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丹汗的面前,这位虎鲁克寨桑派来的亲卫,单膝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的继续说道:“…大人对于自己有负大汗的重托,深感羞愧难当,因此决定重整人马,准备亲自带队冲击山岗。
大人说了,虽然剩下的残兵未必是人多势重的明军的对手,但是他宁可战死在面向敌人的冲锋路上,也绝不忍辱偷生,丢了大汗的脸面。”
林丹汗扫视了一眼身边的部落首领们,看到他们似乎深深的被虎鲁克寨桑派人传来的话所感动了,一个劲的点头称赞着这位大总官的勇气,好像刚刚那场大败重来没发生过一样,这让他心里颇为恼怒。
“既然如此,虎鲁克寨桑让你过来,还想同本汗说些什么?是不是,还要本汗给他擂鼓助威不成?”林丹汗不由嘲讽的对着那名亲卫问道。
亲卫硬着头皮说道:“大人只是请大汗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待他身亡之后,多多照拂大人留下的几个子女。”
左翼大总官塔什海突然站了出来,对着林丹汗单膝跪下请求道:“大汗,虎鲁克寨桑虽然作战不力,还请看在他往日对大汗一片忠心的份上,再给他一个机会吧。”
有了塔什海带头,一群部落首领也纷纷上前,开始替虎鲁克寨桑求情道。粆图台吉、额哲见此情景,也不由替虎鲁克寨桑分说了几句。
年少气盛的额哲更是主动请缨,想要替代那位倒霉的虎鲁克寨桑,去同明军交手。
看着跃跃欲试的儿子,和一脸憨直的兄弟,林丹汗不得不按捺下心中的怒火,他走到那名虎鲁克寨桑的亲卫身边,脸色严峻的询问道。
“说,虎鲁克寨桑究竟想要什么,才能替本汗攻下那座山岗,洗刷他的耻辱。”
那名亲卫紧紧抓着草地的手终于放松了些,他赶紧回道:“如果大汗能够再给大人3个千人队,和500金帐武士,那么大人一定会替大汗夺下那座山头。”
“3个千人队,500金帐武士,他还真是好大的口气…”林丹汗听了这个要求,顿时显得有些发怒了起来,不过他还是没有把自己的怒火彻底的宣泄出来,就住了嘴。
4万察哈尔骑兵加上4千金帐武士,是他赖以维系大汗权威的保证。而相对于前者,唯有4千金帐武士才是真正效忠于他的嫡系部队,而不会被那些部落首领们拉拢左右。
正因为金帐武士压制着察哈尔骑兵,而这两者组成的武力又压制着,部落内外的异心者,他才能是察哈尔部落的大汗,也是威慑蒙古各部的蒙古帝国的大汗。
对于金帐武士的损失,每一个都会让他感觉非常心疼。这次出征,他留下了1000金帐武士护卫着归化城的汗庭,再加上给予几个亲信大将的护卫,在他身边的金帐武士也不过就是1600余人。
虎鲁克寨桑一次失败的攻击,就让他损失了100多金帐武士,间接让三个金帐武士百人队失去了战力,已经让他心疼不已了。现在如果再给他500人,他身边的金帐武士就不到千人了。
如果这场战争让金帐武士和察哈尔部落的骑兵损失惨重,那么就算取得了这场胜利又有什么意义。
据他所了解的,明朝在宣府、大同的军队超过20万人,骑兵就超过了7万余人。但是现在出现在草原上的明军,也就3万余人。
也就是说,即便是全歼了面前这只明军,如果大同关内的明军也是这么难缠,那么他还有什么余力去攻破大同边塞,迫使明朝拿出赏银和物资来。
他想要击败对面的明蒙联军,一个目的是,让右翼蒙古再无反抗他的势力和能力;另一个目的则是,必须要从明朝手中榨出足够的物资和银两,好让察哈尔部的牧民舒服的度过这个冬天,也让那些一直抵触西迁的部落首领们少发出点声音。
如果打了这一仗,只赢得了一个胜利的名声,其他什么也得不到的话,损失惨重的察哈尔部,接下来的冬天可就难熬了。
虽然他是大元的正统继承人,也是蒙古人公认的蒙古帝国的大汗。但是在辽东他有后金和科尔沁两个敌人,在蒙古右翼有土默特等不愿意奉命的部落。
而漠西蒙古不认同察哈尔部执掌汗庭的历史,由来已久。至于漠北蒙古,除了一个车臣汗之外,其他部落同样不服气他担任蒙古帝国的大汗。
他举目四望,居然发觉身边四周,居然没有不是敌人的存在。在这种险恶的环境下,察哈尔部力量的削弱,金帐武士的削弱,对于他来说,都有可能是走向不归之路的开始。
思来想去了许久,林丹汗终于决断道:“滚回去告诉虎鲁克寨桑,没有什么金帐武士,本汗再给他两个千人队。他能攻则攻,攻不下就给本汗把那些明军钉死在山上,不要让他们顺着山坡攻下来。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他就先抹了脖子再来见我。”
这名亲兵不敢再多言,答应了一声,便低头退出了一段距离,然后迅速转身上马狂奔而去了。
林丹汗似乎还有余怒未笑的说道:“塔什海你派两个千人队给虎鲁克寨桑,顺便再派两人去左、右两翼打探下战况如何。
替本汗问问贵英恰,他究竟还要多久才能击溃明人的左翼,包抄明人的中军…”
当林丹汗对着身边的大臣们发号施令时,站在山岗边缘的茅元仪,观察了向山下逃亡的蒙古骑兵许久,才确定这些骑兵短时间内已经无法在向山顶作出反击了。
他对着跟着身边的参谋说道:“可以下令让宣府三旅二营上来换防了,一营留下三连驻守外,其他人返回后方修整。
让那些民夫把这些伤员也带下去,至于尸体都堆放到南面通道上去。二营上来之后,把这道防线重新恢复一下。
接着把军法官给我找过来。”
站在他身边的参谋低着头记录着命令,但是对于他最后一个要求却迟疑了一下,这么参谋抬起头,有些担忧的对茅元仪说道:“大人,您的职责虽然是守卫这座山岗,但是惩治临阵脱逃的武官,完全可以交给孙总长和袁大人啊。”
茅元仪回头白了他一眼,脸上带着严厉的神情说道:“难道本官还不能处置了这几个败类?就算那个百户是大同姜家的人,敢临阵脱逃,本官就敢斩他。
你快去传令,在二营和一营交接阵地的时候,本官要用他们的脑袋严肃军纪,看下次谁还敢抛弃同袍和阵地,私自逃亡。”
这名参谋顿时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劝说茅元仪。对于这位军队条例的编制者,任何触犯了条例的行为,都会被他所厌恶。更别提,这几位武官丢下自己部下不管不顾的逃亡,导致整条防线出现了缺口,让几队弓箭手和火枪兵白白的死亡了。
在战场中间,用垒土和木排搭建的台子上,茅元仪先是公布了四位武官临阵逃亡的事实,再让军法官当众宣布了对这四位武官的判决,并直接当众行刑了。
四颗血淋淋的头颅,被挂在了竖起旗木上,下方经过的士兵无不感到了震撼。
茅元仪也不是一个只懂的惩罚的将领,他处罚了逃亡的军官之后,便下令嘉奖提升了十多位普通士兵和低阶武官,以表彰他们在之前战斗中表现出来的英勇举止。
在这一罚一赏之间,茅元仪终于抓住了这些士兵的心灵。军队是一种奇怪的组织,在平时没人会喜欢一位严格操练管束他们的将领。但是到了战时,士兵们却又希望能在一位强悍的将领指挥下作战。
茅元仪在战场上的举动,终于让这些士兵们认可了,这位将军正是他们所需要的统帅。
两次挫败蒙古人的经历,也让这些士兵们开始对这场战争的结局,有了一些好的预感。
看着这些士兵们有序的交接着阵地,并没有闹出什么乱子之后,茅元仪便同身边的几位参谋,开始研究起北面8座炮垒的修筑位置起来了。
吉达从昏迷中醒来时,发觉自己正躺在一辆奇怪的独轮车上,不,应该说是绑在了这辆独轮车的一边,而在另一边则是一位同样受了伤的明人。
他努力的想了想,才明白了发生什么事。他祈祷自己的同伴们尽快击溃明军,好把他从马尸下解救出来,也许还能挽救自己的腿。
但是随着一声又一声的雷鸣,他身后的蒙古骑兵们不仅没有继续前进,反而彻底混乱了起来。被压着不能动弹的吉达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很快他便发现,已经跨越了木栅栏的同袍居然慌乱了起来。
这些同袍不向着前方的明军攻击,反而如无头苍蝇一般,在明军的阵线前来回奔驰着,而他正是如此倒霉的被一名骑兵坐骑生生踢晕了过去。
昏迷前最后的场景,和现在的处境,让吉达意识到他们进攻山岗的行动已经失败了,而他也成了明军的俘虏。
但是明军把他绑在车上是想要做什么,吉达挣扎了一下,想要仰起头看看周围的环境。
“嘿,别动,这下山呢。你要是不老实一点,车就要翻了。”吉达身后立刻传来了车夫训斥的声音。
听着这名车夫娴熟的蒙古语言,吉达抱着一点期待的问道:“你也是蒙古人吗?”
“别多想了,我可不是蒙古人,不过是跑到塞外讨生活的汉人。要不是你们这些从东面来的蛮子,我可还好好的在归化城附近种地呢。”从车夫的语气中可以听出,显然对他们这些察哈尔人怨气很大。
吉达顿时说不出话来了,他觉得自己根本无法说明自己部落西迁的理由,这让他心里非常的惶恐。
如果换做了是他,面对侵占了自己家园的敌军俘虏,难道还会有什么好对待不成。
吉达心里七上八下了许久,终于还是被未知的恐惧所逼迫,他硬着头皮向着不友善的车夫低声下气的询问道:“这是要带我去哪?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牧民,其他的什么事都不清楚啊。”
努力平衡着车辆的车夫显然无心和他攀谈,只是恶言恶语的辱骂了他一句,让他闭嘴。
倒是独轮车另一边,一直抬头望着天空的明军,突然转过头来对他轻轻说道:“不用太担心,对你来说,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只要老实的呆着,等打完仗就能回家了。”
虽然不知这位明军话语的真假,但是吉达却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心里顿时安定了下来。他转头向这位明军道谢,但是这位明军又再次恢复到了看着天空不语的状况中去了。
吉达略有些好奇的伸长脖子看了一眼隔壁的明军,想要看看他伤在何处,却看到明军的右手短了一截。
这个发现顿时让他心头一惊,吉达不再试图同这位明军攀谈,而是学着明军的样子,往天空望去。他这才发觉,今天的天空显得格外的湛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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