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汶水的阻隔,冯仲军总算是又争取到了一天的休息时间,让疲惫不堪的士卒多少又喘了一口气,然而害怕往西去的西楚军周兰部在下游找到了渡口渡河上来,更怕济北军收到消息后出兵截击,才到了第二天的黎明,冯仲军就只能是赶紧出发北上,按照原定计划逃向北面的遂集,少帅军老人徐次也再次担起了殿后的重任,守住渡口防范西楚军渡河追击,为主力大队争取撤退时间。
在此期间,害怕被项羽问罪的丁固也曾利用船只和木筏发起过一次抢渡,好在刚亭偏远,船只稀少,木筏又不便操纵,西楚军向北岸投入兵力困难,靠着士卒的顽强抵抗和英勇战斗,徐次率领的冯仲军后队还是咬牙打退了西楚军的抢渡,坚持到下午申时过后才主动放弃渡口,北上去追主力大队,丁固也马上率军渡河,再度展开疯狂追击。
同一天的晚上,西楚军派出的信使,也把冯仲军北上逃入济北郡境内的消息,送到了济北国都博阳城中,结果对冯仲军来说还好,虽然项羽册封的济北王田都颇是恼怒冯仲军的太岁头上动土,竟然敢流窜进自己的疆土,却又因为和冯仲军没有太深仇怨的缘故,并不是十分急着把冯仲军干掉,一直到了第二天的清晨,田都才派遣部将田交率军五千西进,来帮着西楚军围剿追击冯仲军。
济北军的反应缓慢给了冯仲军顺利夺占遂集的机会,次日下午时,济北军还在西进遂集的路上,冯仲军前队就已经杀到了遂集,轻而易举的拿下了这个只有一道土围子保护的乡集,打开了冯仲军继续北上的道路,还顺手缴获了一些粮食和物资补给军队。
然而更加严峻的考验还在后面,遂集这一带本来就地广人稀,道路狭窄,又被战火反复摧残,从遂集北上卢县的道路更是破损严重,坎坷难行,时间仓促冯仲军将士也来不及好生修补路面,导致在大部分路段上,汉军家眷都只能是下车步行上前,严重拖慢了冯仲军的行军速度,再加上汉军家眷中老弱过多,以至于到了后面,冯仲军将士只能是轮流背着汉军家眷赶路行军,士卒的负担更加沉重。
好在有弊也有利,狭窄的道路和复杂的地形为冯仲军提供了理想的伏击阵地,被西楚军咬住的冯仲军后队即将追上主力大队时,已经积累了不少战场经验的冯仲就利用这样的地形打了一个漂亮的伏击战,抢先把军队埋伏在了道路两侧的险要处,西楚军前队追着冯仲军的后队冲进伏击圈时,埋伏在道路两侧的冯仲军突然杀出,把西楚军前队拦腰切断,徐次掉头杀回,西楚军大败而逃,自行拉开了与冯仲军的距离。
伏击得手后,被西楚军追得狼狈不堪的冯仲军除了士气得到一定提升外,还成功的轮换了殿后军队,改由另一名少帅军老人王方率军殿后,让徐次的疲惫之军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同时冯仲又采纳郦食其的建议,选择了又一处适合伏击的阵地,在道路两旁的树林中虚插旗帜,以疑兵恐吓后面的敌人追兵,为军队北上争取时间。
郦食其的疑兵计也收到了奇效,追击到了冯仲军的疑兵阵地时,看到道路两旁的树林中插有汉军旗帜,已经吃过一次亏的西楚军果然没敢继续追击,选择了主动停下脚步,等待后军大队赶来增援,结果等丁固带着西楚军大队赶到现场,通过斥候探察发现冯仲军不过是在虚张声势后,冯仲军早已去得远了,西楚军也再一次浪费了近两个时辰的宝贵时间,丁固暴跳如雷,一边把统领前队的部将骂得狗血淋头,一边赶紧带着军队继续追击,全力争取在冯仲军渡过济水前追上目标。
卢县的码头成了冯仲军目前的最大希望,倘若冯仲军前队能够顺利拿下卢县码头,缴获到足够的船只搭建浮桥让军队过河,那么不用说,冯仲军不但又可以获得安心休息的时间,还可以利用济水再次拉开与追兵的距离。但如果冯仲军前队没能杀散卢县敌人,没有缴获到足够的船只渡河,那同样也不用说,冯仲军最轻也是全面溃败的下场。
依然还是在同一天,冯仲军北上逃入济北郡境内的消息,也被快马送到了正在亲自率军追杀彭越军败兵的项羽面前,得知这一情况,脾气暴躁的项羽当然是怒吼震天,大骂追击不力的丁固和周兰,然后项羽又怒气冲冲的派出快马,沿着驰道北上亲自给济北王田都下令,要求田都全力帮助西楚军围剿该西楚军头号叛徒冯仲,还扬言说如果让冯仲溜出了济北郡境内,那么一定要田都好看!
项羽派人送出这个命令的时候,冯仲军前队魏不更所部也奔袭到了卢县城下,并且在第一时间冲上码头收缴民船,卢县城里的济北军虽然还没有来得及知道汉军为什么会从天而降,可是出于职责,依然还是赶紧出兵阻拦,与冯仲军前队激战于城外码头。
当然是一场苦战,虽说战斗经验和武器装备都在济北军的卢县之上,但因为体力严重下降的缘故,冯仲军这一战仍然还是打得十分辛苦,危急时刻,少帅军老人魏不更还亲自带着亲兵冲上第一线激战,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又付出了相当不小的代价,好不容易才把卢县敌人杀溃,夺得了六十多条民间船只,并且利用这些船只立即着手抢搭浮桥。
次日上午,眼看冯仲军大队即将赶到码头时,可恨的卢县守军不但再度出城阻拦,还直接冲击冯仲军才刚建好的浮桥,妄图破坏浮桥阻拦冯仲军大队过河,少帅军老人魏不更无奈,只能是再次率领麾下的疲惫士卒迎战,与卢县敌人厮杀得天昏地暗,本人也在战斗中连负两创,受不了不轻的伤,好不容易才坚持到冯仲军的大队赶到增援,这才第二次把卢县守军赶回城里。
流着眼泪亲手把失血昏迷的魏不更抱上担架后,冯仲再一次亲自率军担起了殿后任务,直到王方率领的后队也赶到渡口过河后,冯仲才在汉军将士的欢呼声中和西楚军士卒不甘的吼叫声中,最后一个撤过济水,借助流量巨大的济水再一次暂时挡住了西楚军追兵,还有即将随后赶来的济北军队。
和此前在汶水泗水一样,才刚刚亲自监督着自军将士砍断浮桥,冯仲马上就一屁股坐到了济水北岸的码头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脸上却是欣慰笑容,“总算是过来了,又可以放心的休息一段时间了。”
郦食其也再一次来到了冯仲的身旁,和冯仲一样席地坐下,欣赏对岸西楚军追兵的懊恼神态,然后郦食其突然说道:“冯将军,别怪老夫出言不祥,老夫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此前在汶水南岸西进的西楚贼军,有可能会穿插到我们的西面前方设防阻拦,等我们主动西进去送死。”
已经是无数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战场老麻雀,冯仲当然也无比担心西楚军周兰所部的动向,喘着粗气说道:“就算是也没办法,我们除了往西面走以外,再没有任何选择。”
“老夫的意思是,稳妥起见,我们最好还是凭借济水拦住追兵一段时间。”郦食其提议道:“期间派遣斥候抢先西进,去莅平和东阿探察敌情,等摸清楚了敌人的情况再说。”
“不现实。”冯仲智谋不及郦食其,实战经验却远远超过,马上就摇头说道:“莅平和东阿距离这里太远,我们的斥候就算快马来回,起码也得三四天的时间,耽搁了这么多时间,项羽贼军肯定早就收集到足够的渡船抢渡过河了,到时候就算莅平和东阿没有敌人,我们也很难再摆脱西楚贼军的追击。”
郦食其枯瘦的老脸上尽是颓然,半晌才说道:“难道只能是继续的盲人骑瞎马?往西去碰碰运气?老夫不怕死,可是王妃她们……,她们如果再落到项羽匹夫的手里,恐怕下场就惨了。”
…………
郦食其和冯仲在济水西岸忧心忡忡,殊不知率军追击他们的西楚军大将丁固也在济水东岸抓耳挠腮,捶胸顿足,原因除了懊悔还是让冯仲军逃过了济水外,更加担心自己为别人做了嫁衣,辛辛苦苦了一场,最后却白白便宜了同僚周兰——尤其是在周兰才刚刚得罪过丁固老将军的情况下,丁固老将军当然更不愿意让周兰白拣冯仲军这个已经熟透了的桃子。
“难道真要白白便宜周兰小竖子?冯仲这个匹夫如果继续往西走的话,一定得经过东阿,以他现在的情况,在东阿碰到了周兰那个竖子,等于是把肥肉送进了那个小竖子的嘴巴里啊!老夫辛苦追击了这么多天,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最后便宜了那个敢对老夫不敬的小竖子,老夫值得么?!”
一想到歼灭冯仲军和抓回所有汉军家眷的大功极有可能便宜别人,丁固老将军就痛苦得想要以头抢地,懊悔自己没有坚持抢到西进阻击的美差同时,丁固又突然心中一动,暗道:“等等,老夫能不能再想一个办法,让冯仲匹夫不往西走,别去便宜周兰那个小竖子?只要冯仲这个匹夫不往西走,不管他是往东往南还是往北,老夫都有希望再追上他,把所有的汉贼家眷再抓回来啊!”
这样的事,如果换成了别人肯定无比荒唐,但西楚军大将季布的亲娘舅丁固丁老将军是什么人?历史上的彭城大战时,项羽项霸王把刘老三打得落花流水,丁老将军第一个率军追上刘老三,只需要一刀下去,就可以提前结束楚汉战争,让项羽得到天下,可就是因为刘老三在走投无路时喊了一句“两贤岂相厄哉”!丁老将军就脑袋进水,率军退走,放了刘老三一条生路,给了刘老三东山再起的翻盘机会!
或许因为和刘老三一样都是泥腿子亭长出身吧,最为关键的时刻,曾经的侍岭亭亭长冯仲也碰上了这样的好事,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丁固丁老将军就一咬牙一横心,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为了不至于白白便宜胆敢得罪自己的晚辈周兰,更为了替自己留下建立奇功的机会,突然叫亲兵拿来了绢笔,就地写了一道书信,然后派人乘坐小船,打着白旗横渡济水,把书信送到了对岸的冯仲军中……
…………
冯仲这边,看到西楚军突然派人打着白旗过河,冯仲和郦食其等人当然是莫名其妙,搞不清楚丁固丁老将军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然而出于好奇,还有因为这个时代有两国相争不断使者往来的习惯,冯仲还是没有让麾下士卒放箭阻拦,任由西楚军的小船靠上济水西岸的码头,以劝降为名写成的丁老将军亲笔书信,也很快就被呈到了冯仲和郦食其的面前。
时间仓促,丁老将军也来不及润色文字,书信是用白话写成,全文如下:“冯仲兄弟,你究竟要固执到什么时候?你以为过了济水就安全了,可以带着汉贼家眷去和项康那个逆贼会合,然后去关中安心享受荣华富贵了?实话告诉你吧,周兰他之前在汶水带着军队往西走,就是准备去东阿挡着你往西跑,你这个时候再往西走,是羊入虎口,把你剩下的军队和汉贼家眷送到周兰面前,让他想杀就杀,想宰就宰!”
“别固执了,快向老夫投降吧,老夫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你向我投降,把汉贼家眷交给老夫立功,老夫能亏待了你?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把汉贼家眷交给老夫,老夫保证,最起码给你留一条根!为你的儿子想一想吧。丁固拜上。”
迅速看完了丁固草草写成的书信,郦食其和冯仲面面相觑,然后冯仲疑惑说道:“怎么回事?怎么这个丁固老匹夫,象是在故意告诉我们周兰已经在东阿等着我们一样?他想干什么?”
智计和机心都在冯仲之上,只是盘算了片刻,郦食其就得出了结论,说道:“两个可能,第一是丁固老匹夫在虚言恫吓,想吓唬我们,不让我们往西撤退。第二是丁固老匹夫在贪功,故意告诉我们西楚贼军的部署情况,让我们不去西面便宜其他人,选择往其他方向突围,给他留下独吞大功的机会。”
“那郦老先生,那一种可能比较大点?”冯仲赶紧问道。
“这个……。”郦食其无比为难,说道:“老夫对丁固这个匹夫了解不多,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字,还有知道他是季布的娘舅,具体什么是性格脾气全然不知,所以无法判断。”
“丁固老匹夫的性格脾气……。”和丁固打过一些交道的冯仲努力回忆,迟疑着说道:“我和他接触也不多,只知道这个老匹夫有些狂妄,喜欢倚老卖老,欺负官职和资历都不及他的同僚,人缘不是很好。还有,为人好象还有些自私……。”
“自私到什么程度?有没有例子?”郦食其赶紧问道。
“遇到硬仗,从来不会主动请战,但是到了打顺风仗的时候,总是比谁都冲得快。”冯仲回忆着说道:“记得在邯郸郡的时候,我和他一起追击暴秦军队,殿后的暴秦军队停下来死战,我带着军队冲了上去和暴秦军队拼命,因为暴秦军队抵挡得太过顽强,我几次冲阵都没能得手,派人向他求援,他都找借口不肯帮忙,可是等我好不容易杀溃了暴秦军队,他又马上冲到了我的前方,斩首的数量比我还多。从那次开始,我觉得这个老匹夫特别自私。”
“那西楚贼将周兰已经到了东阿的情况,十有八九不假。”郦食其马上就说道:“第一是丁固老匹夫既然为人自私,那自私之人必然贪婪,为了贪功,故意把友军的部署情况告诉我们,这样的事他绝对干得出来。第二是在汶水南岸西进的西楚贼军,肯定会有一个目的地,只要西楚贼军熟悉地理道路,也极有可能会选择在我们西撤必须经过的东阿设防。”
冯仲缓缓点头,说道:“很可能就是这样,现在想起来,丁固这个老匹夫在汶水的时候,提醒我说周兰已经直接去了暇丘,搞不好也是因为贪功,不想让周兰白拣便宜,所以才故意把情况告诉我。”
郦食其附和,也怀疑在汶水的时候,丁固是因为贪功才故意提醒冯仲说西面已经有西楚军。冯仲则又问道:“郦老先生,如果东阿真的已经是死路一条,我们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郦食其迟疑,半晌才说道:“那就只有最后一个选择了,继续北上,乘着济北贼军还没有来得及完全反应过来,乘虚赶到平原横渡大河(黄河),西进赵国。”
“圈子越兜越大了。”冯仲苦笑出声,又问道:“赵国也是我们的敌人,进了赵国,我们还有希望吗?”
“有,虽然很渺茫,但肯定有。”郦食其答道:“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是,我们汉军已经突破了井陉天险,东进到了赵国腹地,赵国军队肯定已经倾巢北上,迎击我们的北线军队。另外我们还确认,我们汉王的军队已经歼灭了河内的西楚贼军,突破了洪水天险,也有可能会乘机东进,为我们的北线军队分担压力。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有可能会在赵国境内和我们的友军取得联系。”
仅仅只是分析和揣测,冯仲当然不敢把所有希望寄托飘渺遥远的援军身上,然而仔细盘算之下,冯仲却又发现,就目前的情况,也只有继续冒险向北走,才有希望避开敌人的堵击拦截,为自己的军队和汉军家眷赢得继续苟延残喘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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