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畴进了都城之后,先去通政司投了帖子,然后才前往了会同馆。虽说洪承畴在崇祯元年时还来过京城一趟,但是仅仅三年不到的时间,北京城已经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京城大相径庭了。
除了街道分成了人行道和车行道两部分,路面也一改从前尘土飞扬的模样,变成了硬化的碎砖和混凝土地面。
扩展后的街道上人流、车流依然极为密集,但实施的靠边行驶和人车分流方式,使得路面上虽然看起来拥挤不堪,却始终都保持着一定的秩序。
这种繁忙却有序的景象,还是洪承畴生平以来第一次看到,在这样的道路上行走,再没有什么勋臣高官和贩夫走卒的区别,有的只是规则而已。
看着这道路上的景象,洪承畴终于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看起来他倒是从中得到了什么启示一样。
抵达了会同馆之后,洪承畴吩咐亲随去向管事要来了馆内保存的各类报纸,随后他便拿着这些报纸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内研究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因为研读报纸而直到清晨才合了一会眼的洪承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惊醒了。
他披了一件长袍起来开了门,看到门外敲门的亲随,不免有些不高兴的问道:“究竟是什么事,要这么早来敲我的房门,难道就不能等我睡醒再说吗?”
亲随小心翼翼的回道:“老爷,是内阁传来的指令,要求老爷今早前去内阁叙职。”
洪承畴也有些发愣,他下意识的说道:“我昨天才投的帖子,内阁今天就召见我?什么时候,内阁的办事效率这么高了。”
亲随赶紧机灵的凑道:“许是老爷做事出色,所以内阁老爷们一直都在等待老爷的到来。小人已经将热水和早点准备好了,是不是服侍老爷洗漱先?”
在这问答之间,洪承畴的睡意已经全部消去了,他点了点头说道:“也好。”
当洪承畴被文华殿属员引到殿内的一所值房后,他才发现等待自己的,不仅仅是内阁首辅黄立极,崇祯皇帝也在房间内等候着他。
黄立极对于洪承畴的观感,不好也不坏。虽说洪承畴出仕时在京城担任了六年的刑部江西清吏司主事,历员外郎、郎中等职,但黄立极却是走的翰林院和礼部的升迁之路,因此两人并没有什么交集。
等到黄立极进入内阁任职时,洪承畴又已经出京去了,因此他对于洪承畴并无多少了解。昔日洪承畴在京城任职时,可谓低调的很,但是谁也没想到他在地方上居然能弄出这么大动静。
不过黄立极并不是那种迂腐之辈,并不信奉治下太平就是好官。他对于那些会来事的官员,并不存在什么偏见。更何况,他身边这位皇帝,更是难得的好事之徒,看起来对于这位福建人也很是赏识。
因此,在询问洪承畴的任职经过时,黄立极显得很是慎重,并没有显得过于咄咄逼人。而洪承畴的回答也是滴水不漏,因此这场叙职汇报,平平淡淡的就过去了。
洪承畴原本还详细准备了关于澄城事务的解释,但是黄立极只是提了一嘴,便轻轻带过了,倒是让他好生纳闷了一阵。
在黄立极和洪承畴交谈时,崇祯只是端着茶盏坐在一边倾听,并没有插嘴说点什么。直到黄立极完成了叙职问话,识趣的向崇祯问道:“陛下,可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朱由检这才放下茶盏说道:“奥,要朕问话么?西北的事务先生都问的差不多了,看来洪巡抚对于自己的本职工作还是比较清楚的,那么朕就换个方向问问。
洪巡抚想来也应该知道,这奢安之乱已经平息了,如今西南地区总算太平了下来。此前朝中就有人提起,既然叛逆已经被削平,那么就应当解散为平息奢安之乱召集起来的大军,将之分散于贵州、四川进行屯田…
洪巡抚,你也来说说看,对于战争已经平息的西南地区,朝廷应当如何治理呢?”
对于崇祯看似随意的问话,洪承畴并没有立即出声回答,他仔细的在腹内打了许久的草稿,这才开口对着崇祯说道:“回陛下,臣以为,即便是西南战乱已经平息,这平叛的军队也不能轻易的解散,并分散到各处去屯田。
自天启元年永宁宣抚司奢崇明叛乱以来,直到去年末水西安氏投降为止,西南两宣抚司已经在当地肆虐了近九年,贵阳、重庆两地已经为战火所摧残,当地民生可谓凋敝已极。
现在再把这些经历过战火的将士屯田于地方,无疑就是和当地百姓争利。而在战乱时投军的将士,基本都是年轻力壮,不能安于现状之辈。
也许他们之中有些人,是因为叛逆起兵而家乡遭遇到兵灾,衣食无着而投了军,但是这么多年的仗打下来,这些青壮也习惯了军中的生涯,未必还肯回去耕田安居。
这些人聚拢在一起,还有军纪可以约束。一旦分散于地方,不是为地方豪强所用;便有可能作奸犯科,坐地为寇。这等见过血的将士,不是地方官府手上几个捕快、巡警可以管制的。
如此一来,地方上就会彻底糜烂,从此朝廷政令难以出县衙,贵州、四川两地恐怕今后就是地方豪强的天下了。
所以,臣以为,西南诸军不应当轻易解散,而是淘汰老弱,留下精壮,使之继续镇守地方,方是上策。有这样一只军队存在于西南,倒是可以让当地安定上一段时间了。
至于战后如何治理西南地区,臣以为朝廷早有决断,此前大明时报上不是已经登出了朝廷的诏令,说是要迁移陕西、河南、湖广之民入四川和贵州,以填补当地人口不足吗?臣以为此策大善,臣已经想不出比这条策略更好的治理之策了。”
朱由检对着洪承畴微笑着说道:“想不到你远在陕西,倒也能坚持阅读大明时报,这倒是一个好习惯。你的准备工作做的这么好,朕的题目似乎出的简单了些。
朕在加试一题,朝廷有意将云南和贵州合并成一个总督区,倘若让你担任这个总督,你觉得应当如何在当地施政啊?”
洪承畴沉吟了半天后,终于脸色凝重的说道:“回陛下,臣对于云南之事所知甚少,实在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还请陛下恕罪。”
黄立极此刻倒是有心拉洪承畴一把,于是他在边上劝说道:“无妨,陛下只是随口问问,你就当做是闲聊,随口说上几句也行。”
洪承畴用眼角的余光看了坐在一边的崇祯,发觉他对于黄立极的话语并没有什么反应,他思前想后了一会,还是咬着牙说道:“回陛下和黄首辅,治理地方终究是关乎于国家政令之事,臣不敢随便。”
黄立极还想继续劝说,崇祯却拦住他说道:“也是,是朕着急了,军国之事的确不能随便。
这样吧,朕给你三日时间思考,三日之后朕再召见你,倒时你可不能再推脱了…”
从文华殿首辅值房走出来的洪承畴,这才感觉后背有些黏糊糊的,显然他刚刚面对皇帝和首辅时注意力过度集中,并没注意到自己居然流汗了。
洪承畴在离开皇城的路上,一直在细细咀嚼着刚刚同首辅和皇帝的对话。他反复思量了许久,这才回味了过来,似乎陛下有意让他担任云贵总督一职。
这个新职位虽然比山西巡抚更为显赫,但是却距离京城更远来。这让洪承畴一时之间,倒是有些患得患失了起来。
而就在他返回会同馆住所不久,一名内侍就带着两位锦衣卫扛着一个箱子来拜访他了。洪承畴赶紧收拾了下,找出了一只锦囊装上一叠纸币,揣在怀里,这才走出来迎接。
那名内侍倒也不拿腔作调,不过收了洪承畴的锦囊之后,脸上的微笑倒是更为灿烂了几分。
他指着放在地上的箱子,对洪承畴说道:“这是陛下让杂家送来给洪大人的,里面装的是云南、贵州的一些地理、人文资料,其中一些资料来自于黔国公府,关于云南的内容应当是相当详尽了。
当然,如果洪大人还觉得不足的话,不妨去黔国公府拜访一二,陛下已经向陈太夫人打了招呼。如果大人没有什么疑问的话,杂家这就回宫覆命去了。”
送走了这名内侍之后,洪承畴倒是更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显然皇帝召他回京的目的,是想要调他去往云南了。
从门口返回的洪承畴,看着放在地上的箱子,也只能暗暗叹了口气,便振作了精神对身边的亲随说道:“把箱子给我抬去卧室,你再让人给我烧上一桶热水,我要好好泡个澡…”
就在洪承畴认命的闭门翻看资料时,郑彩也陪同着西班牙使者、荷兰东印度公司台湾长官彼得.纳茨、英国东印度公司亚洲总部经理梅思沃尔德等人,进入了朝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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