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雪灾严重,好多人都遭受了无妄之灾,而且母后尚在病中,不宜再添血腥,本宫愿意用别的物件儿做赌注换他两根手指头。”
赵郢为自己找了很好的借口,赵熠幽幽道:“楚世子方才说赌约已成,不容反悔,皇兄如此做就不怕楚世子不服?”
话音刚落,便听见楚逸辰说:“太子殿下说得有理,方才是我考虑不周失言了。”
楚逸辰的话变得太快,众人都察觉到他的异常。
楚世子不是向来秉持正义、不会随便改变自己的立场吗,怎么如今太子殿下一句话,他就变了口风了?
赵熠似笑非笑的看了楚逸辰一眼,拉长声音说:“既然楚世子都没什么意见,那便依皇兄所言吧。”
楚逸辰输了比试,一颗心正敏感着,触及赵熠的目光,心中顿觉刺痛难忍,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赵郢随意解下腰间的一枚玉坠丢给宋清风,宋清风磕头谢了恩,将玉坠放进宋挽端着的托盘里,正要退下,又听见赵熠说:“对了,之前楚世子不是说袒护宋家的人,就是质疑父皇的决策么?你说皇兄如此袒护这条狗,这又意味着什么?”
赵熠的语气稀松平常,似乎和平时一样只是想挑唆几句看看热闹,但这次的话题太过禁忌,赵郢的神经瞬间被刺痛,噌的一下站起来,沉声怒道:“赵熠!”
他是真的动了怒,直接叫了赵熠的全名,原本还在看热闹的世家子弟俱是头皮一紧,感受到了一国储君的威严。
赵熠倒是并不害怕,只一脸莫名的看着赵郢,疑惑的问:“我问的是楚世子,皇兄这么生气做什么?若是皇兄觉得我方才的话有问题,难道不是楚世子自己说话的问题吗?就算我不说,今日之事宣扬出去,其他人难道就不会有这样的疑问了?”
赵熠把锅推得干干净净,赵郢死死抿唇,脸色变得很难看。
气氛僵滞,宋清风主动说:“殿下,奴才还是……”
“给我闭嘴!”赵郢扫落手边的茶盏,面色铁青的站起来,大声道,“本宫不过是养了一条狗,还轮不到别人置喙!”
最近事事都不顺,赵郢心底的怒火达到巅峰,他根本没有心思去装什么兄友弟恭的表象,只想让所有人赶紧闭嘴。
宋清风跪下认错,赵熠摸摸鼻尖,轻笑道:“我就是这么一说,皇兄别生气嘛。”
赵郢恶狠狠地瞪了赵熠一眼,如果赵熠不是皇子,而是其他什么人,赵郢今日只怕会拿他开刀,树一树自己储君的威严。
宋清风都被他留在身边多久了,赵熠还在时不时的拿这件事开涮,这是真当他没脾气?
要不是淑妃太有手段,一直牢牢笼络着父皇的心,赵熠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庶出,怎么敢这么跟自己说话?
赵郢越想神情越阴翳,心底浮起一个冷寒的想法,等他继位做了皇帝,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将睦州划为赵熠的封地。
那种穷乡僻壤、鸟不拉屎的地方,说是封王,和流放也没什么区别。
赵郢的脸色没有分毫缓和,冷冷道:“说话要注意分寸,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应该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赵熠没有和赵郢反着来,顺从道:“我错了,请皇兄恕罪。”
赵郢没有回应,象征性的又说了几句鼓舞大家的话,让大家自行组队赛冰球。
众人生怕留在这里会触赵郢的霉头,立刻去湖面组队比试。
卫恒放下茶盏说:“今天的体力消耗有点多,我想回去休息一会儿。”
赵熠没说话,看向赵郢,赵郢看着卫恒故作深沉的说:“恒哥儿的身体刚有些起色,还是不要太逞强,等你身体彻底康复,本宫会让父皇请国公进宫一趟,好好商议一下恒哥儿的将来。”
“好。”
卫恒颔首应下,赵郢也没别的话了,说:“那恒哥儿回去好好休息吧。”
卫恒带着宋挽回去,快到的时候,卫恒的步子明显变大,宋挽捧着东西有些跟不上,被甩出好几步,一进屋便看见卫恒捂着胸口半跪在地上,面前还有很大一滩血。
宋挽感觉自己的头皮瞬间就炸开了,她立刻关上门,冲到卫恒面前。
卫恒说不出来话,只摇头示意宋挽不要声张,宋挽低声问:“殿下,我能为你做什么?”
卫恒又吐了一口血,原本红润的脸色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片惨白。
宋挽一下子想到傍晚时分出现的火烧云,借着夕阳的余晖将自己焚烧干净,而后沉入漫无边际的暗黑。
宋挽没动卫恒,找来大氅给卫恒披上,又用帕子把地上的血处理干净。
卫恒的手冷得像冰块,宋挽先找宫人要了两个暖炉,又用最快的速度把炭火生起来。
做完这些,卫恒终于缓过来了,他轻咳一声,安抚宋挽:“我没事,别怕。”
宋挽倒了桌上的冷茶给卫恒漱口,柔声说:“奴婢去要些热水给殿下泡脚。”
“没用的,”卫恒叹了口气,低低的笑起,“祁老头说了,我活不过二十岁。”
宋挽顿住,回头看着卫恒。
卫恒的表情很温柔,带着留恋和不舍,说:“你哥说得没错,在冰面滑行的感觉很好,就像鸟一样有了翅膀可以飞翔。”
宋挽听得难受,在卫恒面前蹲下,一字一句的说:“殿下,你会好起来的。”
卫恒笑笑,因为宋挽看上去马上就要哭出来了,没有开口破灭她不切实际的希冀。
卫恒的笑像一块巨石死死压在宋挽心上,宋挽抿了抿唇,说:“殿下,今天奴婢见到宋清风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宋挽的心跳很快。
无论宋清风今天说的皇家辛秘到底是真是假,宋清风要她去杀楚若琪,单这一件事就够砍掉宋清风的脑袋。
卫恒看上去和宋清风的关系并不好,他会护着宋挽,但不代表他也会护着宋清风。
宋挽一旦把这些告诉卫恒,就是把宋清风的命交到卫恒手上。
“奴婢……”
宋挽深吸一口气,正想全盘托出,卫恒把食指放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而后凑到宋挽耳边低声道:“他是你哥,你应该相信他不会害你,按照他告诉你的去做。”
卫恒说完侧身退开,唇角依然上扬,笑得让人捉摸不透。
宋挽惊愕的睁大眼睛,只觉得匪夷所思。
宋清风被抓进大理寺以后,连宋挽都没有见过他,后来他做了太子殿下的近侍,宫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宋清风应该也没有机会向外面发送消息,而卫恒一直在国公府深居简出,他和宋清风几乎是一点来往都没有,怎么会这么相信宋清风,甚至好像还和宋清风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计划?
“殿下……”
宋挽讷讷地唤了一声,被震惊得有些不知所措。
卫恒又掩唇咳嗽起来,他摇了摇头,示意宋挽不要多问。
宋挽只能改口说:“奴婢去给殿下换壶热茶。”
卫恒颔首应下,宋挽起身离开,沏好茶回去的路上,和一个宫人擦肩的时候,听到那人说:“今晚戌时三刻,在冰湖等着。”
宋挽停下来,那个宫人却保持着自己的步调,若无其事的离开。
宋挽心脏砰砰直跳,盯着那个宫人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端着热茶回到房间。
卫恒已经躺到床上,他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连半张脸都埋进被子里,只留下额头在外面。
被子毫无起伏,他像是没了呼吸。
宋挽放下茶,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正想用手去探卫恒的鼻息,卫恒睁开眼睛。
宋挽发现他的眼睛很红,布满血丝,乍一看有些妖冶,如同鬼魅。
宋挽的手来不及收回,僵在离卫恒的脸寸远的地方。
卫恒立刻明白宋挽想做什么,轻声笑起,问:“祁老头只说我活不过二十,还没说我现在就会死,怕什么。”
宋挽收回手,如实说:“奴婢看殿下的被子没有起伏,有点担心。”
卫恒复又合上眼睛,说:“我没事,就是昨晚没睡觉,有点困了,睡一会儿就好。”
宋挽点头,说:“奴婢在这儿守着殿下,殿下若是有需要就叫奴婢。”
“好。”
卫恒应得很爽快,宋挽不敢再出声吵他,往盆里添了些炭火,就在卫恒床边的鞋榻坐下。
屋里安静下来,只有盆里的炭火偶尔发出的哔啵声响。
宋挽不由得想起自己刚被流放到黎州的时候。
她惶恐不安极了,像只有几岁的小孩儿,只能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襟来得到微末的安全感。
她们被关在昏暗潮湿的小屋子里,偶尔会有官差走动,在门外说着污秽不堪的轻浮言语,她成日做噩梦,梦见那些官差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撞开那扇脆弱不堪的门冲进来折辱她和母亲。
母亲在流放途中就生了病,白日母亲总会装作若无其事,夜里等她睡了,母亲就再也克制不住了,会轻轻咳嗽起来。
其实她第二天晚上就发现这件事了,但她不敢说出来,怕母亲连悄悄咳嗽都不敢了。
那个时候她很害怕,害怕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病死,留下她一个人面对未知的一切。
现在宋挽体会到了同样的害怕。
她害怕卫恒会死,也害怕宋清风会死。
她不知道他们在谋划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的计划成功以后会给瀚京甚至是整个昭陵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宫人来通知用晚膳的时候,卫恒没醒,宋挽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辞了。
一直坐到酉时末,宋挽站起身对卫恒说:“殿下,奴婢出去一趟。”
“好。”
卫恒答得很快,像是一直都没有睡着。
宋挽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卫恒嘱咐她什么,便披好大氅提着灯笼出门了。
今晚有月亮,月光给所有的一切笼上一层薄透柔美的纱,宋挽慢慢往前走着,她不知道冰湖那里等待她的是什么,但枯坐了一下午,她心底竟然诡异的没有觉得害怕。
不管宋清风现在是好是坏,他说的那些话又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这是他这么多年对她提出的唯一一个要求,就算是他要她去死,宋挽也会毫不犹豫地按照他说的去做。
只是……有些愧对顾岩廷。
他将她从黎州带回瀚京,又救下春秀和那个孩子,她虽然给了他身子,但那几次多少都有些别扭,没怎么让他尽兴,终究还是欠了他的情。
若是有来世的话,希望能还他这个情吧。
这个念头刚从脑海里冒出来,顾岩廷高大的身影便出现在眼前。
他还是穿着那身廷尉服,腰间别着大刀,提着灯笼带着一队御林军尽职尽责的在夜里巡逻。
宋挽没想到会碰上顾岩廷,下意识的想躲,顾岩廷已大步朝她走来。
他走得很急,灯笼被带起来的风吹得晃了晃,宋挽便站在原地等着他。
到了跟前,顾岩廷让其他人按照既定路线继续巡逻,等人走远,顾岩廷低声问:“晚上这么冷,还出门做什么?”
这几日他应该都很忙,完全没有时间好好休息,但他脸上丝毫不显疲倦,眼眸亮得惊人。
宋挽仰头看着他,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大人用过晚膳了吗?”
顾岩廷也没想到宋挽会问这个,愣了一下,而后说:“太忙了,错过晚膳时间,不过我让人去厨房拿了几个馒头,还找了一点酒垫肚子。”
顾岩廷的语气莫名像是小孩儿做了好事求夸奖,宋挽微微一笑,说:“大人真厉害。”
顾岩廷冷肃的脸柔和了些,又回到一开始的问题:“这么晚了,你出来做什么?”
宋挽垂眸避开他的目光,轻声说:“世子殿下有事让奴婢做,不过不大方便告诉大人。”
顾岩廷是很懂规矩的,他没有追问,只叮嘱宋挽说:“昨夜又下了雪,好多地方都有积雪,夜里不安全,注意脚下,做完事就赶紧回去休息。”
宋挽后退一步,郑重地向顾岩廷行了一礼,说:“谢大人。”
弯腰的瞬间,宋挽没有注意到顾岩廷眯起的眼眸。
上过战场,他有着异于常人的敏锐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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