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将军,我们魏王亲口说了,他对不起你!当初在彭城的时候,他不该听信小人的挑唆,把你驱逐出营,害你受够委屈!可魏王真的不是故意这么对待你啊!事后他也无比后悔,不止一次的在我们魏国将士嗟叹,说他生平只有两个遗憾,一是没能从临济救走我们的魏国先王,二就是误会了你!还说你如果还在他的帐下,我们魏国军队又何必要看其他关外五国的脸色?”
“周将军,我们魏王知道你恨他!可魏国毕竟是你的母国啊,是我们魏国先王亲手提拔任用的你,你又和我们现在的魏王宾主一场,那么长时间的相处下来,就是石头也能伴热,更何况是出了名宽容大度的你周将军?还请你务必帮一帮忙,替我们魏王度过这一次难关啊!”
“不,不,将军误会了,我们魏王不是求你退兵!现在周将军你已经是汉王的臣子,汉王令你出兵攻打河东,你如果擅自退兵便是违旨抗令,我们魏王怎么敢强求将军你做这不忠不义之事?我们魏王只是想请将军你出面,帮我们魏王向汉王讨得赦免,只要汉王答应饶我们魏王不死,不随意杀害任何一名投降的魏国将士官员,我们魏王马上就打开安邑城门,率领全城军民文武向你投降!”
“请将军一定要相信我们魏王的诚意,这一次汉王主动提出结盟,本来我们魏王都已经动心准备答应了,就是怪柏直将军和冯敬将军,非要劝我们魏王回绝汉王的好意,我们魏王又一时糊涂,听了他们的胡说八道,以至于酿成现在的后果,我们的魏王悔之不及,所以才决心将功赎罪,打算率领安邑全城军民开城投降,可是又担心汉王不肯相容,就只能是请周将军你帮这个忙了。”
跪伏在周叔的面前,魏豹派来的魏国使者模样悲戚,一边不断顿首行礼,一边嘴巴就象抹了蜜一样的甜,不断解释魏豹和汉军及周叔之间的种种误会,也不断提起周叔和魏国的母国之情,痛哭流涕的恳求周叔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接受魏豹提出的有条件投降。
周叔是个面冷心热的人,表面上沉默寡言,似乎比他的对手韩姓亲兵情商还低,实际上却相当重情重义,见魏国使者哭求得可怜,又想起自己与魏国的母国之情,神情看上去倒是象不为所动,心里却早就软了,也一直任由魏国使者在自己的面前哭泣哀求,还是在魏国使者基本上把话说完后,周叔才没有什么表情的开口,说道:“魏王多虑了,我们汉王宽宏大度,连暴秦的三世皇帝子婴都容得下,更何况魏王?回去告诉魏王,就说周叔可以指黄河为誓,只要他开城投降,我可以用身家性命担保他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周将军,魏王他和小使当然信得过你。”魏国使者抽泣着说道:“但事情太大,还是请将军替我们魏王向汉王讨得赦免令旨,我们魏王才敢真的放心,还请将军务必体谅我们魏王的苦衷,毕竟,这和我们魏王的全家性命息息相关。”
言罢,魏国使者又赶紧说道:“对了,还差点忘记禀报周将军了,将军你不是亲自替你的侄女薄爰止薄姑娘做媒,把薄姑娘许配给汉王做妃子吗?现在薄姑娘和她的母亲魏媪就在安邑城里,只要将军你答应帮忙,我们魏王就马上把薄姑娘和她母亲送出城外交给将军,以此证明我们魏王的请降诚意。”
魏国使者话还没有说完,旁边的凌仪和虫达少帅军老人就已经悄悄的嘴角上翘,无一不在心中偷笑道:“装得可真象啊,还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难怪这么得我们汉王的信任,原来早就把你的漂亮侄女献给我们汉王了。”
周叔确实装得很象,满脸诧异的问道:“我亲自做媒,把魏媪的女儿许给了汉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将军你不知道?”轮到魏国使者诧异了,惊讶说道:“这是我们魏国的宗室女魏媪和她的女儿亲口说的啊?”
周叔再度沉默,面无表情的盘算了许久,然后才说道:“真的没这回事,不过魏媪确实与我是旧交,我也一直把薄姑娘当做亲侄女看待,倘若她们愿意随我去关中,魏王也能够答应让她们出城来与我相聚,当然是最好不过,也一定会报答魏王的大恩。”
“这么说,周将军你答应了?”魏国使者惊喜问道。
“我这就派信使回咸阳,把魏王的要求禀报汉王,请汉王接受魏王的要求。”周叔答非所问,又说道:“不过我有个条件,今天之内,必须把魏媪母女送出城交给我,还有,别胡说什么我要把侄女献给汉王,我不会做那样的事。”
“匹夫,贪图荣华富贵献美女邀宠,还想装道德君子。”
魏国使者心中腹诽,嘴上却飞快答应,表示回去以后一定向魏豹如实禀报。周叔却依然还是那幅没有什么表情的死人脸,仅仅只是命令佐吏扶嘉代笔,替自己当场做书,写了一道书信向项康禀明情况,请求项康接受魏豹的有条件投降,还顺便以自己的名誉替魏豹求了情,然后当着魏国使者的面签名用印,派遣快马发出。魏国使者见了大喜,忙向周叔连连顿首道谢,欢天喜地的告辞离去。
还是在魏国使者告辞离开之后,虫达和凌仪等少帅军老人才满面奸笑的向周叔道贺,说道:“恭喜将军,马上就可以和你的侄女团聚了。”
“别笑得那么诡诈。”周叔也露出了一点笑容,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肚子里在想什么,我现在说什么也不用,还是等魏媪和薄姑娘回来了,你们再当面问她们,我周叔是不是那样的人。”
“将军,听你的口气,难道真没这样的事?”虫达听出了周叔的弦外之音,疑惑问道:“如果真没这样的事,你为什么还要魏豹把你的侄女交出来?”
“到时候你们就明白。”周叔随口回答,又吩咐道:“让后营抓紧时间赶造攻城武器,魏豹如果不肯交人,我们还得用武力拿下安邑,别因为他的一个承诺就浪费时间。”
…………
还是来看看魏国这边的情况,带着周叔的答复回到了安邑城中后,魏国使者第一时间就向魏豹禀明了具体详情,得知周叔上当,当着使者的面就派人返回咸阳向项康求情,魏豹的族兄魏由倒是欢喜不胜,马上就向魏豹说道:“大王,事不宜迟,为了彻底稳住周叔那个叛贼,我们必须得马上把魏媪母女送出城去交给他,这样才可以替我们争取到足够时间等待援军到来。”
事情到了这步,依然还在垂涎薄爰止美色的魏豹突然又有些舍不得了,迟疑着说道:“就这么交出去,是不是有些可惜了?只有把人质捏在我们的手里,关键时刻我们才可以拿她们逼迫周叔那个叛贼退军啊。”
“大王,只有满足周叔那个叛贼的要求,我们才有可能继续稳住他。”魏由提醒道:“如果拒绝交出人质,周叔叛贼就肯定会明白上了我们的当,到时候他出兵攻城,又怎么可能为了两个女子束手束脚,放弃进攻?这两个女子目前唯一的作用就是替我们暂时稳住周叔叛贼,这一点还望大王务必慎查。”
魏豹还没有好色到不顾死活的地步,考虑到固守待援的重要性,安邑城中可怜的三千守军,还有周叔一旦下定决心攻城绝对不会在意两个女子的死活,魏豹思来想去,还是十分无奈的说道:“放人吧,先暂时稳住那个叛贼再说。”
就这样,在被囚禁了两天时间后,魏媪和薄爰止母女终于还是被魏豹派人用车送出了城外,直接送到了立营于安邑西南郊的汉军军中。结果也很自然的,才刚打发走了送还魏媪母女的魏国使者,周叔马上就向魏媪埋怨道:“魏媪,你这不是毁我的清白名声么?我什么时候替薄侄女做媒,把她许配给我们汉王了?”
“还是被魏豹逼的么。”魏媪从来就不怕好脾气的周叔,笑嘻嘻的说道:“那个匹夫见到小女的女儿时,一双贼眼盯着爰止就根本不放,小女为了女儿的清白,除了能借你和汉王的虎皮狐假虎威,还能有什么办法?不信你问爰止,如果不是她按照小女的指点,及时请出了你和汉王吓唬魏豹那个匹夫,她早就被魏豹那个匹夫侮辱了。”
“那你就不为我的名声想一想?”周叔没好气的说道:“这事传扬出去,让天下人都觉得我周叔是拿自己侄女换取荣华富贵的人,我还有什么脸见天下人?”
魏媪马上就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道:“周将军啊,小女也知道这么做对不起你,可我也是没有办法啊,爰止她父亲过世得早,我和她娘俩相依为命,怎么忍心把她往火坑里推?她也是你的侄女,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她被魏豹那个匹夫糟蹋,毁了她的清白和一辈子?呜呜呜呜呜呜……。”
“好了,别哭了。”周叔无奈的打断道:“我不介意总行了吧?快带薄侄女下去休息吧,我还有军务要办。”
“不行!”魏媪哭声戛然而止,连蹦带跳的说道:“周将军,你是小女和爰止的大恩人,我们怎么能忍心让你替我们背上不白之冤?要不这样吧,我们干脆将错就错,就请将军你做媒,把爰止她献给汉王做妃子,反正爰止这丫头也对汉王念念不忘,算得上是两情相悦,你帮她和汉王成就好事,这样世人就不会说你什么了。”
“母亲,这么多人,你怎么……?”
薄爰止满脸大羞的埋怨,旁边的虫达、凌仪和李必等人忍俊不禁,周叔却是彻底的无可奈何,忍不住说道:“魏媪,等回到了咸阳,我介绍叔孙先生给你认识,我敢打赌,你们俩一定会很谈得来。”
虫达等人终于哄堂大笑,魏媪却是眼睛一亮,忙说道:“将军不说,小女都差点忘了叔孙先生,不必介绍,小女也认识叔孙先生,如果将军你实在不愿为爰止做媒也没关系,等到了咸阳,我就让爰止拜叔孙先生做义父,请叔孙先生帮这个忙。”
虫达等人更是大笑,周叔也是气急反笑,连连挥手说道:“行行,随便你,总之魏媪你赶快带着薄侄女下去休息吧,我真的有很重要的军务要立即办。”
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和叔孙先生是一丘之貉的魏媪后,周叔先是清了清嗓子,突然向在场的汉军诸将吩咐道:“众将听令,立即着手准备火把干粮等夜战之物,今夜三更出兵,四更攻城,务必要一举攻破安邑,剿灭敌人残部!”
众将愕然,然后李必惊讶问道:“将军,你不是派人去替魏豹向我们汉王求情了么?魏豹也兑现诺言,把你的旧交和侄女送出了城外交给了我们,怎么又要出兵攻城?”
“我是在将计就计,麻痹魏豹和安邑守军。”周叔冷笑说道:“魏豹用缓兵计,假装想求得我们汉王的赦免令旨然后再投降,让我等待汉王答复,以此拖延时间,等待章邯和司马卬这些匹夫的援军,这样的雕虫小计,也想瞒得过我?我假装上当,还故意逼着他在今天之内交还我的旧交和侄女,目的就是让魏豹以为我已经中计,然后再突然出兵偷袭安邑,正好可以反过来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汉军众将恍然大悟,赶紧一起恭维周叔,李必还无比兴奋的搓着手说道:“太好了,有将军的运筹帷幄,我们这一次就是想不把魏国贼军一网打尽都难,到了明天早上,魏国就绝对不复存在了。”
李必这话起到了反效果,一想到自己要亲手覆灭母国,还是用诓骗偷袭的卑鄙手段覆灭母国,在堆台时已经带着汉军将士杀了无数魏国士卒的周叔不由心中惆怅,可是出于职责,周叔只能是挥了挥手,吩咐道:“快去准备吧,初更正时到中军大帐集合,我再安排具体的夜袭战术。”
以擅长偷鸡摸狗的少帅军老卒为骨干组建,周叔麾下的汉军新兵当然很快就做好了夜袭的相应准备,到了初更时,汉军众将也按照吩咐齐聚帅帐,接受周叔的战术安排。可是汉军众将到齐后,周叔却是心事重重,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又等了片刻,见周叔还是坐着一声不吭,虫达等将心中诧异,便纷纷问道:“周将军,出什么事了?时间不早了,怎么还不给我们安排具体的攻城战术?”
周叔不答,片刻后,周叔还反问道:“众位将军,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有些做得过份?我身为魏国旧臣,不但在战场上斩杀了无数的母国士卒,还又使出卑鄙诡计欺骗母国,乘机发起偷袭破城,是不是太过无情狠毒了?”
汉军众将面面相觑,然后虫达才说道:“将军,我们也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没办法,慈不掌兵,两军战场上,我们如果对敌人手下留情,只会是自取其祸。”
周叔再度沉默,嘴唇颤抖着几次想要下达命令,按照原订计划发起夜袭,可是又始终狠不下这心来。迟疑了许久后,周叔还又自言自语的说道:“其实我们还有办法,可以逼迫魏豹直接开城投降,如果成功的话,我们不但可以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安邑,还可以帮着汉王笼络魏地人心,让我们在河东迅速站稳脚跟。”
“将军,你有办法逼迫魏豹直接投降?”凌仪好奇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试一试?”
“没有绝对的把握。”周叔答道:“倘若失败,我们就只能是发起正面强攻,到时候就算还有希望拿下安邑城,我们也肯定得付出更多的代价。”
轮到汉军诸将犹豫不决了,许久后,李必突然说道:“周将军,要不就试一试吧,大不了就是错过偷袭机会,正面强攻就是了,到时候请让末将担任攻城先锋,末将如果不能为你冲上安邑城墙,愿领军法!”
都知道周叔的心情矛盾,咬了咬牙后,少帅军老人虫达也说道:“周将军,既然有希望劝降,那干脆就试一试,魏国是你的母国,你念及旧情,给你的母国将士最后一个活命机会,也是有情有义,就算汉王知道了,也绝对不会怪你。”
周叔确实心软,被部将劝得更加动摇,可是考虑到自己的职责所在,还有项康对自己的信任与知遇之恩,周叔却又狠不下因私废公的决心。
“周将军,下官认为你应该给你的母国最后这个机会。”
说这话的是文职佐吏邵平,同时也是投降后被汉军任用的秦朝官员,说道:“下官绝对不是在故意讨你的好,下官也是为了汉王的大业着想。魏国是你的母国,河东安邑又是魏国旧地,你以诡计破城,就算得手,魏地人心也一定不会服气,除了会在背后鄙夷你的为人外,还一定不会心甘情愿的臣服汉王。只有顾念旧情,给你的母国将士最后一次机会,这样拿下了安邑和河东之后,魏地旧民才会心甘情愿的接受汉王的号令统治,让魏国旧土在真正意义上并入我们汉国的疆土。”
言罢,邵平又补充道:“还有,下官愚见,倘若汉王他现在就在这里,也一定会同意你给母国最后一个机会。毕竟,我们汉王是聪明仁慈之主,不是胡亥那种残暴无情的昏君,他也绝不会喜欢一个彻底无情无义的人。”
周叔彻底动摇,那边少帅军老人凌仪也跳出来说道:“周将军,不用犹豫了,给你的母国一个机会吧,反正我们的军队新兵居多,夜袭偷城,损失也未必会比正面强攻小不到那里。既然差距不大,我们又何必在意是偷袭还是正面强攻?最后招降一次吧,我们都支持你。”
为了体谅周叔,余下的汉军众将也纷纷附和,全都认为可以给魏国军队最后一个机会,周叔也终于下定决心,起身向汉军文武抱拳说道:“多谢各位将军,请容许我以魏国人的身份,替无辜的魏国将士和民众,向你们道一声谢,感谢你们给他们最后这个活命机会。也请你们放心,将来汉王如果责怪,我一个人承担所有责任,绝对不会牵连到你们。”
汉军众将慌忙谦让,邵平也赶紧问道:“将军,是否要下官替你代笔,给魏豹写信劝降?”
“不必了。”周叔摇头,沉声说道:“把柏直带来,让他替我带一道口信去给魏豹就行了,魏豹如果连我的肺腑之言都听不进去,我也再没有什么负担,只管挥军攻城就是!”
也还别说,周叔要柏直带给魏豹的口信,还真的是威力非凡,听完了周叔的口信内容后,柏直在颤抖之余,还忍不住说道:“周将军,能不能换一个人去带信?听了你这么说,罪将真没有胆量回安邑城去等死啊。”
“不行,只有你去,魏王才能明白我对他的一片好意和一片诚意。”周叔断然拒绝,又说道:“你放心,只要你能把我的口信带到,就算魏豹不肯听我的良言相劝,将来安邑城破的时候,你也可以出城来投奔我,我绝对不会亏待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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