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北京城虽然不及江南地区高温,但也是相当炎热的。在没有空调的时代,想要降低室内的温度,便只能依靠冰块。
虽然高大的乾清宫在冬日总是让人觉得寒冷,但是这种室内高度远过于寻常住宅的宫殿,在夏日却比平常的小空间凉爽了许多。
如果再加上几块冰块,那么上书房内反而有了些许凉意。不过看了一眼两名内侍不停扇风的冰块,朱由检翻看着桌上的文件之余,不由向着吕琦随意的发问道:“宫内的储冰是不是不够了?”
吕琦一如往日的恭顺回道:“是的,陛下。因为今年渔业公司的扩展,还有一座化工厂的成立,需要冰块的地方比去年增加了不少。为了保证这些地方不至于停产,不得不调拨了一部分宫内的储冰。
不过7、8月份的休渔期已经到了,冰块的需求减少了不少,因此今年的宫内储冰还是能够满足宫内需求的。内务府已经在北直隶各个较大湖泊和水库边上修建冰库,想来明年夏天应当不会再遇到冰块紧缺的事了。”
朱由检用铅笔挠了挠头,一到夏天,他就觉得头上盘起的长发就像是一个蒸笼一样,里面又热又痒,很难让人集中精神。这也使得进入7月后,他不自觉的减少了外出的行程。头昏脑涨的在骄阳下行走,可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在文件上划了几道线后,朱由检换成了毛笔做了一个批示。刚刚登基的时候,他最烦的便是批阅这些奏章,不加标点且诸多典故,令他一篇奏章常常要揣摩一两个小时,才能理解里面的涵义。
他那时才发觉,为什么天启会把批阅奏折的权力交给内廷了。因为万历时期漫长的皇位继承人战争,使得天启幼时并没有得到良好的教育,因此对于奏章上的这些用语,恐怕和他一样深感为难。
而那些朝臣每日递交上来的奏章,大多是言之无物,内容空洞,但却又臭又长的文字。天启显然不愿意,把自己有限的时间浪费在这些无用的奏章上,因此干脆把批阅奏章的权力交给了自己的亲信近臣。
朱由检则更近了一步,他把这些奏章的批阅权力重新交给了内阁,只保留了内廷的否决权。如此一来,一些无关紧要的或是琐碎事务的奏章,在内阁就被拦了下来。他需要处理的事务,便成了内廷挑选出来的一些奏章,这极大的减少了他的日常麻烦,也给他留出了许多处理其他事务的时间。
不过到了今日,采用白话文、标点符号、从左向右书写和添加了固定表格格式的奏章,开始成为送到崇祯面前最多的文件了。得益于去年秋季开始的,公文格式、书写及用语正规化运动,使得崇祯现在终于可以有效率的自己阅读这些公文,而不必再让人替他讲解奏章的内容涵义了。
公文书写标准的推行,对于大明官僚来说,同样有利有弊。有利之处在于,他们可以借助这些规定格式的公文,更好的掌握下属各个部门的情况,减少被幕僚左右,被胥吏操纵欺骗的风险。
而弊端在于,一旦自己分管的事务出现了问题,再不能向以往一样轻易的进行隐瞒掩盖。最烦恼的,还是在于那班言官和翰林院的词臣。标准化的用语,使得言官的弹劾文章变得索然无味,很难再引起士林的轰动,这极大的降低了言官们的攻击力。
而对于翰林院的词臣们来说,他们存在的一个主要价值,便是替皇帝拟定旨意和诏书。换句话说,他们在翰林院除了熬资历之外,便是学习怎么批示朝臣和地方官员的奏章,以协助皇帝在文字上的需要。
现在公务书写制定了标准,也就意味着翰林院的作用被减弱了。而内阁从原本协助皇帝处理国事的秘书职能,也开始慢慢向在皇帝的领导下主持国政的方向转化了。
内阁职能的这种转变,也就使得非翰林不得入阁的潜规则开始崩解了。有地方主政经验的官僚,显然更容易进入到皇帝的视野之内。毕竟内阁从一个替皇帝出主意的机构,转变为拿主意的机构,所需要的官僚类型必然是会有所改变的。
快速的处理了案上的几份文件之后,朱由检才有隙对着吕琦询问道:“那件事的人选挑选的怎么样了?”
虽然崇祯问的语焉不详,但吕琦却似乎毫无障碍的理解了皇帝想要问的是什么。他略一思索,便开口说道:“社会调查所经过了一个月的招募,初步确定了3个人选。一位是三年前来京的道士林元亨,现在借住在城西的万寿观内。此人会几手戏法,号称会炼石为银,在京城很是迷惑了几位大户子弟。
不过在我们的调查下,发觉此人所谓炼石为银的仙家手段,不过是一个骗局而已。此人外表不俗,对于道藏和其他杂学较为熟悉,言语之中颇能迷惑人。”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那些女真人又不好道教,也没听说有喜欢炼丹的。阿敏这个人也不是好相与的,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帮他出出主意的谋士,而不是什么道士,让他去恐怕不太合适。”
刚刚被崇祯打断的吕琦,于是继续说道:“还有一位是京城人士,有秀才功名,不过平日一向好谈兵事,看到了调查所的招募之后,便前来应募。此人家境富裕,不过待人倒是颇为真诚,若是能够稍稍培训一段时间…”
朱由检同样否定的说道:“阿敏既然通过他的儿子私下向四海商行的管事提出聘请士子的要求,必然不会只通过这么一个渠道延揽人手,恐怕也会通过其他渠道招募人手。
昔日楚怀王曾经说过,先入关中者王。今日的形势也差不多如此。难得阿敏想要人手,不趁着这个机会在他身边安插人手,等到时机过去了,恐怕就难以接近阿敏的身边的决策核心了。
想要训练一个能在阿敏面前隐藏心思的人物,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事情。阿敏在父兄被奴酋努尔哈赤杀死之后,还能在努尔哈赤身边安全的长大,成为后金的四大贝勒之一,他自己就是一个伪装情绪的好手。
朕可不希望,社会调查所派出的人员,最终泄露了我们的底细。那样的话,我们现在派出的人员还有什么意义呢?”
吕琦沉默了一会,终于接着说道:“那么便只剩下了最后一个人选,宋康年字献策,籍贯河南,半个多月前刚刚抵达京城,虽然看起来是一个读书人,但进入京城后却给人算过几次命,调查所以为此人入京之前大约是一个江湖术士。
我们还查到,他同那位河南士绅的代表牛金星似乎是熟人,不过他前来应募完全是出于偶然。这个人言谈举止相当出色,不但能够在几位调查人员面前隐藏自己的内心,还能旁敲侧击的对我们进行摸底。
根据几位调查人员的讨论,他倒是可以直接派往辽东,有很大的概率完成我们制定的目标。但是,我们尚未完全摸清他的出身背景,因此不能判定他对大明的忠诚到底如何。”
朱由检思索了半天,终于开口说道:“就选他了,不过今后同他的所有联系都必须要进行单线联系,并做好应急方案。如果他真的背叛了我们,也好把损失降低到最小。
另外他既然言谈不俗,却没有功名在身,显然不是出身低贱就是有不能参加科举的理由。调查所可以给他安排一个生员身份,不管他以前什么出身,或是做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只要他完成了这次的任务,他就能以现在的身份重新开始。
他在这次任务中所花费的时间,可以算入官籍履历。若是有立功表现,朝廷将会另有嘉奖。另外给他安排一个真实的家庭,就算有人去当地调查,也不会出现问题。”
吕琦答应了一声,不过很快他便回道:“那么这次任务的首要目标是协助澳门挑起后金的内斗?还是尽可能的搜集后金内部的情报呢?”
朱由检沉吟了一会说道:“挑起后金的内斗,这不是我们主动插手就能实现的。建州女真以区区一个野人部族立国奠基,内部的争斗必然是不会少的,但是他们对于外部势力的插手,也是极为警惕的。
一旦阿敏发现有人故意挑起他同其他三大贝勒之间的争斗,他未必会顺着我们的心意,也许反而会促成后金内部的和解。所以,这件事还是让他见机行事为好,不必过于刻意。
至于打探后金内部的情报,虽然重要,但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此次安排人手前往阿敏身边,朕以为最重要的目标,是保证阿敏、爱尔礼两人,在后金内部斗争中必须有一人能够活下来。
自奴酋兴兵以来,一向都是我辽东官军和地方士绅大族投降建州女真,但是建州女真中身份尊贵的人物,却没有一人投降我大明。
据说努尔哈齐倒是有意投靠我大明,但是却被奴酋所害。因此,若阿敏、爱尔礼有一人能够投奔我大明,必然会大涨我军之士气,也能打击后金的士气。
因此,委派此人前往辽东,第一目标就是,取得阿敏父子的信任,当后金内斗过于激烈时,劝说他们投奔大明。而不是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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