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应元情急之下,叫出魏忠贤从前的称呼,“我说老魏,杂家对你可是丝毫没有冒犯之处。就连陛下那里,杂家都为你去说了情,虽然陛下没有赦免你,但你也不能恩将仇报,拖我下水啊?你把人都遣出去,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魏忠贤看着这个勉强算是朋友的赌友,心中实在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又怎么会选择自己面前这位,贪图小利,不知大局的人物。
然而徐应元纵有千般不是,万般不好,他最起码对待朋友还是比较讲道义的。事已至此,他也是别无选择了。
魏忠贤松开了按着徐应元的肩膀,徐应元赶紧起身穿鞋,准备离开房间。魏忠贤只是轻轻说了一句,就让徐应元坐了回来。
“正因为徐公公你够义气,所以我才想送你一场大富贵。当然你要是想要避嫌,那么就直接离开,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不过徐公公有没有想过,你把我安全送到了凤阳,难道不和我单独相处,人家就不把你当成我的同党了?”魏忠贤气定神闲的吹了吹热茶,喝了一口之后慢慢说道。
已经走到房门前的徐应元,听到大富贵三个字,就有些挪不动脚步了。这魏忠贤独断朝堂三年多时间,朝中人人都说阉党贪污受贿数额巨大。
但是跟着魏忠贤一起南下的徐应元,却很清楚的知道,魏忠贤携带来凤阳的财物不会超过20万两白银。虽然这个数目也已经非常巨大了,但是对比起外朝文官们计算出来的数字,差的可不是半点。
徐应元入宫当太监的目的只有一个,过上常人难以企及的富贵生活。这魏忠贤南下凤阳,只携带了这么些财物,打死徐应元也不相信,魏忠贤在京城之中没有后手。
因此魏忠贤说出了大富贵三个字之后,徐应元看看离自己一步之遥的房门,又看看魏忠贤。终于还是咬着牙回到了自己位置上坐下了。
徐应元还没坐好,就急切的对魏忠贤说道:“老魏,你可不能晃点我。你要是拿什么大富贵,忽悠我去做什么对陛下不利的事,告诉你,想都别想。你要是真有那种打算,趁早别出口。我们就此一拍两散,你我之间的交情也就在今日完结了。”
对于徐应元的大呼小叫,魏忠贤不以为意,他笑容满面的说道:“对陛下不利?你还真是想多了。现在最希望陛下长命百岁的,就是我魏忠贤。陛下若是有什么不测,难道你以为我还能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喝茶吗?”
徐应元听了魏忠贤这么回答,才稍稍放下心,重新盘起了腿,准备好好听听,魏忠贤到底想要说什么。
看着徐应元重新坐好之后,魏忠贤决口不提大富贵,反而提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我大明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内廷凭什么可以在朝堂上和士大夫相抗衡?”
徐应元虽然好酒好赌,但是他能混到崇祯身边贴身太监的位置,基本的政治眼光还是具备的。
虽然不明白魏忠贤的问题和大富贵有什么关联,但是徐应元还是出口说道:“内廷能在朝堂上抗衡外朝文官,一是因为有陛下的信任;二是因为有祖宗传下来的法度,这司礼监批红之权,正是为我内廷制衡外朝之设。”
魏忠贤微微颔首,然后追问道:“还有呢?”
徐应元顿时有些吃惊,他狐疑的看了魏忠贤一眼,然后沉思了片刻之后,才摇着头说道:“恕杂家愚钝,实在不知内廷还有什么可以制约外朝的方式。”
魏忠贤这才开诚布公的小声说道:“陛下的信任这是天数,谁也不能保证陛下能永远相信你。而祖宗留下的法度虽好,但是也需要人去操作。内廷能够抗衡外朝的关键,是上下一心。陛下同我等内宦朝夕相处,要是我等每个人对陛下说同一个人的坏话,哪怕这个人贤如仲尼,陛下也会心生疑虑。是以,虽然我大明皇帝说,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实则大明是内宦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才对。”
徐应元听了魏忠贤的言论,顿时吓得跳了起来,“魏公公休得胡言,你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就算是先帝都保不住你。”
魏忠贤看着神情慌乱的徐应元,到这个时候还不忘记压低声音和自己说话,不由感到有些可笑。“内宦之中,已经无有敢于和士大夫争夺治国权柄的人物了吗?”魏忠贤心中不由生起了如许明悟。
在徐应元的指责下,魏忠贤的神情毫不动容,他的这种镇定,都让徐应元有一种错觉,似乎是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
看着徐应元稍稍平静了些,魏忠贤才继续说道:“想要大富贵,却没有大担当,看来我是错看了徐公公。既然如此,徐公公就请自便吧。”
原本有些犹豫不决,考虑是不是就此离开,不再听魏忠贤说这些让他心惊肉跳的言语时,这魏忠贤的激将法到终于激发了徐应元一丝赌棍的本性。
“都已经听到这个程度了,也罢。干脆就听个完整的,实在不行,最后我就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难道魏忠贤还能自己站出来指证我不成,对我说起这些的他,罪过可比我可大多了。”徐应元盘算了下,终于还是坐了下来,不过这次他坐的姿势非常的拘谨,似乎随时准备起身离开一样。
魏忠贤对于徐应元的表现视若无睹,只是看着自己手中的云雾茶,自顾自的接下去说道:“我大明的士大夫从开国初年被勋贵压制,到了如今却力压勋贵,独揽朝政。靠的是座师门生制度的政治传承。而我内廷和外朝争权百多年,虽有起落,但也不至于同勋贵一般一蹶不振,何也?乃是因为我内廷也有自己的传承。
虽然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说法。但是换的不过是几个首领太监,内廷各衙门真正负责做事的管事太监,始终是那几位义父子相替的老人。宫内二十四衙门,只要抓住了这100多位些管事太监的心,内廷就在你的手心之中。”
徐应元一脸狐疑的看着魏忠贤,“老魏,你可别蒙骗我。我自小入宫,怎么就没听说过你说的这些言论?”
魏忠贤抬头对着徐应元微微一笑,“宫中是什么地方,这种秘要,除了内书堂一代代前后辈之间的口口相传,谁敢落于文字,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徐应元这才觉得魏忠贤似乎并没有欺骗自己,他不由点了点头,但是随即他又发怒的对魏忠贤说道:“好你个老魏,差点就被你骗了,既然是内书堂前后辈之间口口相传的秘闻,你一个没上过内书堂的白身,如何知道的如此详细?”
魏忠贤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神情,但是他对于徐应元的指责并没有动怒,而是轻轻的说道:“杂家原本自然是不清楚的,但是当日魏朝一时口快,在客氏面前透露了口风,杂家自然也就知道了。当日义父王安属意魏朝接任司礼监秉笔太监,可惜先帝更为属意杂家,又加上义父对魏朝所说的秘要,被杂家所知道了。杂家不过稍稍布局,义父就不得不屈服,退位让贤了。”
对于魏忠贤的解释,徐应元有些半信半疑,但是魏忠贤自己揭穿了当年上位的隐私,想来可信度还是很高的。
不过徐应元依然怀疑着问道:“既然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老魏你下台之后,宫内以王承恩最得陛下信任,为什么杂家从来没见过有管事太监主动向王承恩效忠的呢?”
“因为谁也不知道先帝会英年早逝,而信王会继承大统。王承恩不过是被内书堂淘汰的人选,自然就不会于闻这些秘要了。更何况他还差了一件东西,那些宫内的管事太监虽然各有传承,但是从来没有所谓主动效忠一说。他们贸贸然的跑去向王承恩效忠,王承恩敢接受吗?”魏忠贤的反问让徐应元有些张口结舌,他现在似乎有些相信魏忠贤的说辞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重要,没了它,内廷就变一团散沙了?”
魏忠贤摸索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件褐色羊皮作为封面的小册子,这本小册子显然常常被翻阅,书页的边角都有些磨损了。魏忠贤依依不舍的抚摸了小册子许久之后,才咬牙切齿的把小册子推到了徐应元面前。
徐应元看着这薄薄的小册子,大为不解,他手指按着册子说道:“拿着这么本小册子,就可以掌握内廷?”
魏忠贤摇了摇头,说道:“是有了这本册子,再加上陛下的信任,你才能掌握内廷。没有陛下的信任,你拿着这本小册子,就是一叠废纸罢了。”
徐应元顿时泄气道:“原来你是想让我把这本小册子转交给王承恩吗?也是,杂家献上这本小册子,倒是能博得王承恩的好感,得到一些好处,但是这离大富贵可就差远了吧?”
“若只是请你把这本内宦录交给王承恩,杂家又谈什么送一场大富贵给你。杂家说的大富贵,可不是这么掺杂水分的。”魏忠贤摇着头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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