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蜀城头,白霜寒望着北面互为攻防的大武营地,眉头紧锁之余眼神中透漏着无边的杀机。
他从清早站到了傍晚,目睹了东部联军的到来,目睹了将来携王师亲至,目睹了八十万大军的检阅,更听到了那一声声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从各地赶来的六位上将,一直默不吭声的陪同在他身侧,整个古蜀北墙始终笼罩着一股看不见的阴云。
白霜浩望着最东边的一座大营,沉声道:“那边可能执行上出了问题,明显与整个营盘有些脱节。”
说罢,他抬手指了一指,除了白霜寒外,其余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
此时开口的却是沉默许久的白霜寒,他沉声道:“那座营盘西北侧,应该是白马军或者河日军。观与营盘大小等同的马棚,就知道是一支由全骑兵组成的军队。对面之所以这么布置,是放出了一个诱饵。故意引诱我们去突袭那个看似脱节的营盘,从而让最近的骑兵发起进攻。”
古蜀城守将,名叫郭栋,是一位年过不惑的壮汉。
待白霜寒说完,郭栋道:“木浦山前,地势特殊,末将曾几度请旨凿山平坡,但均被工部以无敌可入盆地为理由拒绝。”
“如今看来,大武联军完全掌握了附近地形,最东面营地与那骑兵营之间,是一处适合战马奔跑的下坡路,若我们真的夜袭那座营地,只要被东营咬住,就只能等骑兵来收人头。”
众将点头,白霜浩最为年轻,所以不端架子的问出了心中疑惑:“郭将军,依您所见,我们该如何破除大武部下的营阵地。说实话,我一点也不想看到他们攻城。那些火器,坐着是天生为攻城准备的。”
所谓人老成精,郭栋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白霜寒,抱拳道:“王上观营半日,末将觉得王上心中定有计较。末将的那点小计策,怎可在王上面前班门弄斧。”
白霜寒的话语没有掺杂着半分感情,单看这份气度着实有帝王之相。
“郭将军但说无妨,寡人想了许久,并不觉得自己的办法有多高明。”
说罢,他继续看着那山前的矮坡,他知道将来的墨甲军究竟在哪里。
郭将军的到了指示,沉声对答道:“大武八军来犯,从古蜀城北望却只见其六。斥候靠不过去,想必是敌军的安排,并不止我等所看到的这般。”
“末将拙见,西北路联军入古蜀不久,一路车马劳顿,并没看上去那么有气势。我们可针对在西侧的河日军或者白马军,派骑火烧马棚即可,放完火就走。”
白霜浩打量着西侧:“那只能看到马棚看不到营地的,是白马或者河日吗?”
“虽不能观其全貌,想必是其中之一不假。大武军队成综合军制,通过那片马棚与其余军营马棚对比就能得出结论。”
一名文质彬彬的儒将道:“郭将军,只漏出马棚正常吗?好像与那东侧孤营有异曲同工之意。”
此话一出,众人一阵沉默,纷纷不由自主的把目光投向了白霜寒。
白霜寒转身,沉声道:“文彬,今晚亥时,带五千精骑出城,在敌东侧大营前转一圈。切不可交战,见势不妙即可返回。”
那儒将躬身道:“诺!”
“霜浩,今晚子时,带五千精骑直奔敌军中营,见敌军斥候回报,即可拨马返货,切勿冒进。”
白霜浩抱拳行礼:“诺!”
白霜寒的目光越过郭栋,看向一位面色黝黑的武将:“陈兴,你于今晚丑时,带五千精骑出城,没人配三马,战马后挂上树枝,直奔敌方东侧大营。见敌方大营做出反应,再返回即可。”
说罢,他大步离去,轻飘飘的撂下了一句:“郭栋、刘帅、王平新。你三人自信商讨守城事宜,万不可怠慢。”
“恭送亿王!”
众将齐齐躬身,直至听不到白霜寒的脚步声才起身各自离去。
夕阳西下,大武一方的军营热闹异常。八军主将聚集在将来的大帐中,因身处敌前,各营副将均在本营与手下士卒相聚。
白音从未经历过在阵前犒赏全军,一时间有点心里没底,忍不住对左、右两侧的韩和贾静闲追问个没完。
“韩将军,真没问题吗?是不是太嚣张了点,万一他们来偷袭怎么办?”
“贾将军,要不我让白马军的兄弟们备战吧,肉不肉的他们早就吃够了,炖菜饼子夹咸菜吃的也欢实。”
“韩将军,陛下呢?要不等陛下到了你再派人叫我,我先去盯着古蜀城。”
韩时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该解释的都解释过了,这位自己心里没底,你怎么说都是多余。
“唉呀,你们怎么都这么淡定啊!”
这声音有点大,闹得对面的交谈甚欢的四位同时投来询问目光。
将漠笑问:“白将军指的是?”
白音指着南面,一脸疑惑道:“敌人的六十万大军就在对面的城里,我们在这喝酒吃肉,跟在人脸上拉屎有什么区别。”
“老白,朕还没吃饭呢!你是诚心让朕没有食欲是吧?”
人未到声先至,众人望向营帐大门,就见将来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走了进来。
“拜见陛下!”
众将起身行礼,将来挥手道:“今日自在一些,不必多礼。”
“谢陛下!”
将来扶刀而行,待他到上位坐下后,众将才跟着入座。
将来看向白音,面带笑容问道:“白将军,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白音对答道:“陛下,末将第一次在两军阵前喝酒吃肉,难免心中有点发虚。”
“陛下,末将也是。”
阿日善接了一句,原来他和将漠、关锋、许褚也在谈这个问题。
将来眉毛一挑:“你们几个诚心的戏耍他俩是吧?这种事也不提前指挥一声。”
五人面面相觑,将漠说自己做的远没听到这两圈在谈什么。关锋也说自己只是有耳闻,没法讲的清楚。
韩时如实交代,是没在场的白宇撺掇韩时、贾静闲、许褚忽悠白音和阿日善。让新加入的兄弟,体验一下大武军队的习俗。
将来两忙摆手制止几人胡诌,人证物证皆没有,总不能把白宇领回来当面对质吧。
他略带歉意的看了眼白音和阿日善,微笑道:“是朕疏忽了,我们移步到营外,观赏一下我军的习俗吧。”
说罢,他便起身,将漠五人也面带笑容的跟着站了起来。
只有白音和阿日善,一脸不解的跟在六人身后。
一行人径直而行,走出墨甲军大营一路前往白马营占据的矮丘之顶。
当众人站定,白音和阿日善惊愕的发现,五军神机营与武卒营已然在营阵横线前集结。
“正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关锋感叹,说了这么一句后便只顾这欣赏整齐的阵列。
营阵横线前,墨甲、陷阵、飞熊、鹰扬、捧日五军的武卒营和神机营分成五个组合反正,武卒营在前神机营在后泾渭分明井然有序。
将漠站在两人中间,见白音投来询问的目光,轻声解释道:“大武建军团制,各军平日各自为战,但常有合兵一处的机会。特别是多线作战取得大胜之后,最高指挥官一定会犒赏全军。要说源头,还是从我爷爷那代起留下的习俗。”
许褚颇为感慨:“那时候七国并起,常年为了划清地界而征战,能吃饱就不错了,那奢望什么酒肉啊。但各位将军念我们这些大头兵辛苦,为了激励我们决战,都会在会师后犒赏全军。有时是一万肉汤一个白面馒头,有时是一碗浓粥配上两个肉菜包子。”
许褚是一步步从伍长打来的,当年的一幕幕他始终不敢忘记。兴许是想到那些战死的兄弟,哽咽之余不再出声。
韩时不想让气氛走向凝重,他如今也站在了大武的决策层,便直言道:“阵前多变故,为了能让将士们安心吃顿好的,为了让敌人不敢轻举妄动。神机营会在武卒营的护卫下,对着敌军齐射三轮神风弩,当时的威慑演变下来就便成了如今的习俗。”
话到此处,他买了个关子:“齐射之后,还有更精彩的活动。”
白音与阿日善异口同声发问:“什么活动?”
“别逗他们了,让河日军和白马军的兄弟也一起耍耍。”
听将来这么说,贾静闲应对道:“白宇已经通知下去了,只耍耍两军主将就可以了。”
“砰!”
白音一拳不轻不重,打在了贾静闲的肩甲上,贾静闲笑道:“齐射之后,城内慌乱,所有轻骑出营绕城三周。”
“我的个乖乖,这不是在人家脸上拉屎这么简单了,这是按在墙上打耳光啊!”
话音刚落,五军方阵缓步推进。武卒营队列整齐,一架架神风弩车齐头并进的朝古蜀城进发。
将来感慨道:“神风弩并进的场面,以后越来越少见了。”
韩时感叹:“是啊,不论是弩车的造价,还是弩枪的造价,都与火炮相差不多。却一个轻便一笨重,我大武这件争霸的利器,以后只会停留在史书中。”
众将齐齐点头,都颇具感慨。
将来笑道:“等龙焰炮到了,你们这些喜新厌旧的家伙,一定会彻底忘了‘糟糠之妻’。”
“陛下这话,我老许不赞同,神风弩我使的习惯,还是舍不得弃了的。”
将来转头,眉毛一挑,依次点了点四军主将。
他笑容玩味,却问向另外两人:“白音,阿日善,你们每月军备损耗都是自己整理后上奏的吗?”
两人齐齐点头,不知道将来为什么要这么问。
他又一次点了另外四位将军:“他们就不是了,连自己军队一年没请补弩枪都不知道。”
将来没给几人辩驳的机会,转头叹息道:“有了新人忘旧人啊。”
韩时很是无奈,轻声道:“陛下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火炮威力大当然是优先选择了。”
“我没报是因为用完了也就不用了,报了再造岂不是浪费钱。今天用的弩枪,还是找贾将军借的。”
将漠摊了摊手,一副本该如此的样子。
老贾哪敢多嘴,瞬间摆出了一副文官的尿性,眼观鼻鼻观心,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许褚像是被人捉奸了一样,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那个...陛下,我以后一定自己写。”
将来只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直跳,忍不住冒出了一句:“好家伙,你还真不是自己写的!?”
在众人为许褚解围之际,前方的五军盾兵齐齐敲响了手中的盾牌。
在阵阵轰鸣声中,大军止步于古蜀城前,惊的城中守军一阵慌乱。
油锅架起,滚石雷木准备就绪,一个个将士低垂着手中的弓箭,只等大武联军攻城抛出一轮箭雨。
饭吃了一半的郭栋仓皇而回,他一边在城墙上奔走,一边观察着敌军的阵列。
待他看清楚后,忍不住破口大骂:“一群混账,他们连攻城梯都没带,更没有冲车和耧车,你们慌什么!都傻了吗!?”
话音刚落,一连串木槌敲打机扩的声音在平原上炸响,随即便是如龙吟虎啸一般的破风之声。
落日余辉依旧,只有古蜀城北侧,被密集的弩枪所笼罩。
那遮天蔽日的景象,落在城头守军的眼中,宛如一只上古巨兽,对着自己张开了血盆大口。
当巨兽一头撞在城墙之上,激起残肢碎石无数,血雨飘洒间四处皆是世界末日般的景象。
郭将军瘫坐在地,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被扎了一个对穿的士兵。
弩枪钉在后墙的石缝中,尸体还在跟着弩枪一起颤抖。这一幕,让郭栋的一颗心,也跟着尸体的颤动规律跳动。
“砰!砰!砰!砰!砰!砰!”
城头的上的混乱还未停止,嘈杂和喧嚣便被那如同梦魇的敲击声打破。
没有人在听从什么军令,也没有人再坚守自己的岗位,更没有人去救助那些苟延残喘的士兵。
小到士兵大至副将,各自找掩体躲避第二轮激射而来的弩枪。
哀嚎声与痛哭声交杂在一起,在破风声与石块碎裂声中勾勒出一份人间炼狱的景象。
鲜血汇聚在一起,沿着砖缝流淌向被弩枪击出的深坑。
有的人只是被射断了一条腿、一只胳膊,翻滚间乞求昔日袍泽能帮帮自己。
将为军中胆,连一些军官都仓皇避难,底层的士兵哪还有什么纪律可言。
连那些享受着荣誉,身披华丽甲胄的人都只顾自己,谁还不想方设法保住自己的一条小命。
郭栋扶着墙根站起,此时的他已经被四层持盾亲卫牢牢护在中间。
他望着四周的乱像一时出神:“这是我的军队吗?我的虎狼之师何时变成了这副不堪的模样。”
常伴王庭,这支军队已然成了世家豪族的垫脚石,混一个精兵出身,而后再被调去油水充足之地。
多年下来,军无魂将无胆,只有郭栋自己记得,那些一去不返的荣光。
他纷乱的思绪还未停止,第三轮弩枪齐射如约而来。
这一次的齐射,神机营整体调整了高度。弩枪飞入空中,旋转着画出了一道道美丽的抛物线。
当这些弩枪急转直下时,城头上的残兵败将一阵错愕,因为大部分弩枪从他们头顶飞过,只有一小部分收割着城上的残兵!
“不!不要!”
郭栋变得声嘶力竭,他不顾亲卫阻拦,转身趴在城上向下看去。
只见那些前来支援的队伍损伤惨重,他的亲信王副将更是被钉死在了他眼下的楼梯上。
弩枪从其头顶刺入,使其整个脑袋破败的不像样子。枪尖从侧腰捅出,在郭栋送给他的战甲上留下了一个偌大的窟窿。
鲜血顺着枪身留了一地,死相不是一般的凄惨。
恍惚间,郭栋心中一痛。他翻身跃到楼梯上,三步并两步一把抱住了那个被钉在原地的尸体。
两人像是师徒,又像是父子。其中感情,比郭栋与其三个女儿还要亲切。
那种撕心裂肺,由内而外让人窒息的疼痛,迫使郭栋不停的嘶吼咆哮,像是一只发狂的野兽。
他的一生都处在军旅之中,早已见惯了生死,甚至自己早就做好了战死的觉悟。
但他没有一丝准备,从没有想过自己全力培养的年轻人,这个被自己视如己出的接班人,会死在这样一种情形之下。
愤怒、不甘、屈辱,这分明是试探性攻击啊,敌人根本没有攻城的打算啊。
他外在癫狂,内心更是不停的质问着一切。这一切过于荒诞,给他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将军!将军!”
不知是谁一直在呼唤着自己,郭栋茫然转头就看到了一众面露苦涩的亲卫。
那一瞬间,这位驰骋沙场的老将回过了神,他抹了一把脸沉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
他只见一人张嘴,却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随着他意识的恢复,耳边尽是战马狂奔的共鸣声。
郭栋大惊,分开众人朝外墙跑去。只见古蜀城外围,一眼望去全是轻骑。
绕城奔跑的,除了五军轻骑营,还有白马军和河日军的轻骑。
这种情绪好像很容易传染,他们刚跑起来白音和阿日就朝这边奔来,其余决策层同样跃跃欲试,后在将来的带领下一同陪两人疯耍。
城中哀嚎一片,城下欢欣鼓舞。若有人从上方俯瞰,十个人会有十种不同的看法。
有战争就一定会死人,城下骑兵沉寂在释放压力的喜悦中,不会有一人去在乎城内的尸山血海。
谁也不知道,明天死的是不是自己,今日能笑今日笑,今日有酒今日饮。
而城中的人被恐惧笼罩,城外的释放在他们的眼中不单单是挑衅,还有一众泰山压顶的感觉。
恍惚间,他们不再是大国的将士,他们的国家不再是七国中的一员。
他们变成了一群任人宰割的羔羊,而他们对面是这个世上最凶悍的猛虎。
而这种感觉,前来支援的背圣军更有感触。他们随着白霜寒西征身毒,城下的一幕幕把他们从高傲打回了原型。
此时的敌人不是身毒人,而是当今九州最强大的军队。
骑兵绕城三周后,一路向北分散回营,而今天的主戏犒赏全军,也在他们回营后不久悄然展开。
各处大营虽然热闹但不喧嚣,给古蜀城中的将士一种“成功打脸”后的喜悦。
晚宴没持续多久,戌时刚到负责境界的斥候,便被轻骑营精锐给换了回来。
随着斥候入营后不久,晚宴就在一众愉快的氛围中结束。
除了鹰扬军、飞熊军和白马军外,其余各营除了日常守备外,均进入了养精蓄锐的状态。
一碗烈酒一顿肉,再睡个好觉就是他们最大的奢求。
时间一点一滴推移,转眼就到了亥时,古蜀城大门缓缓打开,五千轻骑在文彬将军的带领下直奔大武东侧大营。
在哪里的驻扎的,正是韩时的鹰扬军。
在敌军敌军出城的那一刻,一只游隼便不知疲倦的飞回了自己的窝,士兵拿着密信找到韩时,通报敌人有五千骑兵前来骚扰。
韩时当机立断,为了不让对方打搅各营休息,他派时刻待命的轻骑营即可出发,要把敌人截杀在半路上。
当轻骑营朝着古蜀城狂奔而去,亿将文彬露出了惊容。
他从军这么多年,遇到过那么多姜国将领,也与关墨白交战过,他从未遇到过如此反应神速的军队。
他即可撤走,没有一点拖泥带水,让气势汹汹的轻骑营扑了个空。
子时刚过,白霜寒出城遭遇鹰扬军武卒营伏击。武卒营用的战法,便是巨盾配战壕的战术。
中午五千步兵对五千骑兵,居然让武卒营通过熟练的配合还有韩时更改的战术,以极小的损耗吃掉了白霜浩带领的队伍。
白霜浩铩羽而归,肩膀和后背各种一箭,一时气焰全无。
经历过傍晚时的武军绕城,亿国一方取消了绕城的举动。
这一夜在平静中度过,所有人都知道一场腥风血雨正在悄然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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