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立极、郭允厚看完了手上的文件之后,脸色都变得非常凝重,两人私下交换了眼神之后,郭允厚便开口对着崇祯说道。
“陛下,这计划中一年军费预算高达3640万元,但是今年朝廷各项收入加在一起,也不过才4500万元上下,这已经是最近二、三十年以来最好的年景了。
扣除了军费之后,财政收入就只剩下了900万元左右,其中支付朝廷官吏的俸禄就超过了400万元,这还是没有全面推行工资改革的情况下的数据。如果按照陛下的要求,继续推进官员工资改革的话,那么每年官吏的俸禄就会超过750万元。
陛下,扣除了军费和官吏俸禄这两块,剩下的那点钱,我们究竟还能用来做什么呢?现在朝廷用来修缮水利、道路的资金,大多来自于向银行的借贷。但是这种借贷关系究竟能够维持多久呢?如果将来银行赚不到钱了,这些商人难道还会再借给朝廷资金,用于各项支出吗?”
朱由检对着郭允厚点了点头说道:“郭先生说的不错,如果按照这份计划书实施下去,那么以现在的大明财政收入,是无法长久支持下去的。
而且,朝廷手头上有这么多用钱的地方,指望年年向银行借贷也是一件不太现实的事情,毕竟就算是借钱,我们还是要缴纳额外的利息的。
所以朕觉得,要解决目前朝廷的财政困境,无非是两个方法,一是开源,二是节流。郭先生不觉得,现在朝廷的税收方式过于效率低下了吗?”
郭允厚有些疑惑的说道:“开源节流?这节流么,臣倒是知道。陛下下令对六部日常使用的纸墨等物资,实施统一购买,统一分配,从而减少了许多浪费,这便是节流的措施之一了。
但是这开源么?从太祖高皇帝开国以来,我大明的税收种类已经基本覆盖了方方面面。臣实在不知道,还要如何去开源。而且天下财富恒定,朝廷多征收了一些,百姓不就少了一些么?前些年因为增加税收的事,各地百姓可是闹过好几次事端了。”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天下财富从来就不是恒定的,关于这个问题,燕京大学已经讨论的非常清楚了,朕不想同郭先生在这里争辩这个问题了。根据燕京大学对于历代人口数量及土地的开垦规模考据,就能很清楚的看到,财富是随着人口增长和土地的利用率,不断的增长的。
至于开源方面,并不是简单的向百姓增加税收。而且,根据这一年来,朕对于顺义县及其他几个县的税收进行调查对比,我们也能很轻易的发现。
在朝廷权力直接抵达到村的顺义县,它今年的税收几乎是几个条件差不多的县的一倍以上,但顺义县的百姓还觉得比往年的负担减轻了。
但是以顺义县作为参照物的几个县,不仅税收只有顺义县的一半,而且这些县的百姓怨气还很大,觉得税收是一年比一年重了。但事实上,这几个县中,有3个县的税收少于往年一成,还有两个县同过去持平,只有一个县增加了不到一成。”
郭允厚抬头看着崇祯,有些狐疑的说道:“陛下是从那里得来的这份调查报告?臣怎么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份调查报告?”
朱由检看着他微笑着说道:“这是朕在年初时委托大明时报对几个县进行持续的社会调查,他们认真调查了一年,才完成了一份粗略的报告。当然这份报告,稍后就会送到内阁各位先生面前。
朕也已经下令,大明时报对于地方上某些社会弊端的调查报告,今后都将会送到内阁和朕面前,作为执政当道进行政策探讨的依据。”
听到崇祯愿意把大明时报调查来的情报同内阁分享,黄立极和郭允厚才稍稍松了口气。大家都知道,大明时报就是东厂。但是在这一年来,大明时报身上的东厂影子开始慢慢淡去,作为皇帝舆论喉舌的色彩倒是浓厚了起来。
对于黄立极和郭允厚这样的高级官僚来说,大明时报实在是比东厂更让人感到头疼的存在。东厂调查官僚的阴私,最多也就是让他们感到难堪,毕竟到了他们这个等级,有些把柄落在皇帝手里,才会让皇帝睡得安稳。
但是,他们最不愿意的便是,每每同皇帝谈话时,都会从皇帝口中听到一些连他们也不知道的事情。
作为大明中枢的执政者,一直以来他们都习惯了,事情的发展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下。对于同皇帝谈话,每每都会出现意外,让他们难以做出正确的应对,是他们最为烦恼的事情。
看着两位内阁大臣有默契的不再追究调查报告的事情,朱由检这才继续说道:“事实上,根据这些调查报告,朕得出了一个结论。
朝廷征收的税收实际上并不多,甚至可以说少的令人吃惊。但是因为朝廷并不是直接对百姓进行收税,而是通过了各地士绅进行收税,因此在税收的过程中出现了太多不公正的事情,这才让百姓觉得朝廷的税收太高了。
比如顺义县因为去年白莲教煽动民乱,在朝廷镇压民乱之后,县内的士绅被剥夺了替朝廷征税的权力。而我们又在顺义县建立了,村、乡、镇、县的四级管理体制,从而实现了县衙直接面对百姓的管理渠道。
因此今年顺义的实际税收,才能突破了去年税收额度的两倍。因为顺义县基本上清除了,县一级税收征收环节中当地士绅的影响,并成功的对当地士绅进行了征税。
而作为对照的其他几个县,因为采用的还是县衙-士绅-百姓的治理体系,因此税收上面就出现了问题。根据大明时报的调查,这些士绅在征税过程中,不仅大肆贪污税粮,还把本应由自己承担的田赋,转嫁到了没有社会关系的小地主和自耕农身上。
我们都知道,按照大明律法,每个县的税额是固定的。如果有人少缴纳了税粮,那么必定就会有人多缴纳了税粮。
而且随着近二、三十年来,天气变化的剧烈,导致异常气候频频发生。因为灾荒不断,不少自耕农纷纷破产,各地的土地兼并之风也大起。
这各县的税额不变,交税的自耕农减少了,无疑便等于是提高了对纳税户的税收。而万历之后征收的辽饷,虽然号称是每亩田缴纳九厘银,但是这九厘银到了各县,并没有分摊到各县的田地中去,而是依然照着老规矩由一部分人全部承担了。
所以,朝廷没有增加几文税收,但是下面的百姓却叫苦不迭,而那些占据了最大好处的士绅,却引导百姓的不满指向了朝廷,说朝廷征税是苛政。他们这是在挑逗群众和朝廷作对啊。”
朱由检说到最后时,变的疾言厉色,脸上满是对那些地方士绅的愤懑知情。黄立极和郭允厚对此面面相窥,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崇祯的话语,毕竟他们也是皇帝口中的士绅一员。
沉默了片刻之后,黄立极终于硬着头皮对崇祯劝说道:“陛下,也许士绅中有些不肖之辈,但是也并不是所有士绅都是坏的,他们也是在地方上修建道路桥梁,赠衣施药,赈济灾民的主力啊。
更何况,我大明官员加上吏员不过7万多人。而根据户部最新的人口调查报告,大明纳税丁口也就7000余万人,加上妇孺,平均每个官吏要管理2000人。
陛下,如果没有地方士绅的协助,朝廷根本无法管理这偌大的地方,还请陛下三思。”
朱由检对着黄立极点了点头说道:“你刚刚说的,朕都清楚。朕最近看了几本西方的书籍,其中有个寓言倒是很有趣,朕给两位先生说说。”
黄立极和郭允厚互相看了看,便安静下来,想听听崇祯要讲述一个什么寓言。朱由检思考了下便说道:“西方的书籍中,把君王比作牧羊人,而官吏则是牧羊犬,百姓就是被圈养的羊…
虽然朕并不是完全认同这个比喻,但是朕觉得有些话还是正确的。比如朝廷的税收,是剪去绵羊身上的羊毛,而不是杀羊吃肉。
如果牧羊犬中出现了不保护羊群,反而把羊群当成了自己的食物的恶犬,那么牧羊人就应该把这些恶犬尽快清理掉,才能保证羊群不断的繁衍下去。
两位先生觉得,各地士绅是协助朝廷管理百姓的有益补充。但是在朕看来,大明士绅的一部分已经成为了危害羊群的恶犬了。或者说,牧羊犬的数量已经超出了羊群能够给养的上限。
朕知道,两位先生同样以为自己是士绅中的一份子。但是朕想要告诉两位先生的是,大明已经到了,必须要抛弃一部分士绅,从而让另一部分士绅活下去的时候了。
如果我们不主动割除这部分士绅,那么百姓就会替我们做出这个决定。历朝历代的末世,那些农民起义军是如何对付前朝的士绅官吏的,两位先生看的书比朕多了去了,想来就不用朕再描述一遍了。”
对于崇祯的话语,黄立极还稍稍好一些,毕竟他已经多次听过崇祯关于此类的言论了。
郭允厚则显得有些惊愕,他下意识的对着崇祯回道:“陛下当不至于如此吧?臣以为,我们终究还是能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的,不必走上如此极端的一步。否则,这天下就真要大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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