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毓祚、章允儒、刘斯琜、王守履、钱士升、钱元慤这些官员在崇祯元年最后一场朝会站出来,所批评的无非就是三件大事,反对崇祯加强军队的建设,反对崇祯鼓吹新学,反对禁中插手商业和商税上的改革。
这些官员以言官居多,位阶大多在五品以下,虽然并不全是东林党人,但都是南方出身的官员为多。
在崇祯看来,这些官员总算是汲取了一年来,他们在朝中斗争失败的经验。这次弹劾并没有把君子小人的说法挂在嘴边,也没有把矛头指向某位执政阁臣,而是直接把攻击目标放在了内阁推行的政策上来。
零零总总站出来附和他们的官员大约有3、40位,还不到参与朝会人员的二十分之一,同去年魏忠贤下台时,在朝会上站出来弹劾他的场面相比,实在是有些冷清。
站在崇祯下方,群臣之首,丹陛左侧的黄立极,看了一眼这些站出来批评朝政的官员,又小心的抬头看了看上方就座的皇帝,他心下倒是颇为奇怪,今天的崇祯为什么会这么沉的住气,居然到现在还没出声叫停这些官员。
感觉自己的糟糕预感应验之后,朱由检反而把有些不安的心情放松了下来。
这一年来,他极力避免同这些倾向于南方缙绅的东林党人发生正面冲突,并不是他害怕了他们。
只不过刚刚登基的他,在没有掌握朝廷的军事、财政和人事权力之前,他能够依靠的只有他自己的皇帝名号。
虽然朱由检打心里开始,就对“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套伦理治国的政策不满意。但是较为讽刺的是,这套伦理纲常却是刚刚上位的他,用来拉拢官员平衡朝政的最有力的武器。
在掌握了京畿的军队,又整顿了内府和东厂、锦衣卫后,就算是曾经的英国公,在京营内也调拨不动一个连的武力了。
而中央银行的成立,终于让他可以绕过了江南缙绅和地方官员,建立了一条商业物资运输通道,可以通过银行直接把江南各地的物资运送到京城或是其他地方去了。
当崇祯元年快要结束时,起码在黄河以北的地区,特别是京城之内,朱由检已经算是完全控制住了局面。而九边中半数的兵力,也已经完全在总参谋部和兵部的掌控之下了。
面对这样的局面,只要这些江南缙绅不竖立起造反的旗帜,已经在政治上奈何不了他了,最多也就剩下口水攻击,就像他们今天在朝会上跳出来攻击朝廷的政策这样。
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崇祯,也就能好整以暇的听着,这些官员究竟想要做什么,他丝毫没有打断这些官员发言的意思,就是想要看看,现在的朝廷上,还有多少人是反对自己的。
由于崇祯在这些官员对朝政的攻击中保持了沉默,使得大部分官员都处于观望状态,并没有人出来反驳这些攻击。
但是当这些官员把矛头指向了新学时,一批官员终于忍不住,先崇祯一步,自发的跳出来反击这些官员对新学的污蔑了。
王徵、孙元化、瞿式耜、李天经、金声等本就是新学中坚的官员,大力的的驳斥了这些官员认为新学不过是奇技淫巧,天主教是败坏人心之邪教的说法。
这些崇尚新学,并被耶稣会教士渊博的知识和个人品行所吸引的官员,立刻便举出了大量的数据来证明,新学在水利、天文、军事上使用所获得的好处。
而随着这些崇尚新学官员,引用详实的数据和严谨的逻辑推理站出来反驳后,只擅长引经据典进行批判的言官们,顿时变得有些强词夺理了起来。
但是徐光启担任吏部尚书之后,不管他愿意或是不愿意,因为他的特殊位置,使得朝中的一部分官员必然会自动的聚集他的周围来。
作为一个想要借用西方对世界的认识来改造大明,试图从中寻找一条挽救大明颓废的士风和学风的学者,徐光启对于新学的推行是不遗余力的。
这也造成了,想要接近这位吏部尚书的官员们,或多或少的表现出了对新学的喜爱。也许这些官员中有不少人,喜好新学只是当做了往上爬的阶梯。
但是以现在大明朝堂的风气,既然你已经选择了一方,必然就要站在某一方的立场上说话。出尔反尔或是两面三刀的人,在大明朝堂上是混不下去的。
特别是这些东林党人行事最为偏激,被他们当做了敌人之后,想要摘下这顶帽子就相当困难了。既然投不投降都是个死,这些平日里围着徐光启转悠的官员自然只能站出来了。就像当年投靠阉党的,朝中非东林党官员前辈一样。
更何况现在皇帝也没有出声,支持新学的官员也未必会输,与其事后被这些站出来反驳对方的官员看不起,倒不如现在站出来斗争一下,说不定还能被徐尚书记在心里。
于是南方官员同东林党人联手发起的政治攻击,很快就变成了新学同理学的学术争论。
虽然耶稣会教士进入中国传教时,首先接受传教士带来的自然科学知识和天主教教义的,都是南方的士大夫,而北方的士大夫接受人数不多。
但是当崇祯登基后,把国子监改为燕京大学,把自然科学知识同耶稣会的宗教宣传分开之后,接受新学的北方士人反而迅速超过了南方的士大夫。
当新学同理学展开争论之后,很快就因为双方官员出身籍贯的多数,又变成了南北士人之争。
到了这个时候,一直观望不敢插嘴的勋贵们,看到政治学术问题变为地域矛盾之后,顿时仗着自己属于京城籍贯,嚷嚷了几句,算是对北方士大夫们作出了声援。
这些勋贵们的出声,顿时让不少尚未加入到争论中的官员们为之侧目。多少年了,除了少数几个勋贵外,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勋贵作为一个团体,对朝堂上的争论发表了自己的倾向。
丰城侯李承祚看着对面那些文官诡异的目光,顿时别开了眼去,研究一侧的雕龙金柱去了。
其实这些勋贵一点也不想掺和文官之间的斗争,特别是这种涉及到政治学术上的争论。但是谁让这些南方籍贯的官员们,把矛头对向了内府名下的产业了呢。
不管是煤、铁还是纺织业,内府是第一大股东,那么他们这些勋贵占有的股份,便是排在第二、第三。而和他们不相伯仲的,便是京畿一带的缙绅豪门了。
这些南方人吹口气就想把内府从这些产业中赶出去,那他们的投资要怎么办?先不说内府撤离之后,这些企业要让谁去经营,便是内府真要撤出了,皇帝肯吃亏么?要是内府干脆把这些产业掏空了怎么办?
这些勋贵们也许不会在乎,大明要不要兴新学,但是他们首先要保证自己的财产不要受到损失。
而同样一直没有出声的首辅黄立极,看着殿内越来越混乱的场景,终于忍不住出来说话了。
事实上,黄立极刚刚还想着要如何应对这些言官的攻击,毕竟这些政策大多是他以内阁首辅的名义颁布的,这些政策如果被证明是错误的,那么他的首辅显然也要干不下去了。
但是他也不愿意,在对方没有指名道姓攻击他的时候,主动站出来同这些言官进行争辩。毕竟这些官员都是低阶官员,他们身后肯定有东林党的高层在指示。
黄立极希望能先认清,到底是谁指使了这些言官们掀起了这场政治斗争,最好对方能够主动站出来,那样他才有目标可以进行攻击,而不是把这次事件扩大为,他同整个东林党之间的战争。
然而他没有想倒的是,在他犹豫观察的时候,亲近徐光启的官员会站出来首先反击,而他的那些门生亲信却还在等待他的指示。
这种状况顿时让他有些吃惊,一直以来他在内阁中提防的,还是户部尚书郭允厚和人缘颇好的张瑞图。
他一直认为,只有这两人有可能架空自己这个首辅的权力,毕竟前者掌握的户部权力越来越大,而后者一直在扶植自己的党羽。
但是他从来没有把,内阁中地位仅次于他的徐光启当做政治对手。毕竟这位虽然是吏部尚书,但是一直以来都把精力放在了研究新学和新历法上面。
黄立极认为,这位徐尚书做学者大约是充分的,但是作为一名官员还是少了一点权力欲。
不过今天看来,这位在内阁中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吏部尚书,倒是不声不响的培植出了好大一股势力。
而且同自己那些只会唯唯诺诺的门生亲信不同,支持徐光启的这些官员,显然都是有着不错的见识的。同一向自诩人才汇集的东林党相比,完全是不弱于下风。
黄立极心里虽然在想着不相干的事,但是脸上却十分凝重的对着丹陛上方的崇祯行礼说道:“陛下,朝会乃是正经议事的地方,这些官员在圣上面前毫无作为臣子的自觉,争论之间连朝班都不顾了,实在是有失大臣的体统。
臣请陛下命令纠风御史整顿朝纪,敢有再乱言者,应当赶出殿去。对于这些官员上书的内容,臣身为内阁首辅不敢辩驳,还请陛下明察后圣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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