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芒芒拖着疲倦的身躯从手术室出来,看到夏明珠站在那里,叫她:“有没有水,我快渴死了。”夏明珠找护士要了一瓶水给她。梁芒芒拧开瓶盖一饮而尽。
值班一晚上,站得腰酸背痛,尤其是下腹部,坠胀难忍,小腿也像灌了铅一样快要站立不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梁芒芒——”
猛然听到章修良在身后叫自己,梁芒芒一激灵,回头见他严肃地站在那里,顽皮地吐了吐舌头,“到!章老师有什么指示?”
“十分钟后有一个阑尾炎手术,你来当我的助手。”
“可是——”梁芒芒想去厕所,再不去换卫生巾,只怕要沾到裤子上了,再说,她已经累得快站不住了。
“不要跟我说可是,快点准备进手术室。”章修良去更衣室换无菌手术衣。
梁芒芒知道他一遇到工作上的事就会变得不近人情,只得先去了趟厕所,匆匆换了一身手术衣后,才进手术室。章修良见她迟到了五分钟,进来的时候还在戴手套,说了她几句。梁芒芒更委屈了,碍于边上有护士,只得隐忍。
说是当助手,这台手术章修良并没有亲自主刀,而是监督梁芒芒完成,阑尾炎是普外最简单的手术,她已经能完成得非常出色,但他还是不放心。
作为老师,他对这个学生确实太偏爱,总想把自己会的一切都教给她,生怕她有一点闪失,手术持续一个多小时,他就那么耐心地站在边上,替她保驾护航。
梁芒芒忍住下腹的一阵阵疼痛,按流程动作规范,等到手术做完了,她瘫坐在椅子上不想起来。
章修良等众人都走了,递给她一瓶水。梁芒芒不接,把头扭过去不理他。
“你又怎么了?该不会连阑尾炎这种小手术也害怕吧?”
“你都不知道,人家身体不舒服。”
梁芒芒越来越觉得自己当不了女汉子了,尤其是在身体状况不佳的时候,她特别想躺着,一看到他,就想跟他撒娇,哪知道他不解风情不说,还对她那么严厉。
“不舒服?怎么回事?”章修良语气缓和下来,在梁芒芒身边坐下,上下看着她,没发现她哪里不正常。
“肚子痛,昨天晚上值夜班,一夜都没睡,今早还没吃饭,你就叫我跟你做手术。”梁芒芒越说越委屈。饿倒是其次,经期下腹痛太让她难受了。
章修良把头贴了帖梁芒芒额头,“体温升高了,是痛经吧?我替你揉揉。”把手按在梁芒芒腹部,轻轻替她揉动缓解疼痛。
“我还累。”
“乖,休息一下就好了,来,我抱抱。”章修良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她,发现她的手也冰凉,替她捂着手。
这般温柔体贴,让梁芒芒再也生不了他的气,依偎在他怀里说话。
夏明珠本想来找梁芒芒一起去吃早饭,听到他俩在器械台后的对话,无声退了出去。尤医生和她走对面,见她一脸失落的阴沉表情,不由得眉头皱了皱。
梁芒芒还在数落章修良,“你这么粗心,连我的生理期都记不住。”“我每天事情太多了,不是故意忘记的。”章修良赔笑。
“你该和胡老师学学情商,人家对谁都和颜悦色,不管遇到多大的事都不发火。”
对梁芒芒的嗔怪,章修良只能老老实实洗耳恭听,丝毫不敢反驳。这场对话不是师生间的对话,是女朋友教训男朋友。
他也知道自己的毛病,遇到事情往往控制不住情绪。尽管大多数时候他的出发点是好的,别人却因为他的态度,不一定能接受他的好意,导致结果和他的初衷背道而驰。
“你光是埋头做事,把人都得罪光了,将来吃亏的是自己。”梁芒芒轻抚着章修良的脖颈,温柔地看着他。他的苦、他的累,她都看在眼里,但是别人未必这么了解他。很多人升不上去不是因为能力不出众,而是情商不够。
在医院规培这些天,梁芒芒感受特别深切,医院里人才济济、高手如林,最终能走向成功的分为两类。
一种像王院长那样,学术方面不是顶尖人才,但是在处理人际关系、平衡各方势力、解决矛盾方面,有着人所不及的能力,领导特别喜欢这样能为自己分忧的人,升职的时候也就不吝啬地提拔。纪峥明就偏向这个类型,所以才会在医院上下那么得人心。
另一种则是胡来旺那样的,凭借高超的医术成为业内顶尖专家、学科带头人,这样的人才因为出类拔萃,就算本人有点小脾气、小缺点,也照样名誉颇丰、受人尊敬,胡来旺情商不低,但为人耿直,很难做到八面玲珑,所以当选院士、做到大外科主任乃至技术副院长,是最适合他的路,只是再想往上升,也基本不能够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梁芒芒自己分析过,章修良这种太过清高的个性将来走胡来旺那条路、成为学科带头人是最有前途的,在医院这种地方,技术过硬的人,才是真正屹立不倒的。
把这些心里话跟章修良说,章修良顿时对梁芒芒刮目相看,他才发现,她不仅在渐渐成长,而且成长得很快,这让他非常欣慰,她要总是那种野马一样的性子,他会更头疼。
“看来胡老师没白教你。”
“当然,胡老师是我遇到的最好的老师,不仅教我做事,还教我做人,他经常跟我说,想做好一件事情,首先态度要端正,其次就是不能意气用事,听不进别人的意见。”
在梁芒芒心里,胡来旺是个闪闪发光的存在。
听到敲门声,两人回头去看,见尤医生笑吟吟站在门口,都有点不好意思。梁芒芒站起来,“尤医生,您找我?”
“昨天晚上那个车祸病人家属补签字的单子在你那儿吧,找出来,我要存档。”尤医生是那台急救手术的责任人,对每一个细节都不能忽视。
“好的,我找到就给您送过去。”梁芒芒记起来,自己把家属签字单放在办公室的文件夹里。
医院办公室地方有限,规培的实习医生往往两个人共用一张桌子,梁芒芒把办公桌上上下下都翻遍了,也没找到那张该死的家属签字单,病人还在ICU,尚未脱离危险期,万一出了事,家属闹起来也不是不可能。
“明明放文件夹里的。”梁芒芒把文件夹从头到尾不知道翻了多少遍,依然一无所获,看到夏明珠进来,忍不住问她:“你有没有看到我昨晚拿回来的一张家属签字单。”
“没看见,昨晚我一直看护那个骨折的老太太。”夏明珠耸耸肩。
“找不到可就麻烦了。”梁芒芒不住碎碎念,祈祷那个病人赶快转危为安,这样她弄丢家属签字单的罪责就能小一点。
可惜,上帝如来以及老天爷没有一个听到了她的祈祷,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个病人中午就在重读昏迷中停止了心跳,原本还抱着一线希望的家属彻底崩溃了,认为是医生抢救不当造成他们的亲人不治身亡。
梁芒芒拿不出家属签字单,尤医生不得不面临被病人家属无端指责的局面,在家属的施威下,院里也承受了一定压力,同意对病人死亡原因展开调查。
调查的矛头终于锁定在梁芒芒身上,由于她弄丢了家属同意手术方案的签字单,家属矢口否认医生曾经交代过他们的话,要求把病人的死亡定位成医疗事故。
外科开会讨论这件事,本来应该由胡来旺主持,但因为他是梁芒芒的导师,临时换成了大外科的副主任主持。
像是在接受审判,梁芒芒独自坐在会议桌一边,对面一群白大褂,都是外科精英,主任、副主任、各位主治们,几乎全到齐了,气氛格外令人感到压抑。
梁芒芒和尤医生轮流陈述当晚的抢救过程,从收治到核查体征、再到实施手术,一切按部就班,没有丝毫不妥之处,其实在场的大多数人心里都明白,这件事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个叫梁芒芒的住院医弄丢了家属签字单。
手术就是这样,不出事则已,一出事,家属头一个就会把责任推到医生头上。就算有签字单,只要他们想闹,就会闹起来。
偷偷瞥一眼章修良那种严肃的表情,梁芒芒想,不知道他会不会替自己说话,他一向最讨厌不严谨的人,也多次和自己说过,对手术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份档案和资料都要妥善保管,自己把那么重要的签字单弄丢了,连累尤医生也被问责,他一定气死了。
一想到他可能的想法,梁芒芒就觉得浑身发冷,被人冤枉固然可怕,孤立无援才更绝望,面对眼前这群人你一句我一句或辩护或指责的话,梁芒芒不断提醒自己,按捺住揭竿而起的冲动,接受和处理医患纠纷,也是医生的一堂必修课。
“章医生,你怎么看?”一个四十多岁的医生见章修良始终不发言,不怀好意地询问他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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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芒芒知道这个人,普外科的一个主治医生,一直和章修良不大对付,听说是因为当初章修良刚到附院还是住院医的时候,就对他的一个治疗方案当众提出质疑,让他恼羞成怒,觉得自己被一个后生晚辈蔑视了,从此和章修良之间产生了很深的嫌隙。
附院的青年医生很少有博士以下学历的,这位主治因为年龄和当时的条件所限,本科往上只有个在博士成堆的地方并不值钱的在职硕士学位,因而一直升不了副主任医师,私下里免不了一肚子牢骚,越发看不惯这些心高气傲的年轻人。
知识分子之间的矛盾,不是喝两顿酒,一起出差洗个桑拿就能化解的,那种矛盾一旦产生就是根深蒂固,都是天之骄子一路过来的,谁也不会服谁,尤其章修良这种少年得志、家境优越,又不屑于花精力去分析人际关系的人,更容易引起别人的嫉妒和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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