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教者,儒释道也。
南华道君在《天道》中说:“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万物之本也。明此以南乡,尧之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为臣也。以此处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处下,玄圣素王之道也。”这句话的大意就是,无为而治是一种最高的境界,以此对待上天就是“帝王天子”,以此对待百姓就是“玄圣素王”。
所谓玄圣素王,自贵者也,即老君尼父是也。也就是说,玄圣是“老君”太上道祖,素王是“尼父”至圣先师,再加上有空王之称的佛祖,刚好是三教祖师。
后世又加以延伸,以此称呼公认的三教领袖。
只是近几百年来,除了儒门的心学圣人能被尊称为素王之外,道门的玄圣和佛门的空王都是空悬。
至于衍圣公,因为血统的缘故,也被人尊称为“素王”,寓意是王位代代相传,只是并不被世人所认可,儒门的内部也多有争议,认为历代衍圣公都配不上“素王”的称呼,唯有几位圣人才能被尊称为“素王”。故而许多时候,世人更多是将儒门的衍圣公对标为道门的大天师。
如此一来,便产生了一个疑问。
李玄都问道:“你说的这个本代素王是指谁?是衍圣公,还是心学圣人?”
李如秀迟疑道:“回禀宗主,属下也不能十分肯定。因为此事是属下偶然得知。当年老宗主派遣属下潜入圣人府邸,顶替了一个圣人府邸家生子的身份,被安排在老夫人的身旁做丫鬟。那些儒门中人来到圣人府邸之后,还专门拜见了太夫人,我才知晓此事。”
道门中顶替旁人的手段不知凡几,比如张莲花曾打算用的
李非烟道:“我知道圣人府邸的这位太夫人,是个极为厉害的人物,年轻时也有好大的名头,是圣人府邸的当家人,与姐姐也有过节,还因为此事跟师兄较量了一番,虽说没能胜过师兄,但也给师兄惹了好大的麻烦,师兄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此事平复下去,只是最近几十年才没了动静。”
李玄都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事,不由问道:“这位圣人府邸的太夫人总不会是一位不世出的长生高人吧?”
“那倒不至于。”李非烟大概因为当年过节的缘故,记忆尤为清楚,“有些时候,男人支撑不起门户,便由媳妇当家,当年的圣人府邸便是如此,她虽然困于儒门礼法,不能随意施展拳脚,但手腕着实厉害,借着圣人府邸的招牌与许多名士大儒都有交情,当年为了给师兄施压,可是请了好些人物来齐州跟师兄打擂台。”
李玄都越发好奇,又问道:“这位太夫人的娘家很厉害?”
“那倒是谈不上,此人姓姜,世称其为姜夫人,姜家只能说是耕读传家的书香门第,却是谈不上什么豪阀世家。”李非烟摇头道,“不过有传言说,她与心学圣人有些关系,不知是听心学圣人讲过书,还是心学圣人的正式弟子。”
“又是心学圣人。”李玄都扶额道,“我感觉儒门如今所剩的底蕴有半数是这位当代素王留下来的。若是没有这位圣人,道门也不至于如此艰难。”
李非烟微笑道:“毕竟是除了元圣之外的儒门四大圣人之一,心学的集大成者。”
这些陈年往事,李玄都这些年轻人不清楚也在情理之中,徐无鬼、张静修、李道虚等人之所以人人皆知,除了他们的名头极大之外,关键是这些年来,他们始终很有存在感,许多大事或是出自他们之手,或是与他们有着极深的关系,而其他老人们,在不怎么参与江湖事、庙堂事后,便会迅速退出世人的视野,被世人所遗忘。
李玄都没再多问,陷入沉思之中,
不过李道虚、李非烟这些老人还没忘,否则师父不会专门在圣人府邸中安插暗子,也许就是为了日后布局。
按照李非烟所说,当年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师母与这位圣人府邸的主母姜夫人有了过节。从李非烟的态度和“过节”二字的用词来看,谈不上什么深仇大恨,应该就是女子之间的矛盾冲突,毕竟齐州就这么大,齐王没有王妃,社稷学宫中也没什么女子,就是清微宗和圣人府邸各有一位夫人,这两位夫人发生冲突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这个冲突又发展成了清微宗和圣人府邸之间的冲突,甚至使得师父李道虚亲自下场,以李玄都对师父的了解,既然他亲自出面,那就不是什么意气之争或者面子之争,而是双方对于齐州主导权的争夺,亦或者是清微宗对于圣人府邸的以此试探,不过从后来的结果来看,儒门大力驰援圣人府邸,迫使清微宗退步,无法把手伸入齐州内陆,不过圣人府邸也无力追击,东海以及沿海一线的州府,还是清微宗的天下。
李玄都虽然与师母没什么交集,但从旁人的描述来看,师母其实是个仁厚之人,那么两位夫人之间的冲突也有可能是清微宗主导的一次试探行为,或者说引子。只是当时李非烟的年纪应该不是很大,还未进入清微宗的决策层,不知道其中的内幕。从辈分上来说,李非烟是李道虚的同辈人,可从年纪上来说,李非烟倒是与司徒玄策相差不多。
其实这些事情,在李道虚的书房里,清微宗的相关存档中,都应该有过明确记载,只是李玄都接过清微宗大权的时间太短,没有时间去翻阅这些陈年卷宗,又因为这些卷宗极为机密的缘故,注定不能交到他人手中管理,只能是宗主或者副宗主亲自查阅。
李玄都回过神来,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陆雁冰是个喜新之人,立刻从怀中取出一块当下时兴的怀表,打开表盖看了一眼,回答道:“已经是巳时末了。”
子、丑、寅、卯、辰、巳、午,过了巳时便是午时。
李玄都说道:“马上就是午时了,祭祖是大事,耽搁不得。这样罢,冰雁带着如秀去洗漱一番,换身衣裳,跟着我们先去祭祖,然后再慢慢商议。”
陆雁冰应了一声,转而对李如秀说道:“请随我来。”
“好。”李如秀起身随着陆雁冰离开李玄都的书房。
李非烟问道:“紫府,那些圣人府邸的人该怎么处置?”
李玄都道:“对上圣人府邸,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如今到了这一步,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暂且把这些人关押在李家祖宅之中,等我返回清微宗的时候,一并带到清微宗去,交由天罡堂看管。”
李非烟因为姐姐的缘故,本就对圣人府邸没什么好印象,可以算是清微宗中的主战派,此时听到李玄都如此说,没有任何异议,点头应下,也起身离去。
书房中只剩下李玄都秦素两人,方才秦素一直沉默不语,直到此时才开口道:“你打算对圣人府邸动手?”
李玄都看了眼两人间的棋局:“这是必然之事。我对你说过,地师把衣钵交给了我,等同是为我开辟了一条道路,我由此得以大力发展客栈,可以在帝京城中翻云覆雨,甚至是改天换日。可你也知道,仅仅在一座帝京城中改天换日,这种宫闱政变式的改变,只能夺取权力,却不能改变世道,也不能求太平,我选择这条路,实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过师父把清微宗交给我,又给我开辟了另外一条路,我可以经略齐州,由此联合岳父对帝京形成合围之势,这就是堂堂正正的得国之道了。”
“所以我改变了自己的原本决定,不在帝京城中与儒门分出胜负,而是放在更为广阔的战场上。想要经略齐州,有两大难题,一个难题是社稷学宫,一个难题是圣人府邸,这既是是师父当年没能完全掌控齐州的原因,也是青阳教肆虐齐州时却没有人出来平顶青阳教的缘故,因为双方都不觉得自己是齐州的主人,便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按照我原本的计划,是想要先解决社稷学宫的问题,再来解决圣人府邸,甚至因为某些侥幸心理,如果圣人府邸始终没有什么动作,我也不会与它有正面冲突,可以留待给岳父来处理。不过现在看来,侥幸果然是奢望。儒门中人早已开始在暗中联络圣人府邸,圣人府邸也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很是积极地回应儒门,那么我便不得不对上圣人府邸。”
“现在的关键是,我在青丘山洞天一事上已经启衅于社稷学宫,现在再招惹圣人府邸,就要以一敌二,不太符合我的预想。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如果事事都在我的预想之中,那么这世上也就没有什么难事可言了。”
这却是没有半分保留的交心之言了,只有面对秦素的时候,李玄都才会如此坦然。
秦素听完李玄都的一番话,点头道:“我明白了,那么下一步呢?”
李玄都道:“我会把上官莞的阴阳宗和部分客栈势力调往齐州,再加上清微宗、东华宗徐大的齐王府,并不会弱于社稷学宫和圣人府邸联手。正好总督衙门也在北海府,等到祭祖事毕,我们可以去拜访下部堂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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