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若是为了公心,即便是前面有刀山火海相阻,也拦不住他向朕上疏。彼若是出于党同伐异,那么今日之事,正可为后人戒。”朱由检毫不犹豫的说道。
这让听了倪元璐的言词后,心情有些抑郁的黄立极顿时大好了起来。站在皇帝身边的王承恩,看见殿内暂时安静了下来,似乎大家都没有想好,应该如何为舒蓉等人说情时,赶紧吩咐了一边的值守太监几句。
这位太监很快就快步走出了殿外,把殿外值守的几位锦衣卫召了进来。
在这些锦衣卫的催促下,舒蓉等人磨磨蹭蹭的向着殿外走去,期待有人能够出面解救他们。然而他们的期望破裂了,而他们自己既然要装作弹劾权臣的正直之士,这时也不好当众露出胆怯的模样。
韩爌虽然是山西人,但是他并没有出声为这些官员解围,还制止了几位亲近的门生攻击内阁制定的粮食统购政策。
曾经担任过内阁首辅的他,很清楚内阁制定的这条粮食统购政策,完全是一种无奈之举。
作为一名山西人,他当然知道那些商人奉为发财宝典的商业手段,第一条就是囤积居奇。
如果内阁不出台这条强制性政策,那么朝廷拨付的赈灾款,大部分都会成为商人口袋里的利润,而能够落在灾民口中的粮食却寥寥无几。
他的家乡山西蒲州同陕西只隔着一条黄河,如果陕西饥民真的起来闹事的话,他的家乡显然是最先波及到的几个地区。如果损失一年的田地收益,能够换来陕西的安宁,韩爌自然认为是值得的。
更何况,山西同河南不同,除了一个强制收购粮食的政策之外,还有一条规模浩大的同蒲铁路要投入建设。作为蒲州的官绅之家,他在田地中的损失,完全可以从铁路建设中拿回来,因此他并不支持舒蓉等人的做法。
不过当舒蓉等人被押出殿外之后,几位东林党人和门生都把目光转向了他,期待他出来说几句话时,他也不得不向前迈了一小步,准备向崇祯说几句场面话,好让皇帝就势下台,顺便在党人面前做个样子。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想要获得崇祯好感的钱谦益已经迫不及待的说道:“陛下对他们的指责虽然有些严厉,但是对于百姓的爱护之心可谓拳拳。
臣从报纸上看到,陛下为了能够帮助灾民,甚至于日减一膳,戒断了肉食,把自己的伙食费用节省下来捐献给灾区。
陛下都能如此自苦,舒蓉他们作为臣子,吃上几天苦,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臣愿意追随于陛下,陕西灾情未平息之前,每日一餐,不近荤腥,并向陕西灾区捐献1000两白银。”
钱谦益这个头一开,顿时把会议的话题歪到了其他地方,一些官员或是自愿,或是被迫,都纷纷向崇祯表示要节食,并捐献钱财给灾区。这让想要为舒蓉等人说话的官员们,不得不闭上了嘴,免得成了皇帝眼中纠缠不休的麻烦人物。
听了群臣的说法,朱由检的脸色变得和缓了些,他微带笑意的说道:“诸位卿家同朕不同,你们每日要处理大量的国家政务,如果不吃饱饭,又如何能够做事呢?
钱学士的诚心,朕已经明白了,这日进一餐还是免去了吧。至于向灾区捐献银两,我大明的俸禄本就不高,若是把捐献的银两定的太高,朕也于心不忍。
对朕来说,只要各位能够按时把自己的工作正确无误的完成了,就是尽到了对大明百姓最大的帮助,不必在捐献金额上表现自己的爱民之心。
今天在这殿内的官员都是五品之上,朕就定个捐钱的规则。五品以下不必捐赠,五品以上以自愿为原则,从五品到一品,捐赠金额以20两-100两为上限。”
原本听到钱谦益一张口就捐赠了一千两,变得有些愁眉不展的官员们,听了崇祯的话语后总算松了口气。
钱谦益本身就是江南土豪,对他来说1000两并不算什么,但是对于这里的大部分官员来说,这已经是相当大的一笔数目了,毕竟不是这里每个官员都在油水丰厚的衙门里的。
在崇祯的出面下,这几天被这些官员们攻击的灰头土脑的黄立极,终于稳住了自己岌岌可危的首辅宝座。
虽然舒蓉几人被崇祯发落到西山去了,但是在黄立极看来,这些天来一直为他们几人摇旗呐喊的一批南方官员,同样是令人厌恶的。
趁着众人恭维皇帝圣明的时候,黄立极突然开口对着崇祯进言道:“陛下,如今海内灾荒不断,又有西虏东夷对我大明骚扰不断。虽然有赖陛下仁德,愿意缩衣减食,以馈天下饥民。
但是老臣听说,东南之地的民风现在依然奢靡无比,士子不以研读圣人经书为意,反倒是以狎妓风流闻名。
尝有所谓东南名士,在虎丘集会,以一人两妓,好酒两瓶,羊一只,果品若干,召集近千人与会,欢宴终日。仅仅一日之间,就已经耗费万金。
此等士人,上不能为君分忧,下不能怜悯百姓,国家艰难之时,依然享受着朝廷的优待,一味风流快活。臣实在不知道,这样无德无行之人,就算中举做了官,又如何能为陛下安民理政?”
黄立极对江南士子的评价,顿时引起了钱谦益等江南官员的反驳辩护。连一向支持他的施鳯来和张瑞图也沉默了下去,因为他们两人同样是南方人。
河北、山东、陕西出身的官员,这次倒是齐心协力的站在了黄立极这边,但是和人数众多的江南出身的官员相比,他们的声音看起来还是弱小了些。
朱由检示意王承恩让众人安静下来之后,才对着黄立极问道:“那么按照黄先生的意思,朝廷应当如何扭转,江南士子们的奢靡风气呢?”
黄立极丝毫不在意,对着他虎视眈眈的钱谦益等人,胸有成竹的说道:“老臣以为,应当派遣督学御史寻访江南数省,若是发现混迹青楼的士子,应当即时革去学籍。
整顿各地官学的风气,淘汰鱼目混珠之辈,奖掖才学出众,又能安贫乐学的士子。各省的学官、各县的教谕,也应当进行考核评价,斥退昏庸无能之辈。
此外,要严格遵守太祖皇帝制定下来的各种礼制,禁止四民混淆穿着的规格,并对逾越自己身份,擅自穿戴丝绸等贵重衣服的商人给予严惩…”
对于黄立极这种想要复活简朴生活的太祖礼制主张,大多数官员都不以为然。毕竟到了这时候,想要让江南的百姓按照开国时代的生活习俗过日子,完全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
因为江南百姓已经习惯于,现在这种安逸富贵的太平日子,想要用严刑酷法去治理他们,恐怕很快就变得天下大乱了。
作为大明的财赋之地,加上掌握着漕运,江南的官员并不认为,皇帝能够真的听从黄立极的主张,在江南弄些事情出来。
听完了黄立极的主张,崇祯犹豫了许久,才犹豫的说道:“黄先生的道理还是正确的,在这国家艰难时刻,大家要同心协力,才能共度难关。
如果西北的百姓连饭都吃不上了,江南的势家豪族还整天醉生梦死的,就算是朕也很难坐视下去了。
诸位不要忘了,当世道出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时候,天街踏尽公卿骨,的日子也就快到了。”
崇祯的告诫,顿时让蠢蠢欲动,想要反驳首辅的官员们安静了下来。晚唐时的农民造反运动,可不是改朝换代。
改朝换代,不过是皇帝的宝座上换个人就坐,他们这些官员们只要识时务,依然还能服朱佩紫。
但是若是起来黄巢这样的盗匪,不要说自己的官位,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家人都是一个问题。
朱由检严厉的警告了一句之后,语气又再度缓和了下来,“不过今时毕竟不同于往日,国初之时物资匮乏,只要能够让百姓吃饱饭,服饰上有些规定,百姓也不会很反对。
但是现在,江南地方承平日久,百姓也习惯了现在这种舒适的生活,陡然之间再让他们去过清规戒律的生活,想来怨气也不少。
朕以为,想要让百姓戒除奢靡之风,重返简朴生活。不能下一道强制性的命令就算了,一方面我们要在舆论上进行引导,批判奢靡腐化的生活习惯,竖立一个崇尚节俭的健康生活观念;
另一方面,必要的政策手段也是需要的,但是不要过于强硬和一刀切了。比如内阁可以针对一些,对普通百姓生活影响不大的奢侈物品征收重税,以经济手段迫使这些势家豪族收敛自己的行为。
当然,黄先生对于淘汰士子、学官中昏庸、无能之辈的主张,朕还是支持的,一个沉迷于青楼的士子,除了带坏官场的风气,朕看不出对大明有什么帮助。”
当皇帝和首辅站到了一起时,殿内的其他官员们,顿时失去了同黄立极辩白江南士风问题的想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