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西城东郊,移民区窝棚,上午十点,晚宴开始前八小时。
“天杀的暮西人!我以上帝之名起誓,如果让我抓住那个该死的店主,我会亲自将烧红的烙铁,捅进他的后门,让他尝尝我的痛苦……哦,天啊,又来了!”
前一秒还躺在地上破口大骂的卡波诺达斯,下一秒捂住屁股,从地上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拼命跑向门外。
伴随着门外噗叽噗叽的腹泻声,奈尔杰躺在草堆上,脸孔由于严重脱水再加上彻夜未眠,整个人显得枯黄瘦削。他的双眼无精打采的看向窗户外的蓝天,嘴中喃喃的说道:“我想回家。”
使节团的戈登团长,听着门外卡波诺达斯拉到虚脱的哀嚎声,又看了眼捂着肚子在地上哼哼唧唧的迪兹,最后将视线放在一脸呆滞、生不如死的奈尔杰身上。
“我平时都是怎么警告你们的?!越是看上去诱人的东西,越有可能是致命的陷阱!”两天粒米未进的戈登团长,声音显得有些嘶哑和衰弱,但语气异常严肃:“你们的脑子都拿去喂狗了吗?!免费提供食物,还给你们金钱,这种低劣而又无聊的骗局,你们三个人居然都上当了!”
见习骑士奈尔杰看向戈登团长,用着皲裂而又颤抖的嘴唇,轻轻说了一句话:“我那个时候太饿了……”
团里的骑士侍从兼马夫迪兹,苦着脸对戈登说道:“大人,我们根本就没想到那会是个陷阱啊!再说了,提供食物和钱币,为的就是让我们吃泻药,这也太不合常理了……”
戈登摸了摸茂盛的胡须,思忖片刻,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严峻:“我觉得,你们遭遇的一切,应该是一个事先设计好的局,为的就是阻止我们完成任务。可是,目的是什么?背后的指使者又会是谁呢……?”
戈登将头转向使节团中的智囊,自己的左膀右臂——骑士哈瑞,开口问道:“哈瑞,关于泻药这件事,你怎么看?”
后者背对众人,面朝墙壁,轻轻摇晃着身体,口中慢慢念叨着些什么。
将问题又重复了一遍,发现哈瑞还是没有回应,带着满腹疑窦的戈登,手脚并用爬到对方的身边,将耳朵凑近仔细一听,只听见哈瑞嘴中不停重复着一个单词。
烤鸡,烤鸡,烤鸡……
戈登看着哈瑞那摇摇欲坠的身影,重重叹了口气。
宛如身处地狱的半天时光,在饥饿、愤怒和不安中慢慢渡过,圣卫城使节团终于迎来了斜阳的余晖。
虚弱的奈尔杰,看着夕阳中的暮西城,满面喜色的对着戈登团长大声喊道:“大人,是时候出发去参加晚宴了!”
戈登看了他一眼,摇头问道:“肚子怎么样了?”
脑子里只有吃饭念头的奈尔杰,哪敢显现出半点不适的模样,连忙拍着胸脯,自信满满的说道:“身体已经全好了!”
戈登将脸转向卡波诺达斯和迪兹:“你们呢?”
生怕错过宴席的二人,也赶紧跟着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恢复健康。
朝着衣服上的圣卫城徽章呵了口气,戈登用袖子将它仔细擦了擦,接着看向面前的四人,严肃的说道:“出发之前,我有些事情要对你们四个人讲清楚,你们都给我竖起耳朵好好听着!我们是圣卫城的使节团,代表的是王国的荣耀与意志!到了宴会上,你们时时刻刻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千万不可做出有损国家威仪的事情!”
一行五人,骑上战马,高举着使节团的旗帜,沿着暮西城的大道,朝着王宫的方向行去。
由于暮西城扩建过数次,王宫修建在城市高地,再加上傍晚人潮汹涌,五人又虚弱无力,圣卫城使节团花了一个多小时,才看到王宫内城的大门。
看了眼早已漆黑的天色,内心焦急的戈登团长催动胯下的战马,加速赶到内城门外的广场。
翻身下马,戈登带着四名手下,跑步穿行过长长的林道,总算来到了宴会大厅的门口。
早已等待在门庭阶梯处的哈金斯,看见这五人的出现,疾步走到使节团的面前,在确认了身份之后,朝着门口的侍从打了个手势。
“圣卫城使节团到!”
怀着激动而又忐忑的心情,戈登跨入了大门之中,眼前宛如白昼一般的殿堂,让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长时间的饥饿和劳累,让他眼前一黑,摔倒在了地上。
“团长!”
“大人!您怎么了?!”
“有人晕倒了!”
看着门口这混乱的一幕,托德皱起眉头,朝着身边的侍从低语了几句。
很快,来自暮西学院的医科学者,赶到戈登的身边,在一番检查之后,给出了劳累过度、并无大碍的结论。
在学者的救治下,戈登慢慢醒转过来,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挣扎从地上爬了起来,戈登朝着托德深鞠了一躬,语气中满是歉意:“抱歉,陛下,我失礼了。”
托德笑着摆了摆手:“圣卫城的使者,不要在意刚才的事情,带着你的属下们入座吧。”
等待所有人就座之后,托德微微抬起右手,示意宴会可以开始。
哈金斯先是让侍从们减弱了大厅中的光亮,接着让埃德加通知金云雀表演开始,最后打出了上菜的信号。
与现代的西餐不同,中世纪宴会上酒和肉是最主要的食物,而蔬菜和水果的出场率很低,开胃菜和前餐一般最常见的就是烤肉。
随着香茅叶、艾罗草和橄榄果的烤鸡肉被端上来,金云雀剧团的明星芭芭拉首先登台,她以女高音独唱的方式,唱出了一首古泰罗的史诗歌谣。
在场的诸位嘉宾,惊叹于芭芭拉宽广的音域和婉转的声调,听的如痴如醉,根本无心品尝菜肴。
好吧,四个人除外……
使节团中的哈瑞、奈尔杰、卡波诺达斯和迪兹,对眼前的表演视若无睹,完全埋头于盘中的美食。
只见这四人,丢开餐刀和叉子,一手抓住油腻而又肥美的鸡肉,拼命朝着嘴里塞去,另一只手举起酒杯,将红酒伴随着肉渣一起咽入腹中。
卡波诺达斯吃完鸡肉,将鸡骨头都嘎巴嘎巴咬碎咽下;哈瑞端起盘子,低下脑袋,连盘子上的肉汁都吸溜吸溜的舔了个干净。
很快,这四人宛如疯狗一般的吃相,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快看!那些人吃东西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一帮野兽!”
“我的上帝!那个家伙连骨头都不肯放过!”
“圣卫城的人,在礼仪举止方面,怎么连蛮族都不如?!”
此时的会场上,有两个人最为尴尬。
一个自然是使节团的团长戈登;另一个却是玛丽,因为人们在提到圣卫城时,总会似有似无的看向她。
强忍着想要揍人的冲动,戈登隐蔽的朝身后重重咳嗽了一声,示意这四个混蛋注意形象。
等他再转回头来,却发现暮西国王微笑看着他。
戈登讪讪的说道:“陛下,我为我属下的无礼之处,深感抱歉。”
托德看着一名使团成员,将油光闪亮的手指放入嘴中,挨个吸吮干净,眼角不自觉的抽了抽,但嘴上还是平静的说道:“贵国的用餐方式,真是……嗯……不拘小节、放荡不羁……”
“陛下,实际上,圣卫城派我前来,是来向暮西城求援。”
戈登的话说到了正题,托德精神一振,和身边的坎伯兰交换了眼色,和颜悦色的问道:“求援?不知道暮西王国能帮上你们什么忙?”
咬了咬牙齿,戈登沉声说道:“食物!圣卫城中食物告急,许多平民正在因为饥荒而死去!”
“饥荒?”托德一愣,转而又问道:“圣卫城土地肥沃,水源充沛,何来饥荒一说?”
“因为那场与银环蛮族联军的战争!”戈登低下头,一边摇头一边叹气:“这场战场持续了两年,王国内的资源,无论是人口、粮食还是钱财,都已经被消耗的七七八八。因为男人都被征召入伍,田地无人耕种,锅灶无粮可煮。在圣卫城的市集上,甚至出现一小袋黑麦就能换到一个儿童的情况。”
话说到这里,芭芭拉的独唱也刚好结束。
大厅中的灯火,重新被调亮。托德从王座上站起来,带头鼓起掌来,大厅中的嘉宾们也跟着站起身来,用掌声向这位著名的剧团明星致以敬意。
开场独唱结束之后,晚宴进入主题部分。表演舞台上,陆续出现魔术师、柔术艺人、小丑等等剧团人员,而托德则带着使节团的团长戈登,接受今晚到来嘉宾们的问候。
当玛丽出现在戈登的面前时,后者那惊诧的目光和颤抖的声线,毫无保留的显现着内心的激动。
“公主殿下,您不记得我了吗?”戈登直起身体,尽力使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苍老:“我是白河堡的戈登啊!您在儿时常常到我的庄园里来做客,我还亲手为您制作了一副秋千!国王一直在想念您,希望您能……”
表情冷漠的玛丽提起裙摆,朝着戈登行了一礼,口中淡淡的说道:“尊敬的戈登大人,您是否认错人了?我的确听说过玛丽公主这个人,不过她生在圣卫城,却死在了银环城。”
看着玛丽绝情离去的身影,戈登的腰背重新弯曲下来,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
托德本来还有意向戈登问问圣卫城饥荒的细节,但眼下这幅光景,确认不大适合谈论正事。
而会场的另一边,圣卫城使节团的四人组,趁着他人忙着觐见的功夫,拼着老命正在消灭着桌上的佳肴。
鱼子酱、烤鱼、羊排……空盘子堆积在四人的桌上,越堆越高,最后甚至超过了头顶。
奈尔杰将一片肥嫩多汁的五分熟牛排塞入嘴中,没嚼几下就咽进肚里,刚想朝着下一盘鱼生进攻,忽然皱起眉头,摸向自己的小腹。
卡波诺达斯刚刚舔干净一盘鱼子酱,看见面色苍白、满头大汗的奈尔杰,奇怪的问道:“你怎么了?”
“肚子,我的肚子,又开始疼了!”奈尔杰夹紧双腿,踮高脚尖,着急的环顾四周,寻找着可以解决排泄需求的地点:“不行!我快忍不住了!”
卡波诺达斯一脸的鄙视:“你的身体还是缺乏锻炼,这才吃到一半就不行了,你看看我……嗯……噫!”
话没说完,卡波诺达斯双眼圆睁,也站了起来。
他一只手捂住屁股,一只手紧紧抓住裤带,低声喝骂道:“该死的!怎么偏偏这个时候?!”
迪兹这个时候也扶着桌子,站了起来,看上去也是旧病复发。
奈尔杰走近卡波诺达斯,小声说道:“在大门外是一片花园,只要到了那,我们就可以尽情的……”
“陛下,请允许我来介绍。”戈登团长走到使节团的下属中间,指着身边的一位年轻人,笑着对托德说道:“这位是骑士哈瑞,他是圣卫王城的侍卫长,也是我挚友的儿子。”
戈登转过身,刚想介绍奈尔杰,却发现当事人和卡波诺达斯、迪兹,正在用一种极为奇怪的步伐,向大门逃去。
戈登冲着逃跑的三人怒吼道:“你们三个!打算去哪里?给我立即滚回来!”
万般无奈之下,三人又夹紧双腿,跑了回来。
看着这三名使节团成员那奇怪的步伐,托德倒是想起了前世模特走秀时的猫步。
“陛下,这位是奈尔杰,是国王麾下直属骑兵团的见习骑士。”
托德看着面前这个高高大大的年轻男子,对方脸色惨白,身体就像筛糠一般抖个不停,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个不停。
托德将奈尔杰的这种表现,错误的认为是对方正在紧张。
拍了拍对方的胳膊,托德笑着对奈尔杰说道:“小伙子,别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哈哈!”
奈尔杰痛苦的转动着身体,表情扭曲的就像个失智儿童:“陛……下,我现在真的需要离开……”
看着面前这个家伙不正常的行为举止,托德暗暗退后了一步,心中腹诽道:这人该不会精神有毛病吧?
“不要这么紧张,放轻松,放轻松!”
托德无心的这句话,却像电门开关一般,彻底击垮了奈尔杰的精神防线。
后者翻着白眼,脸上莫名出现了时的表情。
伴随着一声悠远而又沉闷的回响,一股足以熏死臭鼬的异味,逐渐弥漫至整个大厅。
“天啊!什么东西这么臭!”
“这味道简直就像来自于地狱!”
事情远远没有结束,由于奈尔杰起了个头,再也无法忍耐的卡波诺达斯和迪兹,也干脆彻底放飞了自我。
三种音量不同、音调各异的声音,构成了一曲让所有人心惊胆战的交响曲。
再到后来,这首曲子中混杂入了空气的爆裂声和水流的奔腾声,将整个会场的气氛一瞬间就推上了。
身份显赫的贵妇,哭花了精致的妆容,顾不上淑女的仪态,连滚带爬的逃出了会场。
举止有礼的绅士,一把推开面前所有阻拦去路的人,跑到皇家花园中大吐特吐。
至于圣卫城使节团的团长戈登,只来得及说出我的上帝啊这句话,就晕倒在了座位之上。
自从那个噩梦般的夜晚——晚宴惨剧发生之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暮西城里开始流传起一句脍炙人口的骂街用语。
你是圣卫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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