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河南的地方豪族们,他们自觉自己还是有分寸的,而且地方民众只要不进攻县城,没有把朝廷命官打出人命来。
一般来说,朝廷上的那些官员们都会选择和稀泥的方式,当年苏州抗税事件,不正是如此吗。
更何况,现在大明内忧外患,想来皇帝也不会乐意看到,这些地方官员把河南也搞乱了。
这些地方豪族的想法很快就破产了,因为他们忘记了一件事,以往地方民众对抗官府的行动,都是一时一地的孤立事件。
而现在河南各地想法相同的豪族并不少见,这也使得驱赶衙役、官吏的行动,变成了此起彼伏的大范围事件。
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是河南地方官员想要睁一眼闭一眼,也已经无能为力了,因为这些官员们已经瞒不下去了。
而在朝廷中央,黄立极一点都不想替河南的官绅们遮掩什么,河南因为地处中原,富庶仅次于东南几省,因此士绅数量众多。但是河南籍贯的官员,却既不支持北方也不支持南方,他们更喜欢自己抱成一团。
前几年朝廷党争时,有部分官员投靠了阉党,也有部分官员投靠了东林党,但是大部分河南官员选择了中立。只要不损害到河南地方的利益,这些官员们就选择沉默不语。
这使得河南出身的官吏在党争时没有受到很大的冲击,但是也意味着,河南出身的官吏没有左右朝堂的能力。
比如当崇祯提出对河南、陕西、山西三地,实施临时性的粮食统购统销政策时,河南的反对声音反而是最小的。不管是黄立极还是东林党人,并不愿意替河南出头反对这项政策。
黄立极为代表的朝廷大臣们,反倒是想要乘着这个机会,打破河南士绅把持地方政务的传统。
不过内阁还没有想好,如何借此调整河南的官员职务时,又有一部分河南民众上书朝廷,揭发这些事件是某些豪族自己策划的阴谋。
这显然给了内阁更为有利的武器,黄立极甚至打算借此惩治一批河南士绅,从而加强他对于朝廷的领导力。
不过黄立极还没有想好,应当如何处理这件事的时候,河南的形势又发生了变化。
这些河南士绅发起的义民暴动事件,很快就脱离了他们自己的控制。一些盗匪乘着这个机会,开始劫掠乡下的村镇。
而一些不满于当地士绅不遵守朝廷律令,拒绝执行停止高利贷法令的百姓,同样开始了针对地方士绅的暴力行动。
有序的驱赶官吏行动,很快就变成了无序的暴力行动。很快以桐柏山、霍山为中心,冒出了两只较大的义民武装力量,他们攻击河南西南地域的士绅庄园,甚至一度围攻了霍山县城。
这些混淆在一起的义民和暴民,顿时让河南的士绅感受到了压力。以他们的力量,镇压自己庄园附近的村民是绰绰有余,但是想要联合起来,镇压已经联合起来的民变军,则需要当地官府出面进行组织。
毕竟现在大明王朝虽然处于衰退之中,但还不是群雄并起天下大乱的时候,没有经过官府的批准,地方豪族私下连结,组建民团同造反又有什么区别。
但是被这些士绅驱赶过的当地官吏们,此时却不愿意配合这些士绅了。他们认为,这些都是士绅们之前大力称赞的义民,都已经上报朝廷备案了。
朝廷没有下令之前,他们怎么能够出兵剿灭义民呢。这要是传扬出去,事后岂不是成了他们公报私仇了。
因此,这些官吏们除了紧守县城之外,只是向朝廷上书请求指示,却不愿意带头去围剿什么暴民。
而河南的民变军也逐渐发现,攻打县城似乎并没有什么好处,反而会被朝廷军队围剿。但是他们只是攻打城外的庄园的话,却没有什么被围剿的风险,还有许多收获。
河南士绅们很快就尝到了,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的苦果。他们制造的义民事件,不仅没有威胁到朝廷,反而让一部分怨气十足的流民,当作了煽动民变的借口。
最令他们受不了的就是,朝廷对于上书攻击新政的官员,处置的雷厉风行。但是对于河南的民变,却又恢复了往日的官僚主义拖延症。
不过被他们极力弹劾的孙传庭和河南巡抚,这时却表现出了担当精神,在朝廷还没有作出决策之前,主动把河南府及沿运河一线的暴民、义民还有流民,都清除了一遍。
不少在河南府及运河一线呆不下去的小股变民团体,都纷纷南下,投靠了聚拢在桐柏山、霍山为基地的民变力量中去了。
桐柏山和霍山还有一个更为出色的名字,就是大别山。大别山脉由东南往西北,位于湖广和河南之间,横跨500余里,而桐柏山更是西接秦岭余脉。
也就是说围绕着大别山的变民力量,即可以躲入山中成为盗匪,也能南下湖广,或是向西进入秦岭。
内阁对于河南现在的局势感到非常的头疼,孙传庭需要保证河南府内的安全,毕竟现在洛阳已经成为了粮食储备市场,朝廷从河南征收来的粮食,大多运到了洛阳城内。
而河南巡抚则需要守卫运河一线,防止民变军威胁到漕运。有足够力量平息这些以大别山为基地的民变军的,倒是剩下了镇守中都凤阳的驻陵军了。
但是不管是黄立极还是其他官员,都不会愿意给现在的凤阳镇守太监,魏忠贤重新立功起复的机会。而崇祯对于如何处置河南义民,也抱着暧昧不明的态度。
他同内阁商议后,除了下令封锁大别山的边缘地带,并要求河南卫军保护好本地县城及交通要道之外,暂时不得轻举妄动。其他的善后事宜,则内阁依然还在商议之中。
所幸河南今年并没用什么大灾,因此参加变民军的百姓并不算太多。加上河南府修缮洛阳到三门峡的道路,倒是吸纳了不少地方上的流民。
因此很快,变民军就被局限在了桐柏、霍山两县附近。不过河南籍的官员,在朝堂上催促朝廷官军尽快平息河南乱民的声音,却开始大了起来。
这些就是大明现在所面临的困境,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让毕自严感到,自己并不适合出现在庆典上的问题。
那就是三天前,在琉璃厂附近的玻璃工坊发生了一起爆炸事件,当场炸死了两人,重伤三人,还损失了价值数百两的镜子和玻璃。
对于这起事故,不管玻璃工坊还是顺天府的官吏,都不想扩散出去。就连宫内传出的消息,也是希望查明原因后,制定一个防范措施,对其他工人进行安全教育后,就了结了此事。
毕自严有些犹豫不决,他手下的官员中,只有一个王思任反对如此轻描淡写的处理这件事故。他认为,玻璃工坊设立在城内闹市区实在是太过危险了,还是应该迁移到城外的空旷地带去。
包括刘重庆在内的顺天府大小官吏,一致反对他这个毫无来由的主张。
玻璃工坊的制成品从器皿、光学镜头、玻璃窗户直到玻璃镜子,从一开始的每月营业额数百两,直到现在的每月3万余两,可谓日进斗银。
玻璃工坊的税收比例是8%,也就是说现在这个玻璃工坊每月上交的利税高达2400余两。
玻璃工坊位于大兴和宛平之间的地面上,因此两县为了谁来收取这个税收,起了很多争执。
原本这些地方税收同顺天府并不发生直接联系,顺天府只能获得两县税收后上缴的那一部分。
但是玻璃工坊的营业额不断的上涨,加上两县之间争吵不休,因此倒是给了顺天府官吏插手其中的机会。经过了一番争夺之后,顺天府获得了玻璃工坊税收的六成,而宛平、大兴两县平分剩下的工坊税收。
如果以玻璃工坊现在的营业额计算,工坊一年上交的利税就超过了两万八千余两,这已经差不多是以往宛平一县一年的商业税收额了。
谁都知道,现在的玻璃工坊产能并没有达到极限,如果京西铁路能够建成的话,玻璃工坊的产能达到目前的三倍,也未必不是没有可能。
把玻璃工坊迁出城外,岂不是等于让顺天府失去了对玻璃工坊的控制,说不定这税收也就泡汤了。这商业税关系着顺天府上下官吏的福利,谁又会把钱往外推呢。
虽然毕自严赞同王思任的意见,认为玻璃工坊应当迁移,但是他也不愿意同整个顺天府官吏对抗,毕竟顺天府大多数事情,还是需要他们去做的。
不过因此而情绪糟糕的毕自严,也就躲避了同崇祯一起参加,京城首条马拉铁路的开幕式。
而对于崇祯来说,推动工业化进程中,出现这种事故简直就是不可避免的。
工业革命的整个过程,就是无数工人用自己的生命来验证出各种工业化过程中的错误,最终找到一条正确的道路。
各种工业技术手册和安全措施,就是无数人命堆积起来的经验总结。玻璃工坊的爆炸事件,事实上就是工人们不小心把水银加入了硝酸中,导致发生了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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