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沉默了许久,才对着冯铨继续说道:“如果真的让德川幕府实施成功了对外贸易的限制,那么不仅我们大明的商人要受到损失,海关的关税要受到损失,失去了日本金银铜的输入,大明的货币市场也会出现钱荒的问题,更不用提,因此造成的各地工坊和百姓的损失。
但是,为了贸易问题和日本这样的海外强藩打上一仗,是不会受到官员和士绅的支持的。对于他们来说,打仗就意味着要花钱,花钱就意味着要增税。为了一群求利的商人,却要从他们口袋里掏钱打这一仗,必然会引起朝野舆论的反对。
可是对于日本这样的无赖国家,光凭语言是无法让他承认错误的。所以为了保护大明商人的利益,为了保护朝廷的利益,我们需要一场受限制的战争。我们需要让德川幕府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又不能把这场战争变成大明和日本之间的全面冲突。
所以,朕需要你将这些政策先行散布到参与海外贸易的商人中间去,先让那些商人们掀起对日本不满的情绪。你可以同大明时报进行联系,让报社对我国商人在日本遭受的刁难做几个专门访问。
还有,伊丽莎白也从澳门返回京城了,跟随她上京的那些葡萄牙商人对于日本的怨念或许更深刻一些,你可以和他们进行联系,让他们也站在我们这一边。
最后,明年是朝鲜战争结束33周年,我们有必要举办一个仪式纪念一下,那些在朝鲜战争中牺牲的大明将士。你同朝鲜的驻京大使联系一下,要求他们和我们一起举办仪式,纪念朝鲜战争中的阵亡将士,和两国人民并肩作战的友谊。”
对于崇祯之前的话语,冯铨还是很认真的记录的。不管是煽动商人还是联络葡萄牙人,他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只要民间先掀起厌恶日本的舆论,那么到时真要对日本发动战争,也算是有了舆论支持。
但是对于纪念朝鲜战争,冯铨就有些茫然了,他不由向崇祯询问道:“陛下,朝鲜国此前刚刚被后金征伐过一次,拉上他们恐怕没什么作用吧?而且就算是朝鲜国没有被后金击破过,以他们的武力,也只会给我们拖后腿而已。”
朱由检对着他点了点头回道:“朕知道,朝鲜起不了什么作用,不过他在边上摇旗呐喊也好。而且战争结束了,朝鲜可以替我们多要些赔款啊,我大明当年自掏腰包挽救了朝鲜,这钱以前没算,不过现在总是要算一算了。
那些朝鲜人狡猾的很,要是跟他们算钱,他们一定会哭穷。现在让他们去向日本要朝鲜战争的赔款,日本出的钱就能直接充抵当年的入朝作战经费了。而且这难道不是一个很好的开战借口吗?
这场对德川幕府的战争,朕可没打算出钱…”
若是论写诗作文,100个朱由检也及不上冯铨,但是讨论这种军国大事,冯铨就只剩下一片茫然了。毕竟他可不是洪承畴,他的聪明才智大都被拘束在四书五经之中了,剩下的哪一点也用在琢磨上位者的心思里了。
虽然不明白崇祯要如何不出钱教训德川幕府,但是冯铨对于教训德川幕府这件事还是举双手赞成的,不管是为了获得皇帝的好感,还是为了保护自家的利益。
而当冯铨带着崇祯的指示离去之后,朱由检也起身对着房内的吕琦吩咐道:“准备马车,朕要去见见那位丰臣家的公主。”
身为大明皇帝,朱由检自然不能这么光明正大的去见一个被劫掠来的日本女子。于是皇帝的车驾进入了东华门外的一处宅院后,朱由检便进入宅邸换上了便服,乘坐另一辆轻便的马车从后门离去了。
和大队人马随行出行的方式相比,这种轻车简从的出行方式让朱由检感觉更为舒适一些。因为在马车经过的街道上,他能够看到熙熙攘攘的行人、马车在身边经过,他们不会注意到身边经过的马车内坐的是什么人。对他来说,这才像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不过朱由检也清楚,这种生活基本上已经和他无缘。也只有在京城这样治安较好的地方,朝廷大臣们才对他不时的微服出行睁一眼闭一眼,但是在京城以外他是休想这么做了。不管他承认或是不承认,大明皇帝都是这个国家的主心骨,一旦皇帝本人出了问题,这个国家的运转就会出现问题。
难得以平民身份出行的朱由检,饶有兴趣的隔着车窗看着外面各型各色的路人,听着偶尔飘进车厢内的讨价还价声或是争吵声,一时之间倒是忘却了对于政事上的烦恼。他觉得要是他当初穿越的不是朱由检的话,他一定会记录下这个时代人们的生活,也好让后世知道明代人的日常是个什么样子。
在朱由检走神的时候,马车拐进了一条安静的小巷,最后在一处槐荫遮蔽下的院门前停了下来。朱由检下车后看了看周边静谧的环境,不由称赞了一句,方才走进了院子。这处院门正对着的是一处花园,顺着一条曲折蜿蜒的青石板路前进,在道路的尽头便是一座濒临海子的小轩。
当朱由检走到此处时,在这座名为菊香台的小轩前,一名穿着和服的娇小女子带着数名侍女便走上前来,向他见了礼。
朱由检上前扶起了女子,打量了她一眼后,才笑着问候道:“朕现在应当叫你丰臣千代小姐呢?还是天秀尼师傅?”
和在东庆寺相比,现在的天秀尼身形更为消瘦一些,但是容颜却变得更为秀丽了,对于崇祯的问话,她平静的回答道:“不管是丰臣千代还是天秀尼,在佛祖眼中都是一般无二。陛下想要称呼什么,对余来说都是一样的。”
天秀尼的回答让朱由检有些意外,但他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边同天秀尼闲聊,一边向着菊香台内走去。
菊香台是一座东西向的单层建筑,东面濒临什刹海。由于东面的地势较低,为了防止水淹,设计者干脆把东面半间抬高,形成了一个临水平台样式的建筑。这样一来,整个建筑内部分成了东西两间的格局。
将中间的隔墙打开,西面可以摆放宴席,东面的平台上表演女乐,配着身后空旷的海子,倒是一处风景绝佳的宴请之所。而建筑的四周又栽满了各种菊花,在菊花盛开之期,更是花香袭人,故称之为菊香台。
不过今日崇祯到来并不是为了饮宴,而是为了谈话,这中间的隔墙自然也就没有拆除了。天秀尼将崇祯引入了东面的高台,将其他人留在了西面的外间,亲自为他煮水烹茶,这里倒是成了一个绝佳的私密谈话场所。
在天秀尼摆弄着炭炉烧水的过程中,盘腿坐在一方锦缎垫子上的朱由检也在打量着高台内的布置。高台三面的窗户虽然都打开了,但是窗户内侧都拉上了纱帐,这样不影响采光,但却隔绝了水上游船对高台内的窥视。
高台内原先摆放的家具已经全部被撤除,只留下了用以待客的一张矮几和两方垫子,如此一来整个高台上倒是显得简洁了起来。朱由检面前的案几上只有一碟梅子和一个插着菊花的花瓶。
看着天秀尼专心致志的烹茶,朱由检也不好意思分她的神,于是他悄悄的取过了碟中的梅子尝了一口,很快他就皱着眉头吐了出来,不敢再尝试这种酸死人的零食了。
朱由检正百无聊赖之际,天秀尼终于将茶水端到了他面前,他很快拿起泛着泡沫的茶汤一饮而尽,茶汤的味道老实说朱由检并没有尝出来,但是口中梅子的酸味总算是冲淡了下去。看着崇祯的饮茶方式,天秀尼终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但她并没有对此说什么。
放下了茶碗的朱由检爽快的说道:“这茶不错,可惜就是渣渣太多了些,我还是比较喜欢喝泡茶啊。”
双手放在膝前,一丝不苟的跪坐在那里的天秀尼终于忍不住说道:“陛下应当尊重茶道的礼仪,陛下身为天朝上国的君主,怎么可以如此轻薄?余虽然身为外邦之人,却也知道: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若是陛下不遵守礼仪,又怎么能够治理中国而让四海宾服呢?”
对于天秀尼的劝谏,朱由检并没有什么反应,他依旧盘腿而坐的看了天秀尼许久,才微笑着说道:“你说的很是不错,但有一点你还是没有搞明白。礼仪这种东西,是上位者用来教导下位者顺从自己的规矩,而不是用来束缚上位者的镣铐。
你瞧,我们在唐朝时发明了饮茶的礼仪,到了宋朝时就成了让你们迷醉的茶道艺术。但是当我们觉得这种礼仪喝起茶来不舒服的时候,我们便废弃了它,就好像丢掉了一件旧衣服一样,并不觉得可惜。可是你们却只能紧紧抱着茶道的规矩,半点也不敢走样,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对于崇祯的无礼,天秀尼有些不悦,但她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问道:“还请陛下示下?”
朱由检微笑着说道:“因为穿不穿这件衣服,华夏依然是华夏。但如果你们丢弃了这件衣服,就只能退回去当蛮夷了。所以,礼仪这种东西,我们可以创造它,自然也能废弃它。
就像现在中国和日本之间的关系,此前朕的祖父能够容忍日本的无礼,不代表朕能够容忍日本的无礼。现在朕想再问你一次,你究竟是愿意做丰臣家的后人丰臣千代姬,还是想要继续做一名与世无争的天秀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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