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呈秀带着三、四十名燕京大学的学生,还有大队人马从京城出来的时候,为了搞好和这些学生们的关系,作为自己今后的臂助,因此他一路上放下了身段,极力的讨好着这些学生们。
作为阉党领袖,崔呈秀的恶名自然早就传遍了天下,这些学生们虽然不是崇敬东林党人的士人精英,但是对于阉党的观感也没有多好。
不过在这一路上的相处中,这些涉世未深的学生们,倒是被这位前兵部尚书的表现所打动了,他们觉得这位前兵部尚书看起来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倒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飞扬跋扈令人憎恶。
虽说崔呈秀被东林党人视为操弄权柄的无耻小人,但是作为北地大地主出身的他,只要放下了心中的固执己见,他从小养成的士人风度和谈吐修养,可以让他轻易的获得这些学生们的亲近,让他们放下自己的提防。
不过当他们的队伍走到了山西境内之后,便从陕西传来了亲藩谋乱的消息。为了缉拿逆贼,西安城内已经乱成了一团,据说叛乱的宗室在五月三日晚上的缉捕行动中伤亡不少,而一些乱党还冲进了城内的民宅,劫掠了不少良民商户。
因为这一突发事件,原本陕西各地士绅百姓因为土地问题势同水火的局势,也悄然缓和了下去。原因便是这些亲藩宗室名下的庄田和控制的水源,现在都被朝廷所接管了,一些和百姓有争议的田地,还有各处被亲藩宗室霸占的水源,现在又重新由当地官府进行判定归属权了,这自然让原本绝望的百姓们有了期待,不再试图破罐子破摔了。
而陕西一些和王府有关系的士绅们,此刻也失去了对于灾民土地所有权的争执兴趣,他们此刻更为关心的,是这起突然爆发的谋逆大案会不会牵连到自己身上。失去了和灾民争执的土地,不过是损失了一些财产,但是如果被牵连进了了谋逆的案子,那可是跌落地狱再也不能翻身的结局。
原本团结一致对抗地方官府,试图保住自己土地的陕西士绅集团,终于因为这件案子分化了。和两家王府有关的士绅们,拼命打探消息,并寻找关系,试图置身事外。和王府虽然无关,但是失去了挡在地方官府前面的宗室和士绅领袖之后,剩下的这些士绅却没有正面对抗官府的底气,也就软化了态度,想要坐等朝廷派员下来调解。
突然爆发的谋逆大案虽然缓和了陕西现在的士民冲突,但是却也引起了整个陕西士绅阶层的惊慌失措。陕西地方民变的危险固然是下降了,但是陕西地方发生变乱的风险却没有下降,只不过主体从返乡的灾民,变成了各地担心被卷入谋逆案的士绅而已。
随着这些消息的传来,陕西官府、士绅催促崔呈秀领导的调查团尽快赶路的文书、信件,也如同雪片一般的飞来了。
陕西形势的变化,让崔呈秀顿时收起了,继续和这些大学生们拉拢交好的心思。他同左良玉交谈了一次之后,便悄悄带着一队骑兵单独上路了。五月十二日,在西安发生变乱的那一晚后的第九日下午,崔呈秀终于风尘仆仆的抵达了巍峨壮丽的西安长乐门。
虽然天色还早,但是城内大街上已经行人稀少,每到一处十字路口,便能看到一队全副武装的军士驻守在拒马后面。崔呈秀等人一路行来,便能看到,越是靠近城北的官衙区域,守卫便越发严密了起来,可以称得上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带领崔呈秀一行人进城的官员,看到崔呈秀脸上浮现出来的诧异之色,便堆着笑脸对他说道:“钦差大人不必担心,西安城内现在很安全,所有叛逆差不多都已经落网了。”
崔呈秀伸出马鞭指了指边上巡逻的军士,颇为惊讶的问道:“既然城内这么安全,为什么还要设立这么多巡逻的军士?”
这位官员颇为尴尬的笑了几声,才解释道:“城内的叛逆早就被控制住了,但是一些从外地调入城内的军士,其中有些人入城之后擅自脱离了军队,然后闯入了民宅做下了不少罪案。为了逮捕这些无法无天的军士,几位大人便下令封禁了全城,然后按照街坊分区进行搜索逃军。到了今日为止,这些逃军都已经被抓捕归案了。明日开始,大队人马就会撤回到城外的军营中去了。”
崔呈秀微微点了点头,便不再继续追问下去了。等他们来到了都察院之后,便看到杨鹤、田尔耕、武俊正带着陕西的地方官员,在察院的大门台阶上等候着他。崔呈秀在亲随的扶持下下了马,然后便上前同三人先叙了一会话,才在杨鹤的带领下走入了察院。
虽然崔呈秀起复后的官职并不高,但是三人在他面前都不敢托大。毕竟他被赶回家守孝的时候,就已经是执掌朝政的大员了。当崔呈秀抵达之后,他便很自然的取过了三人手上的主导权。
在都察院的大堂上见过了陕西地方的官员之后,崔呈秀虽然面带微笑但是却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道:“各位对于本钦差的接风,本官这就算是受过了。
接下来,本官想同杨巡抚、田指挥使、武公公私下谈谈,各位可以先下去了。若是有事要找诸位,本官自会派人请各位另找时间前来商议的。”
在崔呈秀的强势驱赶下,这些官员们也就唯唯诺诺的退去了,很快大堂内就剩下了崔呈秀等四人。崔呈秀这才扫了一眼三人说道:“西安城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韩王和秦王串联谋逆又是怎么回事?你们谁能给本官解释一下吗?”
田尔耕看了看左右两人,于是意识到似乎这里能站出来解释的,也只有他比较合适了。于是沉默了片刻之后,他便主动开口说道:“回崔大人,事情是这样的…”
听完了田尔耕讲述的查获逆案经过,崔呈秀不由似笑非笑的看着三人说道:“因为追查张清的杀人案件,结果查到了韩王同秦王勾结谋逆的证据,这也未免太过巧合了吧?
你们难道真的以为,明眼人会相信,两个无拳无勇的王爷勾结在一起,就能谋逆造反了?说这些宗室欺压良善,在封国内横行不法,大约是存在的。但是,说他们起兵谋反,欲图大位,本官第一个就不信。你们冒如此之大不违,究竟是想要做什么?陛下真的清楚,你们现在所做的事吗?”
杨鹤依旧保持着眼观鼻,鼻观心的态势,似乎这一切都于他无关。田尔耕也沉默了下去,他不知道应当如何对崔呈秀解释,作为曾经的阉党党羽,他其实很担心再和崔呈秀联系在一起,因为这也许会触犯到皇帝的忌讳。
武俊看了看两人的表情,于是出声对崔呈秀说道:“崔大人何必过于认真呢,明眼人信不信有什么打紧的,民间的愚夫愚妇相信不就成了。
杂家这里还有一封来自庆王的告发书信,书信中说:秦王曾经派人送信给他,约他一起谋逆举事,约定事成之后将他转封到湖广富庶之地,不在边疆受苦。庆王不愿与逆贼为伍,便请了张公公将告发书信呈送陛下。有了庆王作证,天下还有什么人敢于质疑呢?
另外,这些日子我们查抄逆案党羽,已经登记在册的田地将近有2万7千余倾。按照陛下的命令,这些田地将会转交给崔大人,用以调解士民之间的土地纠纷,和用于陕西地方重新安置流民之用,这难道不是坏事变成了好事吗?”
崔呈秀其实并没有想为陕西士绅、宗室出头的意思,但是他一想到那些陕西地方士绅送来的信件,他就无法对此置身事外,否则接下去他在陕西办的差事也就得不到这些士绅的支持了。
“这是一件好事?你们将秦、韩两藩的宗室一网打尽,又牵连进去这么多地方士绅,我一路行来,关中一带的士绅无不惶惶不安。现在高、王两贼又在蒲城、白水之间聚众为乱,若是窥到关中的乱象,借机南下进攻西安,你们还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吗?”
田尔耕顿时出来接话道:“大人,这当然是一件好事。没有了我们当这恶人,这些地方上的士绅又怎么会期待大人过来为他们做主呢?
至于高、王两贼窥视关中,大人,聚兵是需要粮食的。这两年陕西虽然大兴水利,但是受益最大的,还是关中地区。只要能够解决了士绅和灾民之间的土地纠纷,他们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不被乱民摧毁,必然会接受官府的组织,编练地方团练以对抗乱民南下的。
至于宗室,大人不必过于担忧。秦、韩、庆三藩都将会被移至其他地方,以减少陕西给养宗室的压力。我们已经计算过,如果只保留一个肃藩,陕西每年给养宗室的97万余石俸禄,起码可以减少到37万石。
其中肃藩17万石,三藩老、幼、女子宗室约20万石,剩下的六十万石,扣掉每年都要拖欠的20万石,起码也能为陕西地方节约下近40万石粮食。有这40万石粮食在手,陕西每年起码可以赈济数十万人。这样一来,就能极大的减轻每年从南方调运粮食进入陕西的压力。”
崔呈秀顿时沉默了下去,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崇祯会告诉他,当他抵达陕西之后,这里不会有什么宗室的问题需要他解决了。对于曾经对东林党人下过狠手的他来说,他并非不能接受这样的计谋。但是让他感到担忧的是,皇帝一下动了这么多宗室,难道真的会没有后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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