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名中年太监的带领下,田弘遇和四海贸易公司的另一位执行董事战战兢兢的从文华殿院落的侧门进入了大明权力的中心。田弘遇虽然不是第一次进入皇宫,这文华殿的格局和其他宫内的院落也是大同小异,只不过此处的守卫数量多了一些而已。
但是不知怎的,行走在这被两侧绿荫遮蔽下的青石小路上,田弘遇总感觉压力不是一般的大,他的两只手心都攥着一手的汗水。而和他同行的另一名江姓董事,表现的比他还要不堪,跟在他身后连头也不敢抬,就像是一只紧跟着鸭妈妈的小鸭子。
好不容易他们终于走到了主敬殿的入口出,领路的太监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满面堆笑的对着田弘遇说道:“田国丈,请您二位在此稍候,且待我进入殿内通报一声。”
老于世故的田弘遇立刻上前一步,双手抓着这位太监的右手紧紧握了握,口中说道:“多亏了公公的照应,不知公公怎么称呼呢?”
在两人握手的时候,这名太监明显感到手里多了一个荷包,虽然荷包里面轻飘飘的,但是他却知道,里面肯定不会是空的。不过他赶紧把荷包塞回了田弘遇的手里,口中惶恐的说道:“不敢,不敢,我姓赵,国丈叫一声小赵就好。我这就进去通传,两位稍候。”
看着转身走上台阶的赵公公,田弘遇捏着手中送不出去的荷包,倒是若有所思了起来。他年轻时在陕西经商,积攒下了一份不小的家业,接着又多方钻营在扬州谋得了一个武职,当他偶然从友人处听说,天启帝要在民间挑选秀女,又花了极大的精力,把自己的女儿送入了宫内,想为自己谋一个皇亲的身份。
此前事事如意的他却未曾料到,他的这次投机倒是蚀了本,因为天启帝不是为自己挑选美人,而是为自己的弟弟挑选妻妾,皇帝的女人和藩王的女人,那个地位就差的太远了。
可他还没懊恼多久,年轻的天启帝居然落水生病去世了,那个原本应该只有藩王命的朱由检,居然登上了大明皇帝的宝座。这个时候,田弘遇的懊恼反而更大了,因为他差一步就成为了大明皇后的父亲。
好在他的女儿比皇后争气,先生下了一名皇子,这让他的内心又有了些蠢蠢欲动。自从女儿生下皇子之后,不管是宫内还是宫外,别人对于他都更为尊重和亲热了,这让前半生一直对人点头哈腰的他,总是能从那些他原本需要仰视的人那里得到一种满足感。这种感觉让他觉得,他的人生总算是没白活。
很快他就从感慨中恢复了正常,现在坐在帝位上的那个人还年轻的很,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的欲望而葬送了自己,田弘遇的眼神恢复了清澈之后,他发觉自己刚刚的紧张感也不翼而飞了。
赵太监进入殿内通报的时候,朱由检已经在和三家银行的代表、户部尚书及相关官员进行讨论了。
他听了通报后,便对着赵太监吩咐道:“让他们先在外面等一等,朕先讨论完几个问题,再招呼他们进来。”
朱由检回了赵太监一句,便收回目光看着面前郭允厚等人说道:“刚刚王承恩念的情报大家都听明白了吧?昨日下午,朕也就这件事和总参谋部开了一个会。
根据总参谋部的讨论结果,他们认为:黄台吉收拾了阿敏之后,除了要尽快消除阿敏对镶蓝旗的控制力,他也要重新树立自己在国内英明大汗的形象。
毕竟阿敏不是普通贝勒,他不但是后金开国的功臣,也是爱新觉罗·穆尔哈齐政治遗产的继承人,更是继努尔哈赤之后,控制后金政局的四大贝勒之一。如果黄台吉去年入关大获全胜,那么凭借着迫使朝鲜结盟,林丹汗西迁,和破我大明边关的三大功绩,他的声望自然远远超出其他三大贝勒,处置阿敏也就不会掀起什么风浪来。
但是现在么,黄台吉在国内的声望还不够稳固,而阿敏和我们达成了贸易协议之后,为镶蓝旗的部众谋得了不小的好处。因此,不管其他人怎么看,镶蓝旗的人对于阿敏被圈禁一事肯定是不满的。
自努尔哈赤起兵反我大明开始,后金的基业就是建立在一场又一场的军事胜利上的。因此,黄台吉想要压制镶蓝旗的不满,并获得国内民众的支持,最好的选择莫过于,得到一场军事上的胜利。
朝鲜王国已经向后金屈服,北面黑龙江中下游的少数民族虽然投靠了我大明,但是那里毕竟是苦寒之地,道路艰险难行,后勤补给不便,因此用兵数量不能太多。黄台吉想来也不放心,自己带着少量精兵出击,而将沈阳交给其他两大贝勒数月之久。
因此,后金若是想要发起战争,目标不是我大明,就是现在河套地区的林丹汗。也只有在大明和蒙古人身上获得的胜利,才能让黄台吉真正获得国内女真亲贵们的敬重。
林丹汗的事先不管,朕召集户部官员和你们三家银行的代表来此,就是想要问你们一句,若是后金今年秋后真的再次向我大明发起进攻,户部能否比照去年的作战规模调拨资源?三家银行能否提供足够的作战经费?”
郭允厚虽然已经有所准备,但他还是向身边的两位户部官员小声的求证了几句,这才摇头向着崇祯回话道:“陛下,去年为了抵御后金入侵的战争,已经挪用了今年不少实物税收,加上对受到战争影响的几个府县的抚恤和对蓟州关外地区的筑城筑路工程,户部库藏里已经差不多都空了。
如果今年再要打一场和去年规模相当的战争,恐怕只能停下海河治理工程、唐山钢铁厂三期工程、天津到宁远的铁路工程和山东的几个大型工程,那么省下的物资大概够这场战争所需。不过这样做的话,不仅会打乱此前内阁和六部制定的河北、山东等地的经济发展计划,也会让以工代赈的方案破产,十多万流民将会失去工作,而成为地方上的治安隐患…”
待到郭允厚讲述完毕后,三家银行的代表也推举了中央银行的代表出面回话,这位代表愁眉苦脸的对崇祯解释道:“回陛下,我们三家银行在10月底前能够挪出的资金不会超过300万元,12月底之前大概还能再挪出500万元,再多就有可能导致出现地方上不能兑付票据的风险。我们认为陛下想要获得充裕的资金,最好的办法还是增印一批纸币…”
连续听到了两个坏消息,朱由检的心里也是感到沉甸甸的,无法从户部和银行那里获得更多的帮助,他只能将代表四海贸易公司的两名执行董事叫进了殿内。
此时的四海贸易公司已经不再是他刚刚登基时的那个小贸易行了,当初因为朱由检不愿意支付三大殿欠款而成立的贸易行。在皇帝的扶持下,已经从不足百万两资本,40多名股东的普通商行,发展到了今天资产超过千万,股东人数破百,贸易范围覆盖了边军、辽西、河北、山东等地,涉及了近百行业的大型贸易公司。
四海贸易公司的迅速发展,就算是始作俑者的崇祯对此也是感到极为惊讶的,这些大明的商人在他指明了方向之后,几乎很快便知道如何去使用国家政策对公司的利益进行最大化的变现。
这些商人们也许不知道后世发明的各种经济理论,但他们的所作所为却验证了后世学者总结出来的一条名言,资本总是追逐着利润为唯一目标。去年同后金的作战中,有将近35%的物资是通过四海贸易公司控制下的运输渠道,送到前线的军需仓库中去的。
也许这些商人因为局限于中国数千年的农耕社会,而无法正确的了解他们手中的力量,但是崇祯却很清楚,一个被国家扶植起来的超大型贸易公司,在这个时代意味着什么。现在看上去还很弱小的英国东印度公司,谁也无法预料到,一百年后,他们将会成为印度大陆的主人,并改变了整个南亚和东南亚的历史。
而控制了香料群岛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正迎来了它最为辉煌的时代,以一个百多万人口的欧洲小国,凭借着商业的力量在欧洲对抗着最强大的西班牙帝国,还能在满世界开辟殖民地,为荷兰人输入海外的财富和资源。
17世纪原本应当是这个号称海上马车夫国家的时代,而铸造了荷兰人海上王冠的,正是商人的力量。正因为崇祯知道这些商人所拥有的力量,因此一直不愿意让他们介入到国家政治当中。但是现在看来,在目前的局势下,大明商人登上大明政治舞台的日子,已经为时不远了。
朱由检下令让殿外等候的两名四海贸易公司执行董事进来时,也不由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当他推动四海贸易商行成立,又组建了中央银行之后,商人们拥有对国家政治的发言权,已经是不可避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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