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书房内,朱由检看过了早上送来的大明时报,同样注意到了报纸上的争论。看完报纸之后,他便吩咐王承恩将孝经和郭居敬著的《二十四孝图》取过来,自己坐在书桌前翻看了许久。
这日上午,朱由检便待在上书房中没有外出,坐在书桌前涂涂抹抹的写了两篇文章,然后让吕琦交给大明时报的孙之獬修改刊登出去。
交出了两篇文章之后,朱由检刚刚看到报上文章的闷气才算消了去,这才觉得腹内有些饥饿了起来,他放下了手中的文具,对着王承恩问道:“皇后和田妃那边中午吃的什么?朕现在过去,能不能赶上和她们一起吃饭?”
王承恩看了看一侧的自鸣钟后,才无可奈何的对着崇祯说道:“两位殿下此刻大约已经用膳完毕了,小公主和小皇子这个时间也要午休了,陛下还是晚上再去吧。陛下现在是不是要传午膳上来?”
朱由检略显失望的看了一眼自鸣钟,才摇了摇头说道:“原来已经是这个时辰了,那就让他们传上来吧。今日宫外可有什么新闻么?”
王承恩对着门外的小太监吩咐了一声,才向着崇祯回道:“除了六部一些官员们还在同内阁几位先生纠缠着一些琐事,现在京城官民最为关注的,还是这场孝道和妇德的争论。
其他的新闻么?海商协会的代表们终于通过了一份自由贸易的标准,不过上交到总理衙门讨论时,被总理衙门给退了回去…”
朱由检顿时引起了注意,打断了王承恩问道:“为什么?他们送过来的自由贸易标准,朕还没来得及看完,总理衙门是什么意见?”
王承恩回忆了片刻,才对着崇祯说道:“海商协会的代表认为,既然要推行自由贸易,那么就应当互相降低关税。因此要求重新审核现有的进出口货物的税额,废除海外贵金属入关的比例税制和强制兑换纸币的条款。
总理衙门认为,这些代表提出的不是自由贸易条款,而是想要借着自由贸易的名义偷逃税款。因此冯学士中止了对于自由贸易标准的审核,他声称除非协会去掉关于关税和强制兑换贵金属的条款,否则不管交上来多少遍,他都会一体退回。”
朱由检想了想问道:“那么海商协会这边怎么说?”
王承恩顿时回道:“海商协会这边正打算向陛下上书,请求陛下对总理衙门进行压制。他们认为,去年总理衙门建立的时候,对于某些货物的关税税额制定的过高,当海外市场出现了价格波动的时候,总理衙门却依旧征收着高额关税,使得他们出海一趟根本没赚到什么钱。
比如向东南亚出口的棉布,因为印度棉布今年运往东南亚诸岛的数量增加,加上我们这边放开海禁之后,前往东南亚经商的大明商人过多,因此今年东南亚地区的棉布价格大跌,不少人只能勉强保本而已。
还有一项就是生丝,生丝本是我大明出口获利最高的货物,但是东南亚和欧洲商人的本钱太小,我们今年生丝出口的数量虽然大增,但是利润却增加无几。
而海外生丝需求量最大的国家还是要属日本,但是日本去年白银大量流出之后,不仅对我大明商船限制了交易港口,还加强了丝割符制度,恐怕未来生丝在日本的价格只会越来越低。
因此海商代表们强烈要求,关税要具有上下浮动性,不能定下之后便万年不变,这不符合常理。另外,现在总理衙门和银行强制结算从所有外国输入的贵金属,这原本没有什么问题。但是纸币和贵金属之间的汇兑比例浮动过大,他们拿着纸币和银行兑换一个来回,便要损失不少手续费,因此他们请求废除这个制度…”
朱由检想了想,便对着王承恩说道:“今天下午,在嘉乐殿对面的五龙亭内,让海商协会选出的15名常务代表和总理衙门的官员都到场,朕会当面听取他们的意见,然后进行磋商…”
这日下午在五龙亭内的磋商会议召开了很久,虽然皇帝亲自参与了这场会议,但是想要维护自己利益的海商们,并没有因此而退缩,而是同冯铨带来的几位总理衙门官员激烈的争辩了一个下午。
朱由检对于这场会议并没有过多的加以干涉,他只是在争吵的最为激烈的时候打断了会议进程,让双方冷静几分钟,然后再继续磋商而已。
崇祯表现出的这种不偏不倚姿态,使得双方都失去了底气。海商代表们意识到,要是这个自由协议不能同总理衙门达成妥协,那么他们在对外贸易时就无法获得朝廷的保护,他们的损失显然会更大一些。
而冯铨则更为担心的是,无法让这些海商接受总理衙门的意见,会不会让皇帝觉得他能力有所不足。在双方心里的各有顾忌之下,朱由检又稍稍加以引导,在天黑之前双方还是达成了妥协。
对于海关关税税额的问题,冯铨请示了崇祯之后,决定每隔五年进行调整一次。而对于某些朝廷鼓励出口的货物,总理衙门虽然不会调整税额,但是愿意按照贸易额的数量,定出退税的条款。
对于海外经商带回的贵金属,依然必须要存入海关指定的银行之中,但是不愿意兑换纸币的,可以以贵金属的方式存入银行,下次出海时可以提取带走,但是要支付一定的保管费用。
这场商人同官府之间举行的磋商谈判,虽然磋商内容对国内百姓并没有什么影响。但却无疑开了一个先河,即像海商协会这样的商人组织,可以同原本高高在上的官府坐在一起讨论事情了。
虽然这场磋商会议中,海商代表们此前提出的大多数要求都被拒绝了,但是嘉乐殿内的商人代表们,依然如迎接英雄一般的迎回了15位去谈判的代表。因为大多数人都觉得,这份自由贸易标准的制定,依旧是他们的胜利。
而在大明时报的报社内,接到了吕琦亲自送来的,两篇署名苏长青的文章之后,孙之獬仔细核对了两篇文章的文字,修改了几个语气词之后,便下令原封不动的登在了第二天出版的大明时报上。而孙之獬自己还写了一篇编者按,狠狠的吹捧了一通苏长青的两篇文章。
第二天的大明时报分发到京城各个销售点后,很快便将京城内原本激烈争吵的舆论,推向了另一个*。
虽然正月将尽,但是京城的气温依旧寒冷的很,前几天还刚刚下过一场春雪,京城的街道上还能看到一处处被人聚拢出来的雪堆。除了那些外出做工的普通民众之外,学生、士子和小有资产的富裕百姓,大多喜欢待在温暖的室内躲清闲。
当然燕京大学和京城其他几所学校的学生们都是聚集在校园宿舍之内,经过改建了土暖气的学校宿舍,远比一般人的家中更为暖和的多。而门头沟运来的优质无烟煤,更是优先供应给了学校、科学院、官署、救济院、医院等地方,这就让学生们更不爱外出了。
这么多学生聚集在一起,学校的课程却又没有正常开课,自然人人都在谈论最近京城舆论的焦点了。虽然大多数学生们都赞成皇帝断发祭奠英灵,认为女子出门做工不算是违背了妇德,女子在外抛头露面更算不上什么败坏风气。
但是站在他们反面的士人们,高举着孝经和伦常的大义,使得人数众多的学生们,发出的声音远不及那些反对他们的士人声音。毕竟学生们不能直接批评孝经和伦常,这可是夫子提出的礼乐治国的核心。
燕京大学的学生们,虽然在学生会的组织下顽强的抵抗着,但他们总感觉在争论中束手束脚难以为继,不少人也开始怀疑起自己的主张究竟正不正确了。
住在燕京大学甲字房55号宿舍的牛金星,对于这场席卷了整个校园的争论并不关心,他依旧保持着深居简出的状态,只要没有自己的课程就躲在房间内看书。
和宋献策分手之后,回到河南待了几个月的牛金星,处理完了家事后便辞去了士绅代表的名衔,带着两个兄弟上了京城,考入了燕京大学。
已经身为举人的牛金星在处理了家事之后,其实完全可以继续自己的科甲之路。但是在同崇祯有限的几次接触过程中,他敏感的意识到,这位年轻的大明皇帝对于只会四书五经的进士似乎并没有什么好感。
而崇祯每次前来巡视燕京大学,出的题目也多以策论和时事评论为主。作为一个热衷于功名的读书人,牛金星便决定进入燕京大学学习,以了解皇帝的喜好。
对于京城内突然热闹起来的,关于孝道和妇德的争论,在牛金星看来其实没什么好争论的。历朝历代没有一任皇帝不提倡孝道和妇德的,前者是为了移孝为忠,后者是为了维护礼乐治国的纲常,不管哪一样都是不可轻动的。
现在京城中的学生、士人围绕这两个问题讨论了这么久,等到皇帝出手,必然是要将这个争论压制下去的。因为这种争论对于国家有害而无益,倒是有可能被某些不轨之徒利用,扰乱了社会的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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