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朝会就快要结束了,不管是东林党还是内阁几位大学士及六部尚书们,紧绷的心总算放松了一点。今天朝会谈论的事情,大约只有张江陵执政内阁进行经济改革时的朝会,才能比拟的上了。
这种紧张刺激的朝会,对于生活节奏缓慢的大明文官来说,实在是有些接受不能。这种跌沓起伏的情绪起落,让这些官员们只想着尽快结束今天的朝会,回去好好的平复下心情。
然而眼看着朝臣们该汇报的事都汇报完了,朝会上开始安静下来之后,朱由检突然再度发出了声音。
他对着黄立极问道:“黄先生,之前朕提出的增加商税的事,内阁究竟讨论的如何了?”
黄立极马上出列回复道:“陛下,臣等以为,增加商税一事确不可行。商人奔波千里,路上风吹日晒,贩运货物,只不过赚些辛苦钱而已。天下已经设置了七处税关,商人往来已经极为不便。如今陛下再试图对商人加税,臣等恐怕商人不满之下,会断绝南北商路,则九边和京城、辽东没有商人往来贩卖货物的话,恐怕将会物价飞涨,民怨沸腾啊,陛下。”
有黄立极的带头,几乎满朝的官员都群起而反对了。不过崇祯并没有退让,一副今天不敲定增收商税事宜,就绝不退朝的模样。而其他几位东林领袖非常乐意黄立极和崇祯打对台,虽然他们不知道黄立极为何会这么坚决的和崇祯打对台,但是这起码可以让崇祯和内阁之间出现裂纹。
对此东林党人自然会乐见其成,在几位东林领袖的暗示下,朝中官员的意见倒是越来越统一了。而且隐隐以黄立极为首领,似乎有要让黄立极和崇祯因此而公开决裂一样。
眼看朝堂上的气氛似乎越来越紧张的时候,内阁大学士施鳯来突然出列说道:“臣以为,现在大明正是危急之秋,陛下向商人增税也是无奈之举。而首辅大人所言也确是实情,如果因为增税而导致南北商路断绝,造成京城、九边、辽东物价腾贵,则增税反而成了有碍于大明的恶政,这恐怕也不是陛下所想要的…”
崇祯不耐烦的打断了啰嗦的施鳯来,说道:“说重点,施先生。”施鳯来马上总结道:“增收商税一事,本身就是商人自己的事。臣以为,不如效法汉代的盐铁会议,召集天下商人自己商议,要不要增收商税,和增收多少税额。我等又非商人,如何能知道这商人愿不愿意交税呢?”
内阁大学士张瑞图马上出列说道:“臣附议。”黄立极也上前说道:“臣以为,此策大善,臣也附议。”
有了黄立极的带头,刚刚还在附和首辅反对增税的官员们,按照惯性跟着首辅附议了,有几位脑子比较灵活的官员倒是没有跟着附议,但是朝中大势已去。
朱由检看到下面跪成一团的官员们,脸色铁青的说了一句:“既然众位都认为只有这条路,那么朕就听你们这一次。不过,朕要提醒诸位,记住今天你们自己的选择,朕会好好看着你们的言行是否一致。”
朱由检说完之后,连退朝的净鞭都没等待,就甩着袖子怒气冲冲的离开了御门。
孙承宗、文震孟、刘宗周对这个结局感到一头雾水,而韩爌、陆澄源、钱谦益几人却感觉隐隐有些不妙。增收商税原本是崇祯提出的问题,但是为什么现在会变成文官们的责任?明明文官不是一直在反对的吗?
东林诸人带着或多或少的疑虑离开了,黄立极、施鳯来、张瑞图三人则相视一笑,才向着文渊阁而去。
不久内阁便向天下发布诏书,宣布各省推选商人代表入京,商议商税之事。
各省地方缙绅一时哗然,而两京勋贵及地方王府则对此毫不在意。一位王府门下的商人公开嘲笑道:“一群平头百姓,难道也能干出什么大事来?不管这群人能讨论出什么东西,只要这大明的江山还是姓朱,太阳就不会从西边出来,难道陛下收税还能收到自己亲戚身上来吗?”
勋贵和藩王们可以无视这个所谓的商人税收会议,但是各地缙绅则不能视若无睹,虽然这个所谓的商人税收会议未必能起什么作用,但是缙绅们依然想要把这会议给搅黄了。
不过想要派自己亲信参加会议的地方缙绅,很快就被诏书上注明的,三年内的纳税额的规定给拦住了。这些地方缙绅勾结官吏,早就不知道什么叫纳税了。
在大明行商纳税,只能说明你是个没有背景的普通商人而已。能被地方称为缙绅的,家中三代之内最起码也出过一任县令。有了这层背景,一般的税吏那里敢上门收税。
这连续三年的规定,让这些想要临时抱佛脚,交钱换代表名额的缙绅们束手无策。而各地方官员也不敢做手脚,点选这些缙绅推选的不合格商人做代表。因为诏书上已经明确注明了,敢弄虚作假伪造商人代表身份的,推选官员和审核官员一律革职。
商人税收会议,不过是一个讨论税收的会议,这种看起来只有麻烦没有好处的商人代表,没有那个官员会因此去冒丢掉自己头上官帽的身份,去替缙绅造假。
因此230名商人代表中,作为缙绅代表的商人不足30名,其他商人到真是货真价实的商人代表。
在各地缙绅正在为所谓的商人代表会议议论纷纷的时候,一份被称为报纸的东西突然刊行天下了。
这份和邸报形式差不多,但是内容更为直白的大明时报出现时,各地的民众并不在意。
特别是江南的士子,对于这份报纸上基本用白话写的文章,他们基本不感兴趣。而江南民众大部分都已经解决了温饱问题,因此创刊词也引不起他们的共鸣。
倒是报纸中提及的民间普及教育模式,让一些江南士绅比较赞赏。在大明中枢还没正式颁发义务教育令时,一些江南士绅已经纷纷要求,先行在浙江开展义务教育了。
而在大明的北方,陕西、宁夏今年虽然没有受灾,但是两地之人还没从连续的灾害中恢复元气,那里还会去关注一份所谓的报纸,除了一些有限的士绅看到了这份大明时报,但是也流传不广。
河南、山东、山西三地缙绅豪族势力强大,又环绕京畿。他们对于原来的东厂、锦衣卫最为深恶痛绝。听说这大明时报就是东厂改办的之后,三地的官员干脆就没有印发下县,直接把京城送来的大明时报丢进了公文堆中。
而只有京城和北直隶地区,因为有崇祯的亲自关注,并在北直隶各县及京城地区,雇佣了大批的说书人作为读报官,才算勉强打响了大明时报的名头。
大明时报的几篇文章经过柳敬亭的修改之后,在崇祯看来已经非常接近口语化了。虽然王承恩等人觉得,在柳敬亭的修改下,原本辞藻华丽的文章现在变成了乡野村夫的鄙下之文,实在是太不成体统了。
但是有着朱由检的坚持,大明时报还是按照崇祯的意思发布了出去。
这一天,批改了一个早上的奏章,用过午膳之后。朱由检看着堆在书案上密密麻麻的奏折说道:“其他的奏折就以各部尚书及内阁的意见为准吧,朕就不再批阅了。今后钱粮方面在1万两之下的,由户部尚书自己决定,不必再上奏了。但是每隔一个月,户部要罗列一份收支表上来。”
王承恩顿时有些不情愿的说道:“陛下,这户部天天叫着银两不足,想要陛下发内帑。如今陛下再不审核户部用银的事由,就怕有猾吏从中动手脚,让陛下的银子落入贪官污吏的口袋之中,这岂非大大的有违陛下的本意。”
朱由检自然知道,这是王承恩的小心思犯了,人事权和财权就是内廷和外朝争夺的重点。对这些司礼监的太监来说,哪怕是国库中一两银子的去向,也应该通过内廷的批准,这样才能保证内廷在朝政上的发言权。
朱由检同样也明白,司礼监争夺外朝的财权,不仅仅是为了内廷的利益,同样也是在保护皇权独尊的地位。
朱由检不认为这种掣肘户部事务,对现在的大明是什么好事,反倒是大大降低了户部的行政效率,本身文官就不愿意去户部任职,这里指的是户部内的事务官,而不是户部的行政文官。
大明的儒生读完经义之后,还能读些九章算术之类的杂书,可谓极少。让一群连基本数学概念都没有的书生,去管理大明帝国繁难复杂而又千头万绪的迷宫财政,这无疑是在自找麻烦。
因此大明户部是六部中缺员最多的一部,这个部门中大部分事务,实质上都是吏胥在干。这些吏胥凭借着家族代代相传的经验,处理着大明最麻烦的财政问题。
虽然王承恩说要管住国库内每一两银子的去向,但是朱由检可不认为,这些司礼监太监能斗得过,这些传承了数百年户部账目制作经验的吏胥。
与其看着这些可怜的太监睁大了眼睛被户部的吏胥玩弄,倒不如给这些吏胥一个贪污的机会。在一个没有监管的户部,再加上崇祯有意的放权,很快那些贪婪的吏胥就会显露出来。也许每一名吏胥都能做平自己的账目,但是当整个户部的吏胥一起贪污的时候,那个巨大空缺一定是无法弥补的。
对朱由检来说,财富从户部转移到吏胥家中,或是从吏胥家转回户部中,都不过是一个过程而已。一件贪污案也许就能把整个户部的官员清理一遍,这个交易并不算吃亏。因此朱由检还是坚决的否定了王承恩的劝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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