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天津巡视巡警建立情况,又马不停蹄的赶回京城,让往日精力充沛的田尔耕也感觉到有些精疲力竭了。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他向后靠着用锦缎罩面的棉花靠背上闭目养神,默默的想着心事。
从先皇归天后的惶惶不安,到魏公公被逐出京城后的绝望,再回到现在的地位。他这一年来的境遇,就好像是在暴风雨中忽上忽下的帆船一样。
就田尔耕的自我感受来说,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境遇倒是比一年前安稳多了。
一年前他虽然地位更为显赫,但是却深深的卷入了朝中的政争之中。对于东林党人的残暴压制,并不能代表阉党控制了朝局,反而暴露出了他们的虚弱。
但凡阉党还有其他手段可用,就不会采用这么激烈的暴力手段来解决政治斗争。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会永远得到皇帝的支持,一旦让东林党人翻身,随之而来的报复必然是血腥的。
在那段时间,田尔耕就算是睡觉都要睁开一只眼睛,唯恐一觉醒来,自己就成了阶下囚。
而崇祯登基之后,朝局的发展正如田尔耕所预料。魏公公果然如预料中的失宠了,而他们这些依附于魏公公的阉党,也陷入了被群起而攻之的局面。
唯一让他觉得意外的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居然得到了新皇的照拂,并没有彻底的粉身碎骨。
不过田尔耕也并不是这么乐观,古语说的好:一朝天子一朝臣。就算新天子庇护了他们,也不代表会永远对他们庇护下去,除非他们能表现出,让陛下所需要的价值。
是以,对于崇祯所交代的每一项任务,田尔耕都表现的战战兢兢的,就好像他刚刚进入仕途做事一样。
当初围绕在魏忠贤身边的,有“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儿”、“四十孙”等。
但是到了今天,还能存留下来的,只有以他和徐显纯为首的两派人员了。那些只会溜须拍马,又没什么能力的锦衣卫武官们,都悄没声息的被淘汰了。
田尔耕曾经仔细分析过,为什么他同徐显纯可以存留下来,仔细思考了许久之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
许显纯是因为陛下需要这把刀去清理掉那些阻碍新政的人员,而他的价值在于,当陛下整合锦衣卫时,他可以安抚住那些利益受损的旧势力。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他便意识到,如果不能尽快表现出新的价值,那么当锦衣卫完全纳入陛下的掌握之后,失去了价值的他天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积极的响应了陛下的号召,对建立巡警制度显得格外上心。短短一个半月内跑遍了大半个北直隶地区,在顺天府、永平府、天津三地建立了初步的巡警部门。
北直隶八府二州,也差不多四分之一地区算是纳入了巡警局的管制之下。
原本是抱着讨崇祯欢心的心思做事的田尔耕,在推动建立三地巡警局的过程中,豁然发觉,这个自己一手推动建立的组织,一点都不亚于锦衣卫。
如果他操作得当的话,倒未尝不是自己安身立命的基业。他思考着,要如何在这个崭新的部门中发挥自己的影响力。
田尔耕正闭目沉思的时候,车厢前传来了几下敲击声,接着前面的玻璃窗格被推拉开了,驾车的车夫露出了半张脸,对着车厢中的他恭敬的询问道:“老爷,已经进入朝阳门了,我们是直接回府还是先去趟官署?”
田尔耕看了看车厢外的天色,便转头对着车夫说道:“看着这天色也不早了,官署就不必去了。先去许显纯府上一趟,我有事同他谈。”
车夫答应了一声,重新关上了前方的窗格,原本缓缓而行的车辆,再次恢复了正常速度。
想要同许显纯聊聊的田尔耕失望了,许显纯出去河南公干已经快一个月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返回呢。
重新上了马车的田尔耕,只能无奈的吩咐车夫返回自家去。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觉,围绕在他身边讨好他的人倒是不少,但是可以信任的帮手却一个都无。
他正为此烦恼不已时,马车的速度又缓了下来,田尔耕抬头看去,只见车夫在窗格小声的对他汇报道:“府上的马车就在前方,叶姑爷就在马车边上,似乎车厢里坐的是五小姐,老爷可要和他打个招呼吗?”
对于曾经的叶柒,现在的叶雨轩,作为自己的女婿,田尔耕还是很满意的。虽然他没有那些世家子弟的风度礼仪,但是性格上却相当的厚道,也不缺乏应变的能力。
“算了,让他们好好聊聊吧,这叶雨轩半个月才能出国子监一趟…”田尔耕说着就停顿了下来,他若有所思的想道,这世界上比儿子更可靠的,不就是女婿吗。
“不,还是让叶雨轩上车来见见我,我正想问问,他的学业有何进展。”田尔耕突然又改口说道。
叶雨轩正小心的控制着坐骑,不让坐下的马儿超过身边的马车,好让自己同车厢内的人说话。
田淑云小心的掀开了半个车帘,白玉一般的小脸上带着几许红晕,轻声细语的同车厢外的叶雨轩说着话。
虚岁不过十五的田淑云尚未知晓男女情爱之事,不过当初新帝登基时,家中那种天要塌下来的紧张气氛,她却是真正感受到了。
因此当父母亲为她指定了叶雨轩这个夫婿之后,她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抗拒。反而觉得,如果这样可以帮助家中不再回到那种令人窒息的气氛中去,她倒是愿意接受这桩亲事。
不过定亲之后,同叶雨轩的几次接触,却让她真正的接受了这个自己的未来夫婿。
今天是朝天宫的庙会,也刚好是燕京大学的休沐之日,于是她便在叶雨轩的陪同下,去逛了逛庙会,也算是一次单独的约会了。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的闲聊的时候,一辆马车突然超了上来,叶雨轩转头望去,发觉自己未来的岳父田尔耕正坐在车内。
田尔耕掀开了车帘,对着他淡淡的吩咐道:“上来坐坐,我这次出京时日颇久,难得遇到你,正好与你聊上两句。”
叶雨轩赶紧应了一声是,便手忙脚乱的从马上下来了,而正倚着车窗同他叙话的田淑云,看到父亲的脸后,赶紧问了一声安就匆匆放下了车帘。
田尔耕向边上让了让位置,好让叶雨轩在对面坐了下来。他上下打量了叶雨轩一眼,发觉同几个月前相比,叶雨轩的肤色倒是白皙了许多,眼中也带了些许读书人的气质。
田尔耕大为满意的点了点头,果然是:居移气,养移体。现在的叶雨轩走出门去,谁也不会认为是那个乡下泥腿子了,而是正正经经的一个读书人。
待到叶雨轩向自己行礼完毕,田尔耕才捻着胡子微笑着说道:“你同淑云定亲也快半年了,打算什么时候改口叫我泰山大人啊?”
叶雨轩的脸色顿时绯红了起来,他有些口吃的说道:“淑云的年纪还小,小子的学业也未有成。小子想着还是等到毕业之后,再向伯父…不泰山大人提亲。”
田尔耕笑着说道:“等你毕业,那你可不能让我家淑云等老了…”
看着叶雨轩头低的快要钻入地下去后,田尔耕终于不再取笑他了。
“你这些日子在国子监…燕京大学学习,可有什么感想吗?这燕京大学同之前的国子监究竟有什么区别吗?”
“国子监小子没这个缘分进去过,不过现在这个燕京大学么,小子以为不是一个只读圣贤书的地方。”
“怎么说?”
“燕京大学虽然分文理学院,但是我以为陛下倒是把大部分注意力放在了理学院。而文学院也不是只研读四书五经,倒是在公文写作和东西方哲人的思想分析上下了颇多的功夫。”
“公文写作,老夫倒是能够理解。这什么思想分析是什么意思?”
“小子学习的时间不长,也说不出什么道道来,就把上课时老师教授的内容,向泰山大人复述一遍吧。
这思想分析,首先就是唯物论,西方有一位古希腊哲学家泰利斯认为,万物产生于水,又终结于水;而我东方也有五行论,认为整个世界是由五行所组成。
西方有哲人德谟克利特、伊壁鸠鲁提出原子唯物论,认为一切事物都是由不能再分的物质微粒原子组成的。而我中国古人则认为,宇宙万物是由一种极细微的流动的物质“气“构成的,气是世界的本原,这就是气一元论。
归根结底,这个世界都是物质第一性、意识第二性,而与之相对的就是唯心论。
由唯物论又能推导出,人的主观能动性可以改变和推动这个世界的发展,但是最终决定事物变化的,始终还是物质条件。
一切违背了物质条件的主观能动性,终究会遭遇失败。而符合了物质条件的主观能动性,才能改变我们的世界。这就是所谓的实践论…”
田尔耕饶有兴趣的听着叶雨轩讲述的,唯物论、实践论、矛盾论等所谓的思想哲学,走完了返回府内的道路,都忘记了他要把叶雨轩叫上马车来说什么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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