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梁芒芒轻轻说,“我小时候经常感觉我只有我哥一个亲人,父母整天忙,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见到,我妈对我还特别严,给我报各种补习班,哪回要是不考第一,她就让秘书找老师询问情况。”
“所以你抽烟、听地下摇滚,把脸化妆成脏兮兮的花猫一样,就是为了气她?她希望你当个文静的淑女,你偏要叛逆。”
梁芒芒告诉章修良,她十六岁那年跟着一个摇滚乐队从北京跑到深圳,父母派人把她抓回来以后整整关了她半年。
章修良耐心地听她用那种因为冷风的刺激和酒精的作用而变得磕磕巴巴的声音谈起往事,既不打断,也不表现出丝毫不耐烦。
“十几岁的时候,我特别渴望自由。”
“和玩摇滚的人混在一起,当果儿就自由了?”章修良玩味一笑。青春期的女孩子,都会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也很愿意为自己喜欢的东西奉献一切,等到青春散场,后悔也来不及。
“唉,你不懂。”
“没什么不懂的,父母的高压式教育让你产生了强烈的逆反心理,你做的一些事,无非是想引起他们的注意,用一种特别的方式证明自己的存在。”
梁芒芒看着章修良,原本挂在唇角的笑意渐渐隐去,“你要这么想,你就跟我父母一样,一点都不了解我。”章修良也看着她,反问:“是吗?”
梁芒芒转过身去,看着广场上的人山人海,“我并不想引起他们的注意,我甚至希望他们不注意我才好,我想按着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哭和笑都痛快恣意,生和死都轰轰烈烈,过多关注的目光会让我有压力。”
“我曾经也这么想过,总渴望做些轰轰烈烈的大事,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章修良平静地看着远方,和她并肩而立,“后来去了美国,发现这个世界并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非常迷惘,也过了一段醉生梦死的日子,一切都尝遍之后,才发现也不过如此。”
“你为什么要学医?”
“颓废的生活让我的心越来越空虚,总要找点事情做……也是为了证明自己,那段时间我父亲对我不闻不问,生活费也断了,我差点交不起公寓的房租。”章修良想起自己以前的经历,和现在相比,像是一场梦。
“听说你父亲又要升官了。”梁芒芒对章修良的家庭背景十分了解。
“我不清楚,也不关心,很长时间没回家了,自从——”章修良顿了顿,“自从去国外上学,我就没怎么回过家。”
梁芒芒默默看着他,很久很久,他没再说过话,朦胧的夜色下,他坚毅的侧脸带着点黯淡的灰影,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格外萧索,大概他很少对人吐露心声,说着说着就不想说了。
“你喜欢摇滚,为什么也会学医?”
梁芒芒一怔,“啊……这个……是因为一个人……我渴望接近他的世界。”
乍然诉说心情,忍不住内心一阵激动,好比一个隐瞒已久却又期待被某人发现的秘密,忽然有了为他所知的可能,刚一冒头,就呼之欲出。
然而,他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她凌乱的思绪戛然而止。
“妹妹崇拜哥哥,很正常,你哥也的确挺优秀的。”章修良冰封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梁芒芒凄然一笑,没有辩解。
这不是一个好的时机,起码,她没有把他带入那种心有灵犀的氛围,两个思想独立的个体,没有融合的可能。
缓缓走在广场上,章修良忽然问梁芒芒,“当乐队的果儿有意思吗?”
“挺有意思的,他们到处演出,我们就跟着到处跑,我认识的几个女孩儿特别迷他们,尤其是其中一个叫陈浅的,几乎睡遍了当时地下摇滚圈子有名的乐手。”
章修良想,难怪那时候梁北辰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照顾好他妹妹,大概也是怕她再和那伙人鬼混在一起。地下摇滚圈子什么人都有,出了名的乱。
“你还跟那些人有来往吗……你那些摇滚朋友。”
“早就不来往了,我一个姐们儿和另一伙果儿的头儿争一个贝斯手,被她们捅了好几刀,我就退出圈子了,现在想想,这大概就是残酷青春要付出的代价吧。青春这种东西,多珍惜都留不住,所以一定要精彩。”
看到章修良那种表情,梁芒芒就知道他和自己的思维波段不在一个频率上,所以他无法理解她曾经狂热迷恋过的一切,她也不需要别人理解,梦想本来就是一个人的事。
章修良思索着她的话,下意识地把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梁芒芒也把手伸进他口袋里,笑道:“哥哥,你的手好暖和。”
“他们没纠缠你吧?”
“缠我干嘛,他们有的是年轻女孩前赴后继追在他们身后,我又不是骨肉皮。”
“骨肉皮是什么?愿意和他们发生性关系的果儿?”
“差不多吧,骨肉皮都是特别狂热的,我还没到那个境界,也就是觉得好玩儿,才追了一段时间。”梁芒芒想了想,又说:“他们上床特别随便,有时候在厕所里就做了,我爸和我哥都是学医的,我受了他们影响有洁癖,不喜欢那种方式。”
章修良想说点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口袋里,两个人的手都塞进去有点鼓鼓囊囊,手心贴着手背,等了半天,他也没有握住她手的意思,于是她灰溜溜地把手撤了回来。
这时候,两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提着篮子过来卖棒棒糖和玫瑰花,章修良不想买,但小女孩追着他们不放,缠着他们非买不可。
“哥哥,新年了,买一支吧。”
“才十块钱一支,很便宜的,哥哥,买吧。”
章修良见两个小女孩冻得脸红红的,眼巴巴看着自己,其中一个不时嗅一下鼻涕,扭头问梁芒芒:“你要不要?”梁芒芒眼波流转,把围巾往下拉拉,不好直接说要,也不想说不要。
“随便。”
章修良一听她说随便,掏钱给女孩,买下女孩手里一篮棒棒糖,选了一支大大的棒棒糖给梁芒芒。梁芒芒嘴角微撇,把棒棒糖接过去,还以为他会买一支玫瑰,哪知道竟然买棒棒糖,还一买一篮子。
她又不是小孩子,买什么棒棒糖呢?撕开包装纸,她舔了一口五颜六色的棒棒糖,味道不怎么样。
章修良把一篮棒棒糖都给梁芒芒,让她拿回去和夏明珠一起吃。梁芒芒轻嗔:“这个又不好吃,你买这么多干嘛?”
章修良说:“那么小的孩子大冷天跑出来卖东西,家里一定不富裕,我多买点,让她们能早点回家。”
没想到他还挺善良,梁芒芒心弦一动,这大概是他在她面前为数不多的展现真性情的一面,不急躁不高冷,像个普通人一样怀着恻隐之心。
“你想不想尝一口?”梁芒芒把棒棒糖递到章修良面前。
“我从来不吃这些。”从小到大,父母严格的家教和刻意培养的卫生习惯让章修良对零食向来敬而远之。
“那为什么你会认为我喜欢吃这个?”
章修良听出点意思,浅笑:“我刚才问你要不要,你又说随便。”
“她们又不是只卖棒棒糖。”梁芒芒忽然觉得章修良绝对是故意的,不买玫瑰,却买棒棒糖给她,他一直说她中二期太长。
章修良没有回应她这句话,缓缓出了口气,手放到她身后贴着她的背,“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你明天不是还要给薛崇上课吗。”
“你觉得我能给他上课吗?”梁芒芒有意问他。
“能,有什么不能的,虽然你比他大不了多少,但你学医比他年头多,先入门就是师姐,师姐教师弟天经地义。”
他都这么说了,梁芒芒也就不好再说什么,默默然跟在他身后。
第二天清晨,梁芒芒睡意朦胧中听到洗手间里哗哗的水声,纳闷夏明珠怎么大冬天的一大早就洗澡,翻了个身把毛绒玩具按在耳朵上继续睡。
也不知又睡了多久,醒过来的时候看到夏明珠正在吃药。
“唉,你吃的什么?”梁芒芒以一个医学博士敏锐的触觉和资深八卦人士的直觉判断,夏明珠吃的是毓婷。
夏明珠喝了口水,把药咽下去,平静地告诉梁芒芒,“我和王一鸣睡了。”
“你说什么?”梁芒芒像是听到本世纪最大的笑话,瞬间睡意全无。
“昨天晚上,他喝了点酒,我也喝了点酒,大家都走了以后酒吧里就剩我和他,我跟他就……”夏明珠语气虽然平静,目光却有点失神。
“好嘛,你们够可以的……你不是最讨厌他了?”
“也不是很讨厌,主要还是因为他太高傲,看不起人。”
“这么说,你暗恋人家在先,趁他喝多了故意诱他上钩?明珠,你行啊,就这么把我们潇洒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江湖人称冷面小霸王的大师兄拿下了?”梁芒芒恍然领悟,怪不得平常她总看王一鸣不顺眼,还总是说他坏话,原来神女有心,恼恨襄王无梦。
“根本不是这样!”夏明珠脸涨红了,“我对他没那个意思,我就是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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