当初设想的,步步为营,层层推进,以土木工程去抵消后金野战上的优势,从而恢复辽东故土的战略想定。
不过自从崇祯登基之后,谋求和后金妥协,承认后金所占据的辽东土地的事实。那么孙承宗、袁崇焕等人的堡垒推进战略自然也就被废除了,大明对于后金模棱两可的战和之策,终于清晰了起来。
既然崇祯愿意背丢失国土的骂名,原本迫于道德压力不得不支持收复辽东的官员们,很快就转变了态度。毕竟积极支持辽东堡垒推进政策,虽然能够让辽西将门和兵部的一些官员获得好处,但也同样损害了一大批官僚士绅的利益。
修筑堡垒的资源和人力,光凭规定之内的国税可支付不了。辽饷一年比一年庞大的数字,虽然大部分被转嫁给了底层百姓,但是随着底层百姓的不断破产,这些额外税收的压力便开始向中小乡绅身上蔓延了。
孙承宗当日在朝中主张堡垒推进政策,也不是没有被言官们猛烈批评过的。因此崇祯废除了这个耗费巨大,但有没有什么成效的堡垒推进政策时,反对的声音并不是那么不可克服。
只是崇祯虽然废除了堡垒推进政策,但也无法将辽西走廊上的军民移入关内,因为关内已经没有土地分配给这些辽西军民了。为了让这些军民在辽西走廊上能够保证自身的安危,关外重新设置防御阵线也就顺理成章了。
站在宁远城北门的城楼上,孙承宗默默的打量着以宁远城为枢纽的宁远防线,这里现在就是阻止后金入侵的第一道防线。至于锦州,只能算是一个探出的据点。
战略进攻变为战略防御,兵力和防御阵地的布置也就有了一些偏差。比如原本重兵驻守宁锦两地,宁远到山海关之间就比较空虚。但是现在山海关外却变成了以前屯到宁远为防御重心,锦州则成为了一个监视后金动向的桥头堡。
如果不是锦州附近的良田众多,辽西军将和百姓一直不肯放弃,以崇祯的性格,大约早就把锦州军民移到宁远附近了。现在辽西军民似乎是得了一点甜头,但也使得锦州成为了一座孤城。
宁远到锦州的这200里防线,在明军怯于野战的状况下,就是后金军队来去自如的原野。现在的局势就是如此,后金军队出现在了锦州以西之后,两地之间的联系就被截断了。孤悬于宁远防线之外的锦州,就成了明军的一个要害之处。
不出兵救援就是伤了军心,出兵救援就有可能落入后金军队的陷阱。不过现在考虑这些,似乎对局势也没有多大的帮助了,因为满桂已经带着军队前去支援锦州了。
站在孙承宗身后的大小官吏们,和孙承宗一样都默默的注视着通往北面的官道,似乎大家都在等待着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城楼上的官员都被寒风吹得脸色发青鼻头红肿,但是穿着单薄的孙承宗站在城头始终一动不动,这些官员们也不敢有所动作。
直到远处官道上出现了几骑身影,孙承宗身后的官员们才仿佛活了过来,“来了,来了,看来是和满帅联系上了…”
孙传庭也松了口气,上前走到孙承宗面前劝说道:“孙总长,有消息传回来就好,还请总长回楼内休息休息,现在这个时候,你可千万不能倒下啊。”
孙承宗拢了拢自己的斗篷,脸色却没有轻松下来,他对着孙传庭吩咐道:“伯雅,联络的信使回来,就带到城楼内来,其他人先让他们回去办事吧,晚上再召集大家讨论关于和满帅联络的事务。”
前往联络满桂的使者并没带回什么好消息,他们在杏山时就遇到了后金的游骑,费尽力气摆脱之后,越往东去后金的人马就越多。最后在距离松山不远处,遇到了后金的大队人马遮蔽了道路,终于无法继续前进,不得已下只好退了回来。
孙传庭顿时有些焦虑的问道:“这么说,你们根本没有同满帅联络上了?”
使者迟疑了下回道:“也不能这么说,我们在退回来之前,还是看到了满帅的旗帜,就竖立在松山之上。按照卑职的猜测,满帅应当是被围困在松山上了。”
孙承宗突然发问道:“将满桂四千人马围困在松山,后金出动了几面旗帜?你们返回时,究竟是避开了后金的游骑,还是他们有意放纵你们回来的?”
这位使者回忆了许久才不确定的说道:“卑职最起码也看到了两面旗帜,是镶红旗和镶蓝旗。至于卑职回来的路上有没有被后金的游骑发现,卑职不敢确定。不过按照建虏往日的表现,卑职一行人能够这么顺利的返回,似乎的确有些问题。”
挥手让使者退下,孙承宗这才向孙传庭说道:“伯雅,你怎么看这件事?”
孙传庭在心里计算了下,方才回道:“松山距离锦州城不过一日距离,此山并不险峻,也不过300多米高罢了。如果满帅真的被困在山上,恐怕是要凶多吉少了。即便建虏不以武力强攻,以满帅随军携带的军粮加上那些牲口,最多也就能支撑一个月而已。
不过下官更担心的是,这些建虏是不是想要故技重施,玩围点打援的伎俩?根据总参谋部对建虏战术的总结,这可是建虏最喜欢使用的战术。不管是锦州出兵援助,还是我军出兵援助,都有可能落入建虏的圈套。”
孙承宗沉默了一阵,方才对孙传庭回道:“你回去给我拟两个命令,第一以我的名义发布命令,原蓟辽军事演习指挥所正式改组为战时大本营,蓟州、永平、关外诸军统一于大本营之指挥下,此令一并发往陛下、内阁处备案;
第二今晚六时三十分,宁远城内副将以上之将领,原军事演习指挥所成员,一并前往蓟辽督师府议事。迟到或不到者,军法从事…”
是日晚间,蓟辽督师府大堂内济济一堂,以朱梅为首本地将领坐在东侧,以孙传庭为首的总参谋部及军事演习指挥所成员坐在西侧,蓟辽督师这个职位在数次削权之后,已经差不多成为了一个偏向于民政的官员,不过今天这个会议如此重要,阎鸣泰也陪同孙承宗坐在了大堂上首。
孙承宗倒是没有隐瞒使者带回的消息,把满桂被困在松山,和建虏有可能围点打援的猜测,向众人做了一个交代,随后要求大家讨论,眼下的局面要如何应对。
听说满桂往援锦州被围,本地的将领顿时都失去了声音。满桂带出的四千人马,实质上就是宁远城内最能打的部队,其中多半是满桂自家的家丁。如果连满桂的人马都被后金围困了起来,他们现在再出兵救援也未必能够成功救出满桂,更别提这还有可能是后金制造的一个陷阱。
但是作为皇帝的爱将,崇祯对于满桂的信任要远过于辽西诸将,现在满桂救援锦州被围,他们却反对出兵救援,谁知道事后会不会被皇帝清算呢?因此本地的将领干脆封住了自己的嘴巴。
孙承宗虽然不满于朱梅等本地将领的态度,连续点了几人的名字,强行让他们发言,但是这些将领翻来覆去都只有一句话,“末将愚钝,已经不知如何是好。唯请上官吩咐,末将自当粉身碎骨而不敢惜身也。”
对于这些油滑之辈,孙承宗也不得不放过了他们,转而向自己的部下询问了起来。孙传庭是第一个出来表态的,“…下官以为,满帅不可不救,但是也不能盲目去救。下官以为,应当从前屯、山海关等地调用重兵,然后以大兵徐徐压迫向东。后金只要吃不掉我前去援救的大军,就不得不让开道路,避免为我军和满帅所部前后夹击,则满帅之围自解。”
不过参谋郑思俊却反对道:“现下海道已经开始冰冻,海上运输基本已经停下。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在前屯等地储备的物资是用一点少一点,在铁路没有延伸到关外之前,陆上运输的物资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如果按照孙参谋的意思,将关内军和前屯诸军调到宁远,然后再逐步向锦州推进。那么在后金退去之前,恐怕我军的后勤就会先垮掉。”
孙传庭顿时有些不满的看着郑思俊说道:“那么照你的意思,因为后勤不济,我们就要把满帅丢在松山不管了?”
郑思俊神色不变的回道:“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下官既然分管的是全军的后勤调度,自然应当对计划中有关后勤的部分作出评价,这也是下官的职责所在…”
孙承宗打断了两人的争执说道:“伯雅不必再说了,郑参谋说得对,针对作战计划的后勤部分进行评价,这是他的职责。其他人难道没有可行的想法吗?”
李宏元思考了很久,终于迎着孙承宗的问话站了出来,“下官倒是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不过较为冒险,总长可愿意听一听吗?”
孙承宗不动声色的说道:“不管是什么冒险的计划,你先说出来让大家听听。就算大家通不过,也许能启发一下大家的想法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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